“金大角干,金武烈将军到!”薛、牛二人并没有等上多久,随着门外亲兵一声通禀声响起,一老一少两名新罗大将从房门外行了进来,此二人正是此番唐新联军中新罗一方的两名统军大将,老者五旬出头,名叫金庾信,现任新罗大角干,乃是真德女王最信任之大臣;年少者三十不到,名叫金春秋,官号武烈将军,乃是新罗女王真德的侄儿,娶了金庾信为正妻,其人有着新罗第一武将之美誉。

    “末将金庾信、金春秋参见薛大将军,参见牛将军。”二金虽说官位显赫,手下的军兵也比唐军多出了一倍还有余,然则毕竟大唐乃是新罗的宗主国,二金见了薛、牛二将还是得恭敬地行礼不迭。

    “嗯。”薛万彻矜持地点了点头,便算是还了礼,接着挥了下手道:“二位来得正好,薛某已有破敌良策,尔等所部如今能战否?”

    金春秋年少气盛,这些日子来一仗未打,早就憋坏了,一听薛万彻言及有策破敌,立马激动了起来,紧赶着一躬身道:“禀薛大将军,我部随时可战,请将军下令。”

    金庾信年老持重,却并未轻易表态,而是沉吟了一下道:“薛将军乃天朝上将,既言能破敌,末将自该从命,只是敌我兵力相差悬殊,此战不易,末将恳请薛将军明示。”

    金庾信的话虽委婉,可其话里的意思却表露得极为清楚,那便是要薛万彻先拿出妥善的方案来,他金庾信方肯依计行事,这话薛万彻自然是听得懂,心里头不禁一阵恼火,可考虑联军主力大部皆是新罗之兵,此番征战非新罗全力配合无法奏效,也只能强自按下心中的不耐,悻悻地瞪了金庾信一眼,沉吟了一下,转身对着沙盘,指点着道:“二位请看,我军集结于此,而敌军兵聚三处,分别是加林、周留、熊津三城,其中倭国水军在熊津,计有兵约三万,大小战舰三百余;加林位于水陆要冲,有兵六万出头,为百济精锐之师;周留乃百济都城泗沘城之屏障,此城若破,泗沘城旦夕可下,目前留驻该城的主力是七万高句丽军,另有万余百济军为援,此布阵乃一字长蛇阵之法,尾呼应,急切难下之,若我军按部就班展开攻势,迁延时日不说,能破贼否亦在两可之间,唯今之计当击其要害,诱敌自乱阵脚,方有大胜之机,某意已决,进兵周留,破敌于一役,尔等可敢随本将一战否?”

    二金皆是战阵之将,对于百济的地形地势自是了然于心,一听薛万彻说要直取周留城,皆变了颜色——周留城位于百济中腹,要攻周留,必须先攻破怀山、留贺、诸州三城,而后方能抵达周留城下,一路上险隘重重不说,一旦深入敌境,而又未能破敌的话,则己方必处四面受敌之窘境,更别说长驱直入敌境后,补给线过长,后勤辎重实难以为继,真到那时,十停人马能撤回来三停便已算是侥天之幸了,二金虽都颇具胆略,可这等要拿举国之兵去冒奇险的事儿却还是有些个承担不下来,只不过薛万彻既然提了议,二金也没胆子直接反对,各自面面相觑地站在那儿,一时间竟不知说啥才好了。

    “薛将军神算,末将佩服,只是末将心中有三处不明,恳请薛将军能详加指点。”总这么沉默着自然是不行,眼瞅着薛万彻面色越来越难看,金庾信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请示了一番。

    “讲!”薛万彻冷眼盯了金庾信好一阵子,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来。

    “多谢薛将军。”金庾信被薛万彻盯得毛骨悚然,额头上虚汗狂涌不已,一听薛万彻开了口,紧赶着先道了谢,这才放低了声调道:“周留城远而熊津近,我大军若是全力急攻周留,倘旦夕未能下之,则恐熊津之倭兵来犯我新罗,另,加林之军恐也将拼死出兵解围,纵然我军士气如虹,却也恐有失足之虞也,再,大军深入敌腹,粮草转运艰难,易为敌之所断,其三,周留面江,若不能尽歼倭国水军,恐难困死贼军,一旦迁延时日,战局必殆也,末将无知,恳请将军代为解惑方好。”

    金庾信所言条理清晰,大多说到了点子上,还真令薛万彻高看了其一眼,尽管薛万彻心中早已有了相关的解决之道,却并没有急着解说,而是微微一笑,反问了一句道:“那依金大角干之意,此战该如何打?”

    金庾信先前大着胆子说了一大通,本正担心薛万彻火,此时见薛万彻没动气,心中登时便是一松,紧赶着回答道:“禀薛大将军,末将以为不若先取加林城,此城为水陆之要冲,我军若能先取此处,则进可攻退可守,无须担心敌军扰我后路,破敌虽稍缓,稳妥为上策。”

    “哦?哈哈哈……”金庾信话音刚落,薛万彻便仰天狂笑了起来,笑得金庾信浑身不自在,却又不敢出言打算薛万彻的狂笑,尴尬地立在一旁,直到薛万彻笑毕,这才苦笑着道:“大将军,末将,末将……”

    “嘿嘿,金大角干所言虽是稳妥之策,只不过此策正中贼军下怀耳,须知我军一旦进兵加林,则各方之敌必向我军围将过来,以我军之实力正面硬抗贼军,纵胜不过惨胜耳,必无力再战,最终也只有退兵一道,嘿,加林这块诱饵本将没兴趣去啃,至于金大角干的三个疑问么,本将倒是早有定计。”薛万彻话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再次转向了沙盘,指点着道:“周留地处腹心,贼绝料不到我军敢直取周留,必无备也,而今小麦将熟,我军若是急攻,敌必来不及收麦,城中无粮,岂能坚守,至于倭国水军么,嘿,本将正愁其不来,某若是料得不差,倭国水师必然会先攻沙鼻、歧奴江二城,以图断我军之后路,若是我军置之不理,则其水师最终还是得移师周留,是时便是其覆灭之日,倭国水军一灭,则周留必降,泗沘城无险可守,百济必亡矣,其余各处不攻必自破!”

    薛万彻说得倒是热血沸腾不已,可二金却是满头满脑的冷汗,面对着薛万彻热切的目光,迟迟不敢表态,弄得薛万彻火大,瞪眼了眼,直截了当地下令道:“金庾信、金春秋听令!”

    “末将在!”一见薛万彻端出了联军统帅的架子,二金尽自心头惶恐不已,可也只能各自站出来应诺道。

    “金庾信,本将令尔为留守,率五千军兵把守沙鼻,一旦倭国水师来攻,即刻弃城而走,不必迎战,撤到庞山,务必扼守此山,不得让倭国水师深入国境,”薛万彻冷眼盯着金庾信,一字一顿地问道:“尔可敢应命么?”

    事已至此,金庾信不敢再强顶,眉头扬了扬,恭敬地应答道:“末将遵命。”

    “很好。”薛万彻死盯了金庾信好一阵子之后,咬着牙冷哼了一声,这才转头看着略有些子手足无措的金春秋,沉吟着道:“金春秋,本将令尔率本部所有兵马为先锋,明日辰时出兵,由我大唐水师护送,强渡汉江,务必一日内攻克怀山城,而后兵诸州,务必于六月初四前拿下诸州,本将率本部兵马随后便至,待得诸州一下,尔率所部兵马死守诸州,务必阻住加林方向来援之敌,至于周留城么,就交给本将处理好了,尔只消派五千人带足了镰刀等物事,负责抢收小麦,尔可敢为否?”

    金春秋原本担心己部被当成攻城的炮灰,这一听只要守住诸州便可,心里头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诸州离汉江虽远,毕竟所面对的仅仅只是加林方向的六、七万百济军卒,以其麾下近十万之众,即便不能战而胜之,撤回新罗也不算太难事,刚想着出言应承,可转念一想薛万彻所部所要面对着的可是八万敌军,一旦薛万彻有所闪失,此战失败事小,一旦唐天子震怒,那新罗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心中大惊之下,忙不迭地出言劝说道:“薛大将军,贵军虽精锐之师,然,人数却少,周留有敌八万余,实不可小视之,末将守诸州实无须十万之众,将军可要……”

    “不必了,金将军请放心,某自有破敌之策,尔尽管按命令去做便可,无须顾及周留之敌。”不待金春秋将话说完,薛万彻不耐地挥了下手,打断了金春秋的话头,极端自信地回绝了金春秋的好意。

    “是,末将遵命,事不宜迟,末将请求即刻回营整军,明日准时兵进击!”见薛万彻回绝了自己的提议,金春秋自是不敢再多言,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与金庾信一道告辞而去。

    “万彻老弟,此战若成,尔必扬名史册矣。”二金去后,始终默默不语的牛进达感慨地长叹了一声。

    薛万彻苦笑地摇了摇头道:“老将军见笑了,薛某这也是万般无奈之举耳,都是……,唉,罢了,不说这个了,水军方面就拜托老哥了。”

    “嗯,放心,牛某知道轻重的,告辞了。”军情紧急,牛进达也不敢再多言,拱手为礼之后,大步离去。

    “唉……”薛万彻在房中无言呆立了良久,拖着脚走到窗前,默默地凝视着只剩下一点余晖的落日,长叹了一声,屹立成一座不动如山的雕塑……

    贞观二十一年五月二十八日辰时,在沙鼻小城集结了两月有余的唐新联军突然动了凶狠异常的突击,在大唐水师的掩护下,十五万大军分数批强渡汉江,一日攻克怀山,三日而下留贺城,兵锋直指诸州,把守诸州城之百济将军夫馀摩南见唐新联军势大,不敢挡其锋锐,率部弃城逃向加林,消息传至周留城,登时激起一场大乱,坐镇周留城的百济王子夫馀丰不得不紧赶着召集百济周留守将鬼室福信、重臣浮屠道琛、高句丽军总指挥高泉生、倭国水军代表中将军巨势神前臣译语等一众战将前来城守府议事大厅,召开紧急军事会议,以定御敌之策,会议伊始,诸方意见不一,曰战曰守者皆有之,各持一辞,莫衷一是,正争执间,忽闻探马来报——唐军三万五之众离开诸州城,由五千新罗军引路正向周留城急杀奔而来,与此同时,唐军水师一万五千余分乘大小战舰一百八十余艘由锦江入白村江,从水路亦向周留城进逼而来,诸人皆惊,各自噤言,偌大的议事厅立马便鸦雀无声地静了下来。

    “诸君,如今情况已经明了,唐寇此来就是冲着我周留城来的,诸君有何见解且请道来。”主持会议的百济王子夫馀丰见总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得不率先开口说了一番。

    “王子所言有理,如今唐贼大军压境,是该有个决断了。”鬼室福信附和道:“唐寇倾巢而来,新罗必空虚,但凡我军能守住周留,敌势必疲,若能以一军断其后,则此战可大胜,便是灭了新罗亦非不可能之事。”鬼室福信话边说着,边拿眼瞟向缄默不语的高泉生与巨势神前臣译,眼光里满是企盼的意味。

    高泉生乃是高句丽宗室子弟,是当今高句丽王的亲堂侄,此番率部来援百济,并没有想过要与唐新联军交战,只是借兵势以稳百济之形势耳,否则的话也不会驻扎在这周留城中,可却没想到他不去,唐军倒是自己杀上门来了,看那架势还真就是冲着城中这七万余高句丽劲旅来的,这令高泉生很是不爽,在他看来,唐军固然凶悍,却也没啥大不了的,更何况唐军此来不过区区三万五之数而已,本就有心伸量一下唐军的能耐,此时见鬼室福信的眼光瞟了过来,大不以为然地道:“我军众,敌兵寡,守城算不得本事,唐寇既然要来找死,且看某率军歼之于城下便是了,嘿嘿,某倒要看看唐寇有何能耐,敢来此送死!”

    “好,但得有高将军在,我周留城必无忧也!”夫馀丰一听高泉生如此表态,自是大喜过望,猛地一击掌,霍然而起,笑呵呵地说道:“想那新罗小寇竟敢助纣为虐,须饶他不得,巨势神前将军可否率军断了贼军的后路,叫这帮贼子来得去不得?”

    “此有何难,某即刻返回熊津,调兵杀入新罗便是了,区区新罗何足挂齿,灭之易如反掌。”巨势神前臣译本就是个狂妄之辈,自恃手下水军精锐,根本就不把唐军看在眼里,更别说是兵力空虚的新罗了,一听夫馀丰出言要求,立马拍着胸口,打起了包票来了。

    “如此甚好,此战我军必胜无疑。”夫馀丰见高泉生与巨势神前臣译本先后都表了态,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兴奋地看着众人,抚掌而笑,突地瞅见始终不一言的浮屠道琛脸有忧色,不由地愣了一下,看了浮屠道琛一眼道:“浮屠将军,尔对此战可有何见教否?”

    浮屠道琛其实并没有看透唐新联军此举龙无敌的用心何在,可隐隐约约觉得事情应该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心中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缠绕不已,可一时间又敲不真切,正自沉思间,突然听到自家王子了话,忙不迭地站起了身来,犹豫地答道:“王子殿下,老臣先前在想,如今冬小麦将熟未熟,眼下城中粮草仅足三月之用罢,若是不能一战而退唐军,守城难矣,若是水路亦被唐寇封死,无处调粮,战恐难。”

    浮屠道琛不提粮草,诸人都没觉得有何不妥,这一提,众人这才惊觉事情有些子不对劲,各自愣了神,倒是高泉生很不以为然地道:“无妨,唐寇急行而来,想必亦缺粮,我等何不将冬麦抢先收了,至于唐寇么,就交由本将去对付好了。”

    “好,高将军豪勇,小王佩服。”夫馀丰口中说着赞美高泉生的话,心里头却暗自盘算了一番,掉头看向鬼室福信道:“鬼室将军,唐寇既与新罗小丑分了兵,加林就不必再囤重兵了,让夫馀胜生率加林守军攻击诸州,彻底断掉唐寇与新罗军的联络,另,请将军即刻动民壮出城抢收冬麦,能收多少算多少,若是收不完,就全烧了,不给唐军留下一垄一亩,。”

    “是,末将遵命。”鬼室福信本龙无敌人正是周留城最大的地主,此时一听要将未完全成熟的冬麦抢收了,自是心疼损失,可也不敢违了自家王子之令,紧赶着应答了一声,便要去传令,还没等他走到议事厅的门口,就见一名偏将从议事厅大门外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道:“报,报,报,唐、唐寇,到、到了。”

    “什么?”

    “嘶……”

    ……

    一众人等都没想到唐军竟然来得如此之快,立马全都傻了眼,一时间惊呼声,吸气声响成了一片,全都手足无措地愣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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