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绝缨会,就是楚庄王设宴会群臣,途中灯烛被风吹灭,有人酒后失态,摸了楚王爱妃许姬的手,被许姬扯下盔缨。



    然后许姬到楚庄王那里告状,说只要点上灯烛,看谁没有盔缨,就是方才无礼之人。



    楚庄王却说道:奈何为妇人之节而辱士乎?



    于是下令所有人都要尽欢而散,为了方便饮酒,必须要拿掉盔缨。



    等群臣尽绝缨后,这才令人重新点起灯烛,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七年后,楚庄王伐郑,有一臣常在前,五战而五立首功。



    得胜后却不要楚庄王的赏赐,询之,乃是七年前的夜绝缨者也,言今日之举,皆为报不究之恩。



    马谡自然知道这一个典故,他听了李盛之言,心头一动。



    死囚之列,顾名思义,就是那些被判了死罪的人。



    两军对峙每次都让他们冲在最前面,是名副其实的九死一生。



    在马谡看来,编入死囚之列,那几个士卒也差不多是死人了,若是能得他们报恩之心,拼死杀敌,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只是这么一来,却是未免有失之于军法之嫌。



    “斩首恶者以正军法,助恶者打三十军棍后编入死囚,柳将军,烦你去安抚一下那户人家。”



    马谡沉吟了好一会,终于下了定论。



    李盛听了,脸色微微一变。



    柳隐却是坚持道,“马将军,这等事情,岂有首恶助恶之说?此三人皆是首恶,要斩便一齐斩了,何须留情?”



    “吾自有计较,难不成还需要你来教我当这一军主帅?”



    马谡恼怒道,“还不速速退下?”



    他心里的计较自然就是这李盛。



    看到他这般求情,里头肯定有什么原因。



    挑出一个首恶正军法,就足以震慑全军。



    此时又是用人之际,剩下两人正好可以给李盛一个人情。



    一举两得。



    柳隐身份本就比较敏感,马谡又是丞相所器重之人,看到马谡怒斥自己,当下只得闭了嘴。



    马谡这边自觉得处理妥当,又蒙头睡去。



    他却不知,当此事发生后,略阳城里的百姓对汉军的态度就有些微妙起来。



    待他领军过去以后,又有一支汉军前来。



    略阳百姓这一回再不敢相信,皆收拾东西潜逃山野。



    高翔领五千人来到略阳,扼守陇右东门户,同时也有策应马谡的意思,算是诸葛亮给陇山关口上的第三道防线。



    到此时,大汉对陇右的攻势终于全部部属完成。



    西边以魏延为主将,陈式为副将攻陇西郡,西北有关兴张苞警戒凉州兵马,东南有吴懿为主将,吴班为副将攻上邽,诸葛亮亲率中军攻冀城。



    东北方有高翔守陇右东门户略阳,街亭有马谡,同时还有冯永奔袭陇口。



    只待陇右郡或冀城有一处能攻下来,大汉就能抽出多余的兵力,陇右的局势差不多就算是定下来了。



    冯永率军只比马谡早行一日,但当他所领的大军全部过了街亭两天之后,马谡第三天才堪堪领着人赶到。



    只见此地地势平坦宽阔,北边有河流穿过,街亭残败小城当立中间,南边不远处,有一高山突兀而起,与南北两边的山峦皆不相连,显得极是怪异。



    马谡亲自带着人进入小城内察看,里头还有冯永安营扎寨留下的痕迹。



    各种破烂砖瓦都已被人收拢干净,危墙亦被推倒,唯留下一些结实的台基之类,仍可看到立桩时所挖的坑洞。



    马谡便笑道,“这冯明文,不过是留住一宿,就不惜耗士卒之力,把这荒城修葺一番,实是有些多余。”



    倒是身边的柳隐说了一句,“冯郎君严守行军扎寨之法,倒是小心谨慎。”



    马谡听了,心头就是有一丝的不悦。



    他知道,若是冯永袭关成功,街亭这里基本也就没什么大事,丞相派他过来,只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所以他对此行却是有些漫不经心。



    如今再听到柳隐这等说法,心里就激起了傲气:这等扎寨之法,不过是古板呆实,有何赞扬之处?



    当下便带头走出城去,看到那突兀而起的山头,心头一动,便令人牵马过来,上山察看一番。



    待他走到山上,但见此山顶上既平且阔,望去足可安排万人扎营。



    从山上向东看去,不但底下一切皆收在眼底,甚至连自关中而来的关陇大道都被此山生生截断了一般。



    往西看去,后头的略阳城也在此山的掩护之下。



    “兵法有云:凭高视下,势如劈竹。你们说,若是大军从此山冲锋而下,谁可挡之?”



    马谡指了指前边的关陇大道,若有所思地问道。



    柳隐点头,赞道,“此山确实是天赐之所,马将军眼光确实独到。若是在街亭当道扎寨,再在此山上安排一偏师,互为犄角之势,曹贼就是数倍于我,亦不能过。”



    马谡得意一笑。



    关陇大道,沿陇山盘桓而上,最高者便是关山,也被称作陇坻,陇坂。



    在关山山顶的东坡处,有一处平地,可容百余户人家。



    陇关便是建于此。



    关陇大道沿途,后汉曾设了不少的坞亭,凉州羌胡之乱后,羌人放火烧陇关,沿途的坞亭亦尽数而毁。



    后曹操平凉州马超之乱后,为了能给关山东坡处的陇关提前警戒,又在险要之处修了几个坞亭。



    二月的陇右夜里犹有寒意,若攀爬陇山,越是往上,寒意越重。



    在关山的西边几十里处的一个坞亭,抱着兵器的曹兵被冻醒了,他看了看屋子中间的火塘,只见里头的火早就已经熄灭,只剩下微微的红光,凑过来把树枝小心地放进去,并且还小心地吹了吹气。



    “你小子是不是又睡过头了?”



    身后传来一声咕哝般的骂声。



    曹兵也不回答身后人的话,他知道,此时夜里才过去了大半,同伴们不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



    看着树枝重新烧了起来,他站起身来,推门走了出去,准备去把夜里憋下来的水放掉。



    屋里的同伴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了火塘里的暖意,下意识地靠拢过来。



    不一会儿,门口“砰”地一声被大力推开,一股冷风猛地卷了进来。



    “开那么大的门做什么?”



    火塘旁边的人半睁着眼骂了一声。



    “快起来!汉军打过来了!”



    有人大声呼喊道。



    屋里脚步杂乱,不知道多少人冲了进来。



    “什么?到哪了?前头的人为何不放烽烟?”



    “夜里被袭了!来不及放。逃出来的兄弟在夜里不少人都掉下山去了,就只有我等连夜侥幸跑了出来。”



    有人急促地说道,“快!快点烽火!”



    睡着的人一听到这个话,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消息确实吗?你们是哪一个亭的?”



    来人拿出信物,核实完毕,亭里的人七手八脚地冲出去,点起了早就准备好的狼烟。



    不一会儿,关山顶上的陇关夜哨就看到西边有火光燃起。



    “敌袭!”



    夜哨心头一紧,大声疾呼,“山下有火!”



    关城里很快就开始变得慌乱起来。



    “被发现了?”



    赵广有些遗憾地看着前方的火光。



    “是。还有两个坞亭没被拔掉,可惜了。”



    装束与军中士卒不同的关陇刀客脸上带着有些羞愧的表情。



    “无妨,大军能这般顺利到此,你等已经立了大功。”



    赵广却是不吝赞扬,“下去领悬赏吧。”



    待天亮后,留守下来查探情况的曹军哨探看着晨雾中走出来大军,蜿蜒如长蛇,脸色不禁开始发白。



    冯永喘着大气,嘴里吐出的白雾久凝不散,冷空气吸入肺里,略有些生疼。



    关道旁边,河水融融,呜咽而下,清澈无比。



    关陇大道名为大道,其实只不过是利用山谷,河谷开辟出来的道路。



    路上所铺的石头大多都是就地取材,取之于河里,山中。



    马蹄踏到石头上,偶尔会擦溜出一星火花。



    抬头向上看去,起伏连绵群山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向下望去,林海茫茫,墨黛色的浓云缠绕在半山腰,只觉得置身其间,寒意更显得透人皮肤。



    果真是关山难渡。



    就连南乡士卒,到了这种地形,亦是开始显得后劲不足。



    还好冯永手中的兵力大部都是南中夷人,在这个时候,越发地显示出他们的优势。



    曹军最后两个坞亭的幸存,为关山顶上的陇关赢得了最为关键的准备时间。



    陇关第一时间派出了人马,快速向山下跑去,以期能以最快的速度,把汉军来袭的消息传递给在郿城与汉军相持的大将军曹真。



    一日后,冯永率着中军从山谷里出来,转过一个弯,就突然看到前头的山坡上,矗立着一座四四方方的关城,正如猛虎一般地俯视着自己。



    山脚下有一条小山溪自西边来,汇入从西北而来的河里,可以看到河水很明显地渐渐折而向东。



    “兄长,这里不好安营,没有一个地方能把大军全部安排下来,只能分开扎寨。”



    早到一日的赵广走过来,有些担心地说道。



    “无妨,这山里本就少平地,分开扎寨那是最正常不过。”



    冯永点头。



    说着,看向那虎视自己大军的关城,问道,“这个关城,情况如何?”



    “关城是东西走向,每一面城墙皆是大概一里余长,城东有一个瓮城,城西唯有城墙。平日里头只有一千人驻守。”



    “不过据游侠儿所探,前些日子从山下又来了一批曹兵,如今不知城里有多少人。”



    赵广看着关城,有些忧虑的说道,“此关建在关山顶上,易守难攻,不知要耗多少儿郎的性命。”



    关陇大道到这里,东西走向地从陇关穿过。



    只有进入陇关,才能继续东行,向山下去走。



    冯永看着山坡平地上的关城,心里头亦有些焦虑。



    他迈步向前走去,想要看得清楚一些,没想到不注意,一脚踏进了河水,冰凉的河水让他心头一动,问了一句,“水源呢?城中水源,是从何而来?”



    原历史上马大嘴就是因为占山扎寨,却没占据住水源,被人围住,差点渴死,又冲不下山,这才导致军心大乱,惨败而归。



    冯永想到这里,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总觉得好像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不过攻下眼前陇关才是自己最紧要做出打算的事情,冯永很快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思索破关之法。



    这陇关乃是建在关山顶上,就算是打井,只怕也难见水层,城中水源十有**就是依靠山泉河水。



    若是能查清城内的水源,说不定会有办法。



    赵广自然不知道冯永心里在想什么,他听到冯永这个问话,心有所动,却是一时没有想明白,有些歉然道,“城中如何汲水,小弟却是没有令人注意过。”



    冯永点点头,“无妨,你能探清它的大概情况,已经很好了。行军打仗,唯有到了眼前,亲眼所见,才能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



    冯永眯着眼看着关城,说道,“兵法有云:城大而人少,小而众多,粮寡而柴水不供,则非可守之城。这城有多高?”



    “足有四丈。”(汉代的长度要比后世短一些。一丈也就是两米多一些,不足三米。四丈的话,大概是九米半左右。)



    冯永听了,点了点头。



    “四丈的城墙,则底墙就应该是二丈厚,墙头则是一丈阔,这关城四面城墙,皆是一里余长,这般算来,里头最多不会超过三千人。”



    “再多的话,水源、粮食能不能供上不说,太多士卒挤在这么小的城里,反而会大有不便。”(汉制一里是四百米多一点。)



    赵广听了,大是惊讶,“兄长如何能得知?”



    “丞相所教兵法。”



    冯永这个时候才觉得,诸葛老妖果然不愧是进了武祠的人物,仅仅是这么个军事知识点,若是他不告诉自己,只怕自己一辈子都反应不过来。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果真是大有道理的。



    赵广听了,这才想起丞相可是亲自给兄长送过书,让他好好诵读的,心里不由地就有些羡慕。



    丞相待兄长果真是如弟子一般。



    只听得冯永又用马鞭指了指关城,“此关原本是为了截断陇右与关中的联系,从城东有瓮城而城西没有就可以看得出来,此关重防东边,轻防西边。”



    “再加上地势西高东低,对我们大是有利。若是从东面攻城,乃是仰攻,只怕血流成河都未能攻下。但从西边攻城,地势却是要高一些,只要肯下力气,早晚都能攻下。”



    关陇大道到了这里,全部是用鹅卵石铺路,方便行走,根本不用担心路况不好。



    当年汉武帝还曾坐着车经过这里,后来天空霹了一道雷下来,让汉天子龙躯一震,所以又把此关取名为大震关。



    当然,重点不是这里,重点是关城的东西二门都能行车。



    “你去安排一下,令人给关城里的人传个信,告诉他们:我给他们一天的时间考虑,若是明天这个时候之前献关,我便丝毫不为难他们,去留皆可。”



    “除却兵器盔甲,自己的东西都可以带走,不会扣留半分。”



    “若是超过一日,破关后屯长以上皆斩。”



    “若是超过两日,破关后队率以上皆斩。”



    “若是超过三日,破关后什长以上皆斩。”



    超过了这个期限,张郃就可能随时到达,再往下斩也没用了。



    所以在这个最紧要的关头,不能讲任何仁慈,心理战术先送上再说。



    至于后面若是当真破关,当然不会斩——劳力多可贵?



    如今南中的劳力来源已经日渐枯竭,急需开辟新的劳力来源。



    纺织工坊的五个名额卖出去,蜀中世家把钱粮上交完毕,突然传来了北伐的消息,不知道有多少家在暗地里咬牙切齿地扎小人。



    扎完了小人又得去求满天的鬼神保佑,大汉一定要北伐成功——不然哪来的羊毛?



    感觉简直酸爽无比。



    陇右地广人稀,若是想要快些恢复耕种,快些开辟牧场出来,没有劳力哪能行?



    冯郎君还是很讲良心的,如今已经在为大伙做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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