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天子刘禅下了朝会,脚下生风,满面春风地回到皇宫,迫不及待地就要找皇后张星彩分享这一份喜悦。

    当了这几年皇帝以来,小胖子第一次品尝到了当皇帝的美妙。

    以前不是相父的规劝,就是臣子的进谏,当皇帝就像是个受气包。

    如今群臣叩首,齐声颂扬,当真是让人飘飘乎如浮于半空。

    看着皇帝手舞足蹈地说完今日朝会上的事情,张星彩恬然含笑道,“恭贺陛下!”

    刘禅心情极好,拉住张星彩的手,“你我夫妻一体,这等喜事,贺我就是贺你。”

    张星彩引刘禅坐下,亲手倒了一杯茶,又屏退左右。

    刘禅说了半天,口也有点渴了,拿起耳杯喝了一口,竟然还有心情举着耳杯左右看看,“这两年宫中日子好过不少,这耳杯可算是精美。”

    说着又感慨一句,“想起以前,为了表示与民同苦,连喝水都只能用碗,如今总算是否极泰来了。”

    张星彩看到刘禅这副模样,脸上有些不豫之色。

    只听得她轻声道,“正值陛下高兴之际,妾本不该扫兴,但妾身为皇后,本就是有规劝陛下之职。故妾有些话,想对陛下说,还请陛下能倾听。”

    “当初我初登大宝,正值大汉危如累卵之时,那时我总是夜不成眠,幸好有皇后在一旁温言慰勉。此时大汉复兴有望,皇后又如何教我?”

    刘禅笑着对张星彩说道,“但请坐下,慢慢与我道来。”

    张星彩这才在刘禅身边坐下,缓声说道,“昔日陛下心有不安,故妾需鼓励陛下,以壮陛下之志。如今群臣皆贺,陛下得志,妾则需提醒陛下,以免陛下迷失心志。”

    刘禅一听,脸色一整,“此话何意?”

    “陛下如今光想着前方大捷,可曾想过大捷之后,朝野上下,群臣百姓会有什么变化?”

    张星彩目光灼灼,悄声道,“陛下可曾记得,建兴四年,相父南征归来,李严曾做过何事?”

    刘禅一听到李严这个名字,脸上就有些不悦之色,“怎么能不记得,他可是劝相父进九锡……”

    说到这里,他猛然想起了什么,群臣进贺的喜悦一下子就消失无踪,眼中竟有些惊惶之色,“皇后的意思是,相父他……他……”

    刘禅说了好几个“他”,竟是不敢再说下去。

    张星彩伸出手,覆到刘禅的手背上,摇了摇头,“陛下不用多虑,相父断不致如此。”

    得了皇后这一句,刘禅这才稍稍平静下来,“那皇后怎么又提起李严?”

    “陛下,妾提起李严,是在提醒陛下,就算相父无僭越之心,但底下的人未必没有阿谀幸进之辈。”

    “当时相父南征蛮夷归来尚且有李严这等小人图幸进之功。此次北伐大捷,陇右光复几成定局,到时相父在朝中的威望定然无人能及,谁敢保证后面没有似李严这种图利之徒?”

    刘禅没有过人之资,但也不算是愚昧之辈。

    所以他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这世间只会有一个李严。

    否则他的老爹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此时听到张星彩的提醒,他终于意识到,随着相父的威望愈重,今日在朝堂上对自己盛赞的臣子,他日定然也会盛赞丞相。

    皇后说得没错,就算相父没有僭越之心,但挡不住他人未必没有图利之意。

    想到这里,刘禅有些紧张地抓住张星彩的手,“皇后说得没错,若是当真有朝一日,朝臣群情汹汹,皆劝我让相父再进一步,那当如何?”

    “陛下慎言!先帝托陛下于相父,又让其讨贼兴汉,那就定然是相信相父不会有他意。”

    张星彩看了看周围,这才想起宫人早被屏退,这才松了一口气,悄声道,“陛下所要做的,就是让那些欲幸进之徒不敢有他想。”

    “皇后何以教我?”

    刘禅握着张星彩的手越加地用力。

    “陛下,当年李严劝进相父,一是欺陛下年幼,威望不足,二是欺陛下尚无功绩,不能服众,三是欺陛下无权,根基不稳。”

    “如今陛下年纪渐长,就连相父出征,朝中政事,虽说仍有相府中的长史和参军处理,但陛下仍有参与之权,说明相父已经开始尝试让陛下学习处理政务。”

    “南征北伐,虽说皆是相父领军,但这其中亦有陛下支持之功。陛下莫忘了,相父南征归来时,大伙可都是说要‘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呢。”

    说到这里,张星彩的声音低了下去,“那时相父不是特意让陛下举剑高呼么?此乃是宣扬陛下之威,未必没有向李严表明心迹之意。”

    “陛下可仿南征旧例,只待陇右局势一定,就派使臣前往军中,宣慰全军,嘉赏将士。相父若是一心为大汉,必然会领众将士谢陛下之恩,恢弘陛下之德。”

    刘禅听到这里,不自觉地点头,“有理。”

    然后喜动于色地看向张星彩,“那这第三的无权而根基不稳之弊,又当如何解之?”

    张星彩微微一笑,脸上尽是自信之色,意味深长地对着刘禅说道,“眼前便有一人,乃是最好的例子,陛下何不学之?”

    “谁?”

    “冯永。”

    刘禅听到这个名字,当场就是一怔,有些迷惑不解。

    “陛下,五年前,那冯永不过是一个有六百亩地的田舍郎。然如今呢?乃是大汉无数郎君的领头人物。”

    “当年廖立敢讥讽他,魏延敢折辱他,如今呢?谁敢在他面前放肆?就连丞相的得意门生马谡,在军中被他殴打,丞相也仅仅是打他军棍了事。”

    “短短数年,他为何能跋扈至此?陛下可曾想过?”

    张星彩越说越是兴奋,脸上的光彩竟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因为……他有才?”

    刘禅有些迟疑地说道。

    “陛下,天下有才的人多了去。祢衡无才?孔融无才?杨修无才?然皆无好下场。为何?不明时势,不会处事罢了。”

    “观那冯永,失言于关家,则送祝鸡翁之术以作补偿。世人皆以为胆小,然他却借此保全了自己不说,还得到了关张那几家的庇佑,甚至最后连关家虎女都甘愿雌伏。”

    “羊毛织布和牧场蓄牛羊,世间唯有他知晓,然他却宁愿分享于人,甚至借着由头,拉上皇家,看似吃亏,到最后呢?连丞相都不敢轻动南乡之地,更别说是动他。”

    “还有南中之事,那就不用妾多说了吧?如今就连那东吴孙权想在荆南和交州多种些甘蔗,也要来信问陛下来年能否收得下。”

    张星彩说到这里,兴奋得声音有些颤抖,“这就是明时势,会处事,知权谋,借人得势啊陛下。借势,成势,到最后,自身就是势。只待势成,自不会有人敢小视。”

    “冯永从一田舍郎成今日之势,不过数年时间。陛下乃是万民之主,只要势成,那就是天下无人不从。”

    “到时别说是有人敢做这幸进之徒,就算是,”说到这里,张星彩凑到刘禅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就算是相父以后当真有他意,又有几人会听从?”

    刘禅的呼吸粗重起来,什么叫贤内助?这才是真正的贤内助!先帝果然是有眼光之人,把这等奇女子聘为自己的正妻。

    “那我们当如何借势?”

    刘禅同样有些颤抖地问道。

    “势因人而起,那冯永,不正是身边聚满了人,所以方能得势么?陛下欲聚有志之士,一是学先帝,以贤德感召,二是学冯永,以利益吸引。”

    刘禅闻言,脸上便现出沮丧之色,长叹一声道,“论以贤德之道,我不如先帝,论以利益之道,我不如冯永,难矣!”

    张星彩听到这话,正色道,“然先帝有相父这等才智绝伦之臣以遗陛下,如今上天又把冯永送到陛下眼前,陛下岂能妄自菲薄?”

    接着她反握住刘禅的手,鼓励道,“如今大汉政由丞相,陛下自不能轻取。那冯永就不一样了,虽说他与丞相关系密切,但南乡一地,乃是其根基所在。”

    “陛下别忘了,南乡产业,与皇家乃是密不可分呢!若是皇家与冯永的关系能再进一步,那南乡就能成为陛下的可借之势。”

    “想那南乡,如今已经成为大汉最重要的地方所在,堪比锦城。陛下若能借南乡之势,根基何愁不稳?”

    刘禅一听,第一个反应就是送女,啊,不是,是联姻。

    然后他才想起冯永已经成亲的事实,当下便捶胸连连叹息,“关家女已捷足先登矣!”

    最后他才想起,好像皇室中的适龄婚配女子,压根一个都没有。

    张星彩却是目露玩味之色,同时神色有些暧昧,“陛下,冯永自越巂领军去汉中时,曾回南乡住过一段时间,与四娘同住一个院子呢……”

    “不行!”刘禅一听,断然拒绝道,“先不说冯永与关家女已经成亲,就说四娘乃是你的亲妹,岂能这般作贱自己?说出去不让人笑话?”

    “与国家大事相比,莫说是妾的阿妹,就算是皇家宗室之女,又何足惜?”张星彩挑了挑眉,语气坚定,“前汉后汉,送出去和亲的宗室之女还少了?”

    “那蜀中李家,算是名门望族吧?不还是靠送过去一个女子,这才能在汉中立足?还有许家,若是没有族中女子在南乡,许勋能得这般滋润?”

    “如今只有别人求到他们头上,又有多少人去非议他们?”

    张星彩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子,怎么会不知道世家大族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真论起来,天下有哪几家是干净的?

    也就是许家送过去的女郎被冯永扔到田里种地,不然若是看到送女这一套对冯永生效,你看世家愿不愿意投其所好?

    “再说了,妾还没说怎么样呢,看把陛下急得?”

    张星彩打量了刘禅一下,眼中带着某种探询。

    刘禅的胖脸都急得有些发红了,“彩娘,我的意思是,我是把四娘当成亲妹一般看待,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这般受苦?”

    张星彩摆摆手,“妾知陛下对四娘的关心之意。只是四娘曾来书信与我说,冯永对她颇有内疚之意。故她欲在南乡做些产业,冯永竟是一口答应下来。”

    “所以苦与不苦,唯有她自己知道,别人如何能体会?况且妾觉得,若是能借四娘之手,让皇家也能真正参与到南乡各项产业的管理之中,岂不是更好?”

    看到皇后当真有牺牲张星忆的意思,刘禅吃吃地说道,“此事若是老夫人知道了,只怕不太好。”

    所谓的老夫人,自然就是张夏侯氏。

    “这事由妾去与阿母说。”张星彩说到这里,叹息一声,“当年若非阿母犹豫……”

    说到这里,却是顿住不语。

    所以说,凡事皆是宜早不宜迟,错一步,慢一步,都有可能失了先机,令人后悔莫及。

    “那皇后想怎么办?那关家,也不是好相与的。”

    刘禅心里感动,却又有些担心。

    “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张星彩摇头,看来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不管如何,如今冯永对四娘仍有愧疚,对我们来说那就是好事。”

    “再说了,四娘在南乡呆了两年,与冯永的传言这才淡了下去。没曾想北伐之事一起,冯永去了一趟南乡,两人又开始有了传闻。”

    张星彩说到这里,脸上也是有些无奈,“如今四娘身处南乡,手里又掌握不少产业进项,就算是府上,只怕对她也没多少约束。”

    “所以妾才觉得,我们与其干着急,还不如利用这点来做些事情。至于四娘……”张星彩脸上现出犹豫之色,好一会才说道,“也只能先这样拖着了。”

    适合娶四娘的,都是和冯永同龄的。

    但大汉与冯永同龄的郎君,谁会吃饱了撑的会去尝试去触这个霉头?

    虽说触了不一定有事,但万一出事了呢?刘良还在南中喂蚊子呢!

    糜照能因祸得福,得了越巂蛮女牧场的一些份额,这还是因为出了大价钱,同时也有看在皇家面子上。

    想到这里,张星彩就不禁咬牙,你把四娘拖累成这样,我这个当阿姊问你拿些补偿,不过份吧?

    与其便宜了外人,为什么不便宜自家人呢?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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