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土鳖好歹是将门之后,又经历了一系列战役。

    胆子还是有的,反应也是够的。

    当下他就急声喊道:“四娘,是我啊!”

    哪知匕首来势不变,同时还伴随着一声怒叱:“负心狗贼!”

    冯君侯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右边躲去。

    “咔嚓”一声,匕首尖再一挑,门棱上碎屑纷飞。

    冯永看得真切,知道这是南乡特有的精铁所打造。

    心头大骂:谁特么的这么大胆,敢拿老子的精铁去讨好老子的智妃?

    再看到张星忆怒气冲冲地挥着匕首再次刺来,冯永又惊又怒:“四娘欲谋害亲夫耶?”

    “呸!不要脸!谁是亲夫?”

    张星忆一听,因为发怒而满是红晕的脸更是红艳欲滴,嘴里骂着不要脸,手上却是缓了一缓。

    冯永这才得以喘了一口气,连忙再往旁边退去,“四娘,有话好说。”

    冯土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话,张星忆顿时想起方才在席间某个狗贼对自己所说的话,满腔怒火顿时又起。

    “在我面前说着替你家细君谢谢我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好好说话?”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手紧握匕首,再次逼上前来。

    只是现在已经失了先机,冯永又岂会让她轻易如愿?

    当下不退反上,就欲空手夺白刃。

    张星忆嘴角噙着冷笑,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左手格挡,同时右脚虎虎生风就踢了上去。

    看到独家手缚之术居然被破,冯土鳖顿时被瞪圆了眼:“不可能!”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再失先机,冯土鳖只得狼狈而退。

    没道理啊!

    这小娘皮看起来怎么知道老子的招数一般?

    明明我只教给过关姬一个人……

    想到大肚婆,再看到张星忆那得意的神色,冯永恍然大悟:我十有**是被自家大肚婆给坑了!

    要么就是四娘设法从大肚婆那里掏走了冯家秘技!

    想通了归想通了,但对于怎么解决眼前的危机却毫无用处。

    眼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子又要刺过来,冯永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欲:“我生君示生,君生我已老啊四娘,”

    神情悲切,凄凄惨惨,“天意弄人。”

    张星忆身子顿了一顿,却又是咬牙再欲上。

    “君恨我生早,我恨君生迟。”

    张星忆眼中隐隐闪着光,手上动作又慢了两分。

    “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无耻!”

    张星忆咬牙骂了一声。

    嘴里虽是这么骂着,只是一听到这文,顿时就想起那首“人面不知何处去”的《桃花吟》,她的心头尖尖就是颤了几颤。

    此二篇文简直是呼应得绝配。

    张星忆只觉得身子有些酥软,力气如同消失了一般。

    冯永哪里看不出她的变化,当下迎上去,探手,握腕,轻而易举地就夺下了她手里的匕首。

    张星忆有些踉跄地倒在他的怀里。

    “我就应该杀了你……”

    张星忆呜呜地哭着,却是把他死死地抱住。

    冯永长吸了一口气,把匕首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终是搂住她,喃喃道:“对不起……”

    张星忆哭得更大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却是没有声息。

    冯永的腿都麻了,他尽量地侧了一下身子,看到张星忆紧闭着双眼,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不愿意从怀里出来。

    他犹豫了一下,这才弯下腰去把她抱到榻上,正要抽身离去。

    哪知张星忆突然伸出手拉住他,“别走。”

    “还以为你睡着了。”

    “哭太久就迷糊了过去,你动的时候就醒过来了。”

    张星忆一边说着,一边从榻上坐了起来。

    她哭过以后,情绪倒是平静了许多,还用手背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

    冯永这才坐到榻边,探手入怀,拿出一个东西,放到她手里:“送你的。”

    “这是什么?”

    张星忆接过这个小物件,只见它如手指大小,通体洁白光滑,看起来似乎是经常被人把玩,上面还刻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字。

    “那个韩仇身上之物,我找人问过了,这是古物,上面刻的字是小篆韩字,算是我的战利品。”

    冯永拉着她坐下,“此次出去,没有给你带回来什么好东西,就把这个送给你吧。”

    张星忆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欢喜之色,嘴里却是说道:“噫,把死人之物送我,一点诚意也没有。”

    说着,小心地藏到怀里。

    冯永看她没有嫌弃,这才敢握住她的手,“四娘,这些日子,谢谢你了。”

    此次自己出征,遇到了意外的险情,虽说是有惊无险,但若是没有张星忆,这个事情定然会被关姬知道。

    关姬怀有身子,最是忌情绪不稳定,她要是知道了冯永遇险之事,情急之下,谁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

    张星忆哼了一声,“阿姊身子不便,所以我才帮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是。是我说错了,四娘素来心善,又懂得体贴人,当真是世间难寻的好女子。”

    冯永连忙奉承道。

    张星忆嘴角微微一翘,嘴里却是不肯放过他。

    “当年和你初次见面,我便说你巧言令色,还被叔母骂了一顿。如今看来,我果是没有说错。”

    冯永厚着脸皮,“我方才所言,乃是真心赞四娘,怎么就成巧言令色了?四娘心思机敏,说是女中诸葛亦不为过,难道听不出真话耶?”

    张星忆被此人哄得心头欢喜,又是哼一声:“说的什么怪话?女中诸葛又是何意?”

    冯永凑上去,陪着笑脸低声道:“这丞相才智绝伦,天下能与匹敌者,廖廖无几。女中诸葛之意,便是说四娘才智无双,可为女相是也。”

    张星忆双眼弯成了月牙,“呸”了一声,“我岂敢用女中诸葛这等名号?说出去不怕被人笑成夜郎自大?”

    她眼波流转,看向冯永,眼中充满怀疑,“你这人,这般哄我,莫不是又有事求我?”

    每当此人有事求自己,就是这副模样,一点没变。

    “平襄之事,决于四娘,我不找四娘,还能找谁?”

    冯永又是一记马屁拍上,“我回来时,看到平襄欣欣向荣,这一切,皆是四娘规划有方,足见四娘之能。”

    张星忆脸上的笑容终于再也掩饰不住,虽明知此人是奉承自己,但心头仍是有些飘飘然起来。

    换作他人,她自不会这样,但偏偏此人在她心里又与别人大不一样。

    她鄙夷地看了一眼冯永,“有事就说!这谄媚的模样,让人生厌!”

    冯永连忙凑过去,“其实这事四娘也是知道的,就是韩仇透露的郝昭之事。四娘你说,此事是真的可能性有多大?”

    “还有,我最为疑惑的就是,韩仇既然这般仇恨大汉,他又为何会告诉我这个消息?

    张星忆早就从往来的密信得知此事。

    所以她也考虑了不少时日,此时听得冯永问起,当下便开口道:“郝昭欲死之事,我觉得应该是真的。”

    “毕竟若是郝昭身死,凉州那边即便是想瞒,最多也不过是能瞒个两三个月,最后总能打探出来。”

    “韩仇想要用这个骗阿郎,没有多大意义。我们所要担心的,就是他为什么要对阿郎说这个。”

    冯永点头,“我亦是这般想。只是我这行一路想一路,却是死活想不出他为何要帮我们。”

    张星忆沉吟了一下,这才开口道:“韩仇与大汉有仇,他现在欲帮大汉取下凉州。那就说明,对于他来说,大汉取下凉州,比大汉取不下凉州还要有利。”

    “现在他已经死了,那么这个好处肯定不是在他身上,最有可能是在谁身上?”

    说到这里,张星忆目光灼灼地看向冯永。

    冯永皱眉,“他的亲朋好友?还是认识的人?总不能是曹贼吧?”

    张星忆“嘁”了一声,“你在陇西使驱狼吞虎之计,难道就没想过别人也可以用这一计?”

    “驱狼吞虎?他要驱谁?大汉?”

    冯永隐隐地抓到一点眉目。

    “我猜测而已。”张星忆捋了一下鬓发,“韩家北支现在控制了一个胡人部落,又辅助辅轲比能不断进犯幽州。”

    “北边胡人想要壮大,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让中国无暇去对付他们。”

    说到这里,张星忆又看了一眼冯永,眼中透露出来的意味似乎是在问:明白了么?

    冯永心头一跳:“让大汉与曹贼相争,自然就没人去管北边胡地。”

    张星忆点点头:“没错。现在汉弱而贼强,所以若换作是我,助大汉拿下凉州,也不失为一条上计。”

    “甚至还可以鼓动轲比能与大汉南北呼应,夹击魏国。”

    “因为只有逼得魏国不得不使出全力与大汉相争,他们才有机会和时间去统合大漠之地。”

    “若是他们大胆一点,甚至可以在利用完轲比能后,再瓦解掉轲比能所领部族。”

    “如此一来,他们所控制的拓跋部族,才有机会不断壮大,成为真正能威胁中原的势力。”

    “不管当年的匈奴也好,鲜卑也罢,在统一大漠时,都曾有威逼大汉求和之势。”

    “若是韩家北支也能有此等势力,阿郎你说,他们会如何做?”

    冯永悚然。

    还能如何?自然是入主中原!

    想到这里,冯永的眼皮禁不住地乱跳。

    更重要的是,这个局根本没办法破。

    凉州是一定要取的,魏国是一定要灭的。

    关键就在于,是大汉先统一天下,还是大漠先统一?

    “四娘,得闻你言,当真是令人有如行于夜路,突见曙光之感。”

    冯永又握住张星忆的手,衷心地说道,“四娘之才,胜我多矣!”

    张星忆听到他这个话,神情似笑非笑,眼中却是闪过狡黠之色,也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冯永自然没有注意到张星忆的这些细微变化。

    他解决了心头的一个问题,又敬佩地问道:“既然四娘有此等才能,不如再帮我想个事情?”

    张星忆柔声说道:“阿郎既这般看重妾,有话直说便是,何须这般客气?”

    冯永又把李恢之事跟她细说了一遍。

    “四娘,在你想来,这个事有无蹊跷之处?”

    冯君侯很是谦虚地咨询道。

    “我的看法,倒是与你们有些不一样。”

    张星忆思索了一阵,开口说道。

    冯永心里咯噔了一下,自己三个人难道当真想错了?

    “阿郎前面所想的,妾也是赞同。但若是李都督身体不好,要辞去降都督之位,那么张翼必定是继任之人,马太守没有一点机会。”

    张星忆断然说道。

    “为何?”

    冯永奇怪地问道。

    怎么说当年南征时,马忠也是独领一路大军,此人又是诸葛老妖重视之人。

    而张翼却是没有那么好的表现机会。

    张星忆微微一笑,“阿郎可知,当年先帝入主益州后,丞相与法正有过一次争执?”

    冯永摇头。

    “当时益州初定,先帝命丞相、李严等五人制定《蜀科》,以严法治蜀,引起了蜀地世家豪族的不满。”

    “而法正则以当年高祖皇帝入关与民约法三章之事向丞相进言,认为蜀地初定,宜缓刑弛禁,不宜用峻法。”

    “丞相则以为,蜀地文法羁縻,互相承奉,德政不举,威刑不肃,由来已久。蜀土人士,专权自恣,君臣之道,渐以陵替。”

    “并说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之理,故用严法。”

    说到这里,张星忆放缓了声音,“阿郎不觉得,如今南中与当年的蜀地颇有相似之处?”

    冯永眉头一挑。

    “李都督本就是建宁人士,丞相违大汉制度,让其在本乡任职,本就是对南中宽厚的表现。况复南中夷人当时初安,不宜过于逼迫。”

    “但如今不同,南中已安定数年,但其法仍循旧年,长此下去,只怕夷人不惧汉法。”

    “故若是待李都督之后,再派执法严峻的张翼前往,让南中夷人亦知汉家法度,则成必然之势。”

    “如此一来,可以为大汉在南中行郡县之治铺平道路。”张星忆低声道,“故李都督欲病辞都督之位,只怕未必不是看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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