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六安城下,一队队吴军士卒,抬着长长的轻梯,冲向城墙。

    城上的守军箭如雨下,依旧挡不住城下敌军的疯狂步伐。

    箭羽射穿了吴军士卒没有防备的脖颈,中箭的士卒下意识地捂住脖子。

    已经涌到喉咙的喊杀声一下子被堵住,只见那个倒霉无比的士卒踉跄几步,然后仆倒在地。

    他的手脚还在抽搐着,但生命力正在快速流失。

    同袍们根本没有时间去管他,几对脚踩过他的身边,后来者甚至没有时间去看倒地的人是谁。

    “快,后面的跟上!”

    举着木盾的小校看到抬着轻梯的人少了几个,连忙下令后面的人补上去。

    相比于一箭毙命,被射中大腿,无法继续前行,只能跪躺在地上嚎叫的士卒,反而显得幸运一些。

    只是这种幸运是暂时的。

    如果这一波攻城,能成功在城墙上搭起梯子,说不定他还有机会被送回后方。

    但如果再像前几次那样溃退,恐怕等双方收拾战场的时候,他已经是失血过多而亡。

    而跟在轻梯队后面的,则是被数十人乃至上百精壮汉子推着前进的临车。

    攻城的这些天里,诸葛恪早就让人把六安南门外的一切障碍物推平。

    有轱辘底盘的临车,正缓缓地被推向城墙附近。

    与临车同行的,还有由巨大原木做成的冲车。

    这是用来冲撞城门的——如果城墙有缺陷,也同样可以用来冲撞城墙薄弱处。

    文钦右手紧紧地按在剑柄上,双目怒瞪。

    如果不是骑军宝贵,且城内士卒数量远不如吴军,他早就按捺不住要亲自带人冲出去了。

    “放箭!不要停!”

    看着终于有一个轻梯开始往城墙上勾搭,文钦终于忍不住了。

    他夺过一把弓,瞄向一边举着圆盾,一边指挥着吴军士卒搭梯子的将校。

    “去死吧!”

    随着他这一声怒吼,箭如闪电,射向被他瞄中的小校。

    那名吴军小校没有想到竟是被人射了冷箭,小圆盾护不住他的周身,箭直奔着他的面门而去。

    只听得他惨呼一声,门面血流如注,倒地不起,也不知是生是死。

    文钦的这一箭,让他周围的将士大声欢呼起来。

    只是这个举动,并不能阻止越来越多的吴军开始往城头架起轻梯。

    轻梯很长,要超过城墙的高度。

    优点是轻便,适用于任何地形,而且制作速度快。

    缺点是没有任何防护,用来攻城有点费人命。

    长长的轻梯架到城头,有的轻梯头部,还装有巨大的勾子,牢牢地勾住城头的女墙,让守军根本没有办法把它推开。

    而就算是没有勾子的轻梯,想要单独靠双手推开也不是容易的事。

    这么长的梯子,想要把用双手把它从城头推下去,至少要两米长的胳膊。

    但这一点,难不倒魏军。

    早就准备好的魏军守军举起超过两丈长的叉枪,顶到轻梯上。

    领头的卒伯看着迫不及待的吴军士卒攀爬到一半,这才大喊一声:

    “拒!”

    “喝!”

    举着叉枪的魏军大喝,一齐用力,一下子就把轻梯推出去。

    被推出去轻梯离开城墙两丈远,再加上惯性,已经与地面快要成九十度角。

    再加上梯子上的吴兵左右晃动,梯子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向着反方向倒去。

    梯子上的吴兵惊恐地叫着,如同蚂蚁一般,纷纷掉落。

    蚁附攻城,蚁附攻城,指的便是如此。

    士卒如同蚂蚁一般,依附在梯子上攀爬攻城。

    不过这一次,吴军很明显是动了真格,并不像前几日那样,是试探进攻。

    而且相对于城下密密麻麻不断冲上来的吴军,城头魏军,却是要少得多。

    这并不是文钦不想安排城内的守军全部上城头,而是城头容不下太多的士卒。

    因为城头守军,并不是得越多越好,而是有讲究的。

    基本都是一步布置一人,十步左右再加数人,以作预备——那些举叉枪推轻梯的人,便是预备小队。

    若是城头士卒太密,不但不利于活动,而且长短兵器亦不好展开,反而会误伤自己人。

    只有哪一处城头出现不支,城脚待命的守军,才会被调上来支援。

    随着越来越多的轻梯靠上来,举着叉枪的魏军士卒很明显已经推不过来了。

    已经有吴军士卒爬到了离城头不足一丈的地方。

    “砸!”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大喝,但见石块、檑木如同雨点般,从城头砸下去。

    “啊!”

    随着凄厉的叫声响起,轻梯最上面的吴兵惨呼,被某块石头砸住,再也抓不稳梯子,翻身掉落下去。

    更惨的是,有人在被砸中之后,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是没有直接掉下去。

    而是顺着梯子翻滚而下,跟在他后面的倒霉鬼,嘎咔一下,脖子被压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两人一齐做了同命鬼。

    经验丰富一点的,感觉到上面的人不对劲,早就把头靠紧梯子,整个人紧紧地附在梯子上,尽量避免被牵连。

    城头守军的这一波操作,让吴军的攻势为之一顿。

    还没等镇守城楼的文钦露出笑容,他就突然感觉到脚面一震,同时一声巨大的声响传来:

    “轰!”

    原来推着吴军的冲车已经被推到城门前,吴军士卒推着巨大的冲车开始冲撞城门。

    虽然自知城门坚厚,非一般冲车所能冲开,但感受着脚底传来隐隐的麻木,文钦仍是有些担心。

    只见他大喝一声:

    “下石磨!”

    守在城门上方的魏军,齐齐呐喊,把早就准备好巨大的石磨推出,向着城门外的吴军狠狠砸去。

    正在冲撞城门的吴军感觉上头有异,刚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

    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石磨便砸了下来。

    来不及避让的吴军当场就被砸了个粉碎。

    有的脑袋没了,只剩下身子。

    有的上半身没了,只剩下腰以下的部位。

    但见红的,白的,溅满了冲车。

    粘糊糊的液体,还夹杂着不知明大大小小的块状物体。

    饶是粗大的原木,也被石磨砸出一个缺口,木屑给飞。

    “拉!”

    伸出脖子看到下边吴军惨状的伯卒,咧嘴一笑,又大声吩咐道。

    “一,二,起!”

    城头拉着粗大绳索的魏兵喊着口号,开始用力。

    虽然用铁链代替粗绳索可能会更加结实,但同时也会增加重量,加大拉升的难度。

    最重要的是,铁很重要,犯不着用这个地方。

    与原木一样沾满了不明物体的石磨开始缓缓升起。

    逃过一劫的吴兵看到石磨又被拉了上去,差点被吓破了胆,连忙四散而逃,不敢再推着冲车继续冲撞城门。

    城上的魏兵没有理会他们,而是把石磨拉到一定高度,再次往下放。

    如是再三,冲车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咔嚓!

    哗啦!

    实心原木就算是再粗大,能扛得住石磨,但支撑着它的其他部件,可没有它这么结实。

    一阵声响过后,冲车终于被石磨彻底砸毁。

    魏军见此,又是大声欢呼。

    只是虽然魏军暂时阻止了吴军的攻势。

    但冲上来的吴军还是太多了。

    下一波抬着轻梯的吴军再次冲了上来,与他们一起冲上来的,还有几架云梯。

    如果说,城头的魏军可以推开轻梯,那么云梯这种有底座的重型攻城器具,就不是他们所能撼动的。

    “升!”

    随着一声令下,由滑轮控制的第二层梯子开始缓缓升起,向着城头靠去。

    “咣!”

    待云梯的尽头架在城墙上,吴军又再一次推着云梯的底座,让它紧紧地靠到城墙根上。

    “杀,上城杀贼!”

    有了底座的云梯,不但要比轻梯更加难以破坏,而且坡度也比大部分轻梯要缓一些,更加方便攻城将士攀爬。

    城头的魏军见不能破坏云梯,立刻又搬起石头,正欲向下砸去。

    忽然,一阵箭雨向着城头袭来!

    原来笨重无比的临车与井阑终于姗姗来迟,被推到了弓箭射程之内。

    虽然这些重型攻城器具不多,仅有十来座。

    但它们的高度已经隐隐超过了城墙,处于最上面的吴军弓弩手,正疯狂地向着城头的守军射箭。

    特别是几座云梯所对应的城头位置,更是他们重点的照顾区域。

    这是攻城这么久以来,吴军的弓弩手第一次压制住了魏军。

    魏军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倒下了不少人。

    正在攻城的吴军士卒顿时感觉压力一轻。

    “上上上!贼人已经被压制住了!”

    先锋官一马当先,顺着云梯快速往上爬。

    第一个攻上城头的先登,乃是大功。

    “将军有令,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所得子女财帛,皆归己有!

    随着诸葛恪的这道军令传遍全军,让已经杀红了眼的吴军将士皆是亢奋非常。

    六安城可是魏贼庐江郡的郡治,整郡最富庶的地方就在这里了。

    就连原本想要去周边抢掠百姓的军中将领,此时亦是两眼放光。

    他们确实没有想到,诸葛将军会下这等军令。

    毕竟按理来说,陛下这一次如此大规模举兵向北,自然是存了开疆拓土之意。

    真要攻破了城池,以后就算是大吴自己的地盘了。

    特别是像六安这种郡治,为了以后的治理,一般不会轻易纵兵洗城——除非是久攻不下,为了刺激将士士气。

    可现在才攻城多久?

    特别是三日不封刀,这基本已经算是半屠城了。

    “三日不封刀,谁抢到就算谁的,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各营将官喊得满脸通红,不断地鼓动着:“哪个营第一个破城,还能优先挑选。”

    “此辈富贵,在此一举,抢了这一次,家里妻子尚有何忧?要拼命了啊,兄弟们!”

    看着激动得嗷嗷叫的将军们,诸葛恪眼中隐隐有些阴沉。

    只是这份阴沉,被他很好地藏在了眼底。

    对于颇有几分志向,同时还自视甚高的他来说,需要下这等军令来刺激将士用命,心里确实有点不情愿。

    同时也有些不太高兴。

    待得知这一切,再看着兴高采烈的吴军。

    傅佥“嘿tui!”一声,吐了一口口水,以示不屑:

    “此与贼人何异?”

    罗宪看了他一眼,说道:

    “这本就是阵前常见之事,以后你若是想要领军上阵,这等事情就得看得惯。”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光武皇帝也好,先帝也罢。

    他们在围城日久,又攻不下城池,军中将士士气低迷的时候,都曾许诺过可尽取城中财帛。

    傅佥撇撇嘴:

    “迫不得已用此举刺激将士,本就已经是非为将之道。”

    “更兼之吾观吴军当中,无论是将还是卒,皆习惯这等事情。”

    “若是吴国军中风气都是如此,日后绝非大汉将士之敌。”

    罗宪呵呵一笑:

    “这世间有几人能与丞相相比,又有几人能跟师尊一较长短?”

    “说得也是。”

    令行禁止,军纪严肃,说得容易,但真要想做到,千难万难。

    两人事不关己地谈论着眼前之事,甚至还有心点评一下吴军。

    而身在其中的文钦,却是感觉到吴军的攻城力度,猛然又再次加大。

    “不要退,退者斩!”

    “预备营,调一个营队上来!”

    文钦站在城楼上,密切地关注着战事,同时不断地调兵遣将。

    军令很快被传了下去,一直在城墙脚下待命的魏军预备营队,以最快的速度,从斜坡道冲上城墙。

    才堪堪翻落到城墙上的吴军士卒,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第一个爬上城头的喜悦,就被几根长矛齐齐攒来。

    然后直接被推出城外。

    惨叫声在杀声震天的战场上,显得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

    这一场激烈的攻防战,直到日头落至山尖,这才落下了帷幕。

    魏军有两处城头被吴军攻上,不过最后都被文钦及时调动后备兵力补上缺口,问题都不算太大。

    不过文钦却是没有半点高兴。

    从合肥而来的援军,被堵在外头。

    而南门这边的吴军攻势如此猛烈,委实是些出乎他的意料。

    至于吴军,损失则是惨重得多。

    冲车、云梯统统损坏,只有那几座没有靠近城头的井阑和临车,被推了回来,重新修复。

    是夜,在双方士卒都进入睡眠,恢复体力,准备来日再战的时候。

    诸葛恪却趁着夜幕,以巡营为名,来到后军。

    后军那里,吴国大都督全琮正在等待他的到来。

    “大都督,大吴能否破困局,逐鹿中原,就靠你了。”

    诸葛恪对着全琮行礼,面容肃穆,同时从怀里拿出一份绢本,递到全琮面前:

    “这份舆图,乃是恪这些年来,屡派细作北上,增添数十次,方画出的魏军各处关隘图。”

    “大都督此次领军北上,若是能此图能帮助大都督一二,恪便心满意足了。”

    全琮郑重地接过地图,语气肃然:

    “某此次北上若是能有功,皆诸葛将军之功也!”

    “吾之后路,皆付给诸葛将军了。”

    诸葛恪点头:

    “大都督请放心。”

    两人的眼中,皆有光芒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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