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东将军持节杖从宫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府上,立刻下令:

    “来人。”

    “将军?”

    “持我军令,前往城外北军、虎骑军、武卫军、无前军、突陈军,让他们立刻整军。”

    “再传我令,让五军主将一个时辰内,到中都护府上议事。”

    “喏!”

    吩咐完毕,关将军转去了中都护府后院。

    不出所料,右夫人带着两个媵妾已经在等着了。

    三人的身后,还有府上的一众孩子。

    关将军径自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后,开口道:

    “我不日就要点兵出征。”

    听到这个话,右夫人和阿梅李慕没有太大的意外。

    双双阿虫阿顺等几个大孩子,脸上也没有太多的异样。

    身为将门儿女,他们从小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

    几个小的,瞪大了眼,有些懵懂。

    而年纪最大的诸葛瞻,虽早知晓眼前这位关家阿姊,就是外头所传的赫赫有名的关将军。

    但此时他是第一次看到关家阿姊穿着朝服作男儿打扮,眼中有止不住地惊异之色。

    站在他身边的刘谌,除了惊异之外,更多的,则是兴奋。

    这可是大汉最为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啊!

    没想到自己能有一天,亲眼看到她领军出征。

    壮哉!

    关将军看向这些孩子,语气冷峻:

    “我出征后,汝等须得切记,单日学文,双日习武,不可有一日怠懈。”

    “待我出征归来,会亲自考核你们每一个人。若是发现有人没有跟上进度,我讲情面,我手里的鞭子可不讲!”

    她的目光,落到双双和阿虫身上:“你等二人,是府上长女长子,须得给阿弟阿妹带好头。”

    “阿弟阿妹有错,须得教他们改之。若是你等二人敢带头犯错,则要双倍责罚。”

    双双和阿虫连忙应下。

    两人是顽劣了些,但如今已经不是几年前懵懂孩童了,知道事情轻重缓急。

    关将军再看向诸葛瞻,说道:

    “思远你最年长,又长他们一辈,他们不懂事,你却万不可不懂事。”

    “你不但要以身作则,而且平日里发现他们有错,须得及时劝阻,若不然,责罚同样是双倍。”

    诸葛瞻犹豫了一下,却是没有应下。

    关将军眉头一挑:“嗯?”

    诸葛瞻抬头看了关将军一眼,有些嗫嚅地说道:

    “阿姊,瞻有个请求。”

    “讲来。”

    诸葛瞻鼓起勇气,说道:

    “阿姊,瞻一直想去军中历练一番,这一次,你能不能带我前去,长长见识?”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过来,皆是带着惊异。

    双双和阿虫对视了一眼。

    一母同胞,又是孪生的姐弟俩心有灵犀,皆是知道对方在转着同一个念头:

    “没想到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叔,居然还有这等勇气。”

    但听得关将军忽然笑了起来:“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等勇气,想想,今年你也有十五了吧?”

    “是的,阿姊,我已经十五岁了,按理来说,已经要束发了。”

    关将军听到这个话,缓缓地点了点头:“束发之年,确实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听到这个话,诸葛瞻只道是关将军答应了他的要求,他脸上一喜。

    没想到关将军却是说道:

    “你有志到军中历练,可曾跟阿母提过了?”

    诸葛瞻脸色一僵,呐呐道:“尚没。”

    关将军斥道:

    “你既知自己已至束发之年,这等大事,为何却不知先与家中寡母商量?”

    一盆冷水直浇而下,让诸葛瞻面有羞愧:

    “阿姊教训得是。”

    看到他这副模样,关将军这才放缓了语气:

    “男儿有大志是好事,今日回去后,你与叔母谈一下这个事,若是她同意了,我自不会阻拦。”

    “你既求学于府上,允文允武,终是由你所愿,到时我会亲自向讲武堂要一个名额。”

    讲武堂的名额,在别人那里或许是稀缺资源,但对于镇东将军来说,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忠烈之后,本就可以优先被挑选进入学院和讲武堂。

    一如前汉孝武皇帝的羽林孤儿,也都是挑选阵亡将士子弟于羽林骑中抚养。

    更别说诸葛瞻是丞相之子。

    若是没有中都护和丞相,莫说是讲武堂,就是最基础的学堂,那都不可能建得起来。

    要是他们的后人子弟都不能进入,那不就成了笑话?

    “谢过阿姊。”

    “不用着急谢我。”关将军语气淡然,“就算我举荐你进入讲武堂,也不过是给了你一个机会。”

    “想要成为真正的讲武堂学生,是要经过考核的,若是你考核不合格,最终还是要被退回来。”

    讲武堂出去的学生,在军中的口碑一直很好,战斗素养都不错,敢打敢拼。

    只要经过锻炼,基本都能成为军中基层骨干。

    靠的就是讲武堂严进严出的考核制度。

    所以就算有资格举荐的重臣,在举荐一个人之前,也得考虑再三。

    否则的话,被考核刷下来,丢脸的可不仅仅是学生,还包括举荐人。

    关将军提醒道:

    “在我出征的这些日子,你最好还是好好准备一番。”

    “待我回来,要先考考你,若是你连我这关都过不去,那就趁早熄了这个心思。”

    诸葛瞻连忙说道:“阿姊放心,我一定好好努力。”

    关将军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待府上的孩子都退下去以后,关将军看向阿梅和李慕,问道:

    “前些日子,让你们二人核算有意进入储备局的各家钱粮之事,如何了?”

    李慕连忙回答道:

    “回女君,但凡尚书台那边送过来的名单,都已经核算好了。”

    “折合成粮食,一共有多少?”

    “不算那些还没有完全确定的,全部折合成粮食的话,当有三百二十余万斛。”

    以这个时代的标准计算,普通一万人马,视军中马匹数量多寡,一年所需粮食,六七十万斛不等。

    大汉军中因为马匹和骡子多一些,所以标准也要高一些,但再多也不会超过一百万斛。

    三百二十余万斛,足以支撑五万人马大半年,如果真为了节省粮食,一年都够了。

    而且这些粮食,也不是说一下子就拿出来。

    后面朝廷还可以从蜀地和凉州调粮,从陇右调运战马所需的豆料。

    大半年时间,秋粮也都收上来了,怎么说都足够再征调到一大批粮草。

    想到这一点,关将军完全放下心来。

    只要有了前期这一批粮食撑住,等后面大汉开始转运各地的物资,关将军相信,大军粮草辎重断无后顾之忧。

    “后头尚书台会把最后的确定名单送过来,你们二人,要以最快的速度核算完毕。”

    关将军加重了语气,“核算之后,就要立刻通知各家,让他们务必要做好一切准备。”

    “若是大军所到之处,粮食有所短缺,皆以军法处置!”

    不得不说,关中太原河东这几地的世家大族,底子还真是厚。

    关中一战才过去三年,这就能面不改色地拿出这么多粮食。

    “妾记下了。”

    时间很紧迫,但有阿梅在,这个事情,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就下去做好准备吧。”

    阿梅和李慕退了下去,关姬的目光落在一直没有说话的张大秘书身上:

    “我出征之后,府上的事情,就全部交给你了。”

    张大秘书轻“嗯”了一声,嘴唇动了几下,却又没有出声,只是脸上有些犹豫的神色。

    看到她这个模样,关将军哪里还不知道她有话要说?

    “还有什么问题?”

    “那个,阿姊,我是说,皇后……”张大秘书有些口吃,“阿姊这一次入宫,陛下可曾提起皇后?”

    关将军奇怪地看着她:

    “我这次入宫,是去谈出兵救援上党之事,跟皇后有何关系?”

    张大秘书一怔。

    没有关系吗?

    知道张大秘书想要问的是什么,关将军继续说道:

    “上党战事最后会如何,现在尚未可知,故而想要下定论,还嫌过早。”

    “再说了,眼下最紧要的,是救援上党,而不是追究谁的责任。”

    看到张大秘书脸上忧色尚未散去,关将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由地放缓了语气:

    “中都护府与河东都督府之间的事情,终究还是要让阿郎和魏延来解决的。”

    “现在阿郎不在,朝中谁能替阿郎做决定?”

    打了败仗,在贼人手里吃了亏,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先帝、先父、张叔父、赵叔父……

    哪一个没有打过败仗?

    就算是吴起,也有与敌人打平的时候。

    但魏延千不该万不该,丢了不应该丢的郡地,败了一场不应该败的仗。

    打开壶关迎接贼人进入上党的罪魁祸首郭循,甚至还是魏延亲自举荐并重用的。

    除非魏延能在援军到达之前,独自领军光复上党。

    否则的话,他这大半辈子打拼而来的名声与功绩,就算是毁在这个事情上。

    关将军就算再怎么不善政治之事,但她也能看得明白:

    魏延平日里为人,得罪了太多的人,一旦失势,不知有多少人会冲上来踩一脚。

    更别说这一次,魏延还是公开跟中都护府作对,掺和了太多的朝堂因素。

    他想要翻身,基本无望了。

    魏延的失败,同样也会牵连到宫里那位。

    牵连到什么程度关将军不知道。

    但她知道,宫里那位至少会安静上好一阵了。

    如果真还不知好歹,想再要伸手到军中,那就要想想后果。

    有些事情,可一而不可再。

    连魏延都能失手,放眼整个大汉,还有谁能比得过中都护府?

    还是那句话,大汉江山,虽然姓刘,但可不是仅仅属于刘氏。

    关将军意味深长地对张大秘书说道:

    “这个事情,阿郎的看法很重要,阿郎的意见更重要,没有人能替他做出决定,懂么?”

    张大秘书是关心则乱,听到关将军这么一说,顿时就是一愣,然后清醒过来。

    她心里仿佛有石头落了地,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对着关将军说道:

    “是小妹糊涂了,多谢阿姊提醒。”

    别人不了解,她又岂会不了解跟自己睡了这么多年的阿郎?

    阿郎绝不是那等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至少在朝堂上,不是。

    作为丞相的接替者,他一直都在维护着大汉朝堂从先帝时就有的传统:不轻易诛杀大臣。

    想想当年荆州之变,廖立未战便弃长沙而逃回蜀中,先帝都未曾有过责怪。

    先帝死后,此人竟是不思悔改,屡犯重罪,乃至诽谤先帝,丞相亦不过只是把他贬为庶民,流放边郡。

    照此而论,魏延就算是当真丢了上党,最多也就是仿廖立之事,免官削爵,贬为庶民,再加一个流放。

    魏延都死不了,那宫里的阿姊,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张小妹本就是机敏之人,稍一被点拨,自然就立刻想通了这些。

    “明白过来就好,行了,快忙去吧。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府上怕又是要忙起来了。”

    关将军挥了挥手,“各军的主将恐怕也快要到了。”

    张小妹起身,对着关将军行了一礼:

    “那小妹就先出去了。”

    她转身过去,又顿了一顿,再转回来,下定了决心似地说道:

    “此事过后,小妹寻个机会入宫,多劝劝皇后。”

    关将军闻言,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你有这个心就很好了。别的事还好说,但一涉及宫里与府里,你却是最为难的。”

    换了别人家,还能说是嫁给谁就是谁家的人。

    但皇家能一样吗?

    张小妹是背靠皇家,才能成为冯府的右夫人。

    而冯府也正是因为有这么一位右夫人,才能让皇家对冯都护没有太多的猜忌之心。

    若是右夫人当真完全站在冯府这边说话,说不得皇家反而会对冯都护不放心起来。

    “这些事情,莫说是阿郎,就算是我,也是明白得很。”

    “所以宫里想要做什么,那是宫里的事,你没必要勉强自己。”

    张大秘书听到关将军这些话,眼眶一热,眼泪就差点掉下来了。

    “阿姊!”

    “好啦好啦,都是一家人,看你像什么样子,别出门去有人说我是在欺负你。”

    张小四破涕为笑:“才不会!”

    她抹了抹眼睛,“那小妹就出去了,不打扰阿姊商议军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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