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客们一听是人家家门中事,更是退避三舍,还有人交头私语:“难怪了,一个俏生生的大闺女要扮成男人,敢情是大户人家的逃奴?”

    那两人好生得意,睥眙着犹被女娃压在地下的猎物,趾高气昂道:“巴奴,你偷了主子的宝贝私逃,主子很生气。但主子还是疼你,话只要你回去磕头认错,就对你从轻落。还不快跟咱们走?”

    “我乃中原人,说得是纯正的中原官话,你们长着关外人的体形,操一口关外口音。我与你们毫无干系。”言者,是处于女娃身下的“大哥哥”。

    两人大愣,没想到这瘦弱纤小的猎物非但没被吓破了胆,还能口齿伶俐言辞清晰的予以对辩。一人灵机一动,先制人道:“巴奴你这个小蹄子,还敢在爷们面前耍诡计,仗着你自己能说一口中原话便了不得了么?你以为爷们会轻易放过你?上面这只猪,还不滚到一边儿!”

    被骂成猪,女娃也不恼,大无畏地展开双臂,护佑到底,“不滚,就是不滚!臭妹要保护大哥哥!”

    她脸朝上,眼向前,义正辞严,勇气可嘉,自然不知道被她保护住的人其实并不享受,肋骨被她的胖屁股压得生疼不说,心理上对与人如此亲近的强烈排斥感更使眉头深皱。

    “胖猪妞,再不滚开,爷就要用鞭子了!”一人叫嚣,拔下腰上鞭子,甩了一个冷亮鞭花。

    另一人更无耐心,夺了鞭便向地上挥来,“和一只猪客气什么,拿了人咱们赶紧走!”

    “呀呀呀——”女娃抱头闭眼,准备挺上一鞭,“……好疼好疼,要疼死了……噫,不疼?”

    “臭妹!”面馆掌柜和伙计打门外风风火火跑进来时,那一鞭子已经落下,亦见了他人替她代受,但脸色仍是不够好看。

    “大哥哥,大哥哥,你快起来,虽然你轻飘飘的一点也不重,但臭妹刚才吃得太多,想去茅厕拉臭,快起来……”女娃被人由下扳下,面朝地面,不知上头生何事,一径哇叫。

    那两人上前将女娃身上人扯起,一左一右架着,旁若无人般地,便要如此自在地功成身退。

    “二位留步。”掌柜挡在两人去路上,脸上堆笑,“不知道我家那个妹子哪里招了二位,要惹到二位的鞭子?”

    膀阔剽悍的两人又岂会把眼前瘦骨伶仃的人放在眼里,轻蔑道:“你妹子?那个胖猪妞?”

    掌柜的眼眯了眯,笑得越“真诚”,“她哪里惹到二位了么?”

    “她阻挡爷们捉拿逃奴……”

    “不是!”女娃已然从地上翻爬起来,圆胖的身躯极有活力地一跳恁高,“大哥哥说不是!臭妹看出来了,他们是看大哥哥好看,才要抓大哥哥走的,小北哥,他们是坏蛋!”

    女娃声儿清脆,音儿响亮,且所言正中人心丑陋之处。两人面目骤然一狠,“胖猪妞是嫌命长,让爷送你上路!”

    一人的手成鹰爪形状,向女娃颈间锁去。

    食客们以为可怜女娃必定难逃一死,吓得闭眼不看。但一声过于粗厉的惨嚎响起,诸人又吓得把眼睁开,惊见那只原本要掐人脖喉的手腕已呈怪异弯曲,其主人则被人踩着胸口按在地上,菜汤面汤洒了满头满脸。

    女娃拍手欢叫,“小北哥,打坏蛋,救大哥哥!”

    掌柜依然是笑容满面,向另一人道:“把人放下,你们走。”

    “……你可知道咱们是谁?”另一人是眼睁睁看着同伴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人先断碗再踩地,和同伴武功在半斤八两之间的他,不必试,也知自己出手后的下场,是以不敢妄想凭一己之力救回同伴,但横行习惯了,犹想恃着身后背景逞强一二。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掌柜拿手指点点对方犹握在手中之人,“还不想放下么?”

    “此乃我主子府中逃奴……”

    “把人放下。”掌柜笑颜微凝。

    另一人突然打个寒栗。适才同伴向胖猪妞出手瞬间,这貌不起眼的掌柜就是这副神色,明知有亏要吃的情形之下,最聪明的做法当然不是迎头直上。“给你就给你,你须记住,惹上了咱们,是你愚蠢……”放了狠话,扔了手中人,扶起地上人,狼狈夺门而出。

    “坏蛋跑喽,坏蛋被赶跑喽,小北哥英勇伟大!”女娃雀跃欢呼,惹来掌柜一瞪。

    “方才明明晓得我不在店里还敢招事,若我晚来一步,怎么办?”

    “……大哥哥替臭妹挨了摔又挡了鞭子,臭妹没事。”

    掌柜眼瞥向伙计扶着的昏晕者,无奈地叹口气,“这人也算是臭妹的救命恩人了,扶着到后边养伤罢。如此单薄的体格,这一鞭子不好好治,势必要留下一辈子的病根了。”

    “好,太好了,臭妹喜欢大哥哥,臭妹要大哥哥陪臭妹!”

    掌柜又瞪她一眼,“你最好不要太喜欢,这个大哥哥不是真正的大哥哥,是……”

    “是女的嘛,不然那两个坏蛋为什么要带大哥哥走?臭妹第一眼便现了,哼,小北哥自己是笨蛋,以为臭妹和你一样笨……”女娃咕咕哝哝,和伙计协力扶着自己“心仪”的大哥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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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无边无涯的恶梦。

    梦中,她倾尽心力走出地宫,艰难上路,为省盘缠,夜间睡在荒庙,将短剑握在胸前,浅眸而眠,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能让她长夜开眼,疲惫不堪。日间,更不敢在人多繁华处行走,走崎岖山路,穿野林荆枝,喝山间泉水,摘野果果腹……又不知在什么时候,她学会了爬树寻找鸟蛋为食,或跌得头破血流地捉住一只山鸡。直到有一回,遇上了一匹荒原孤狼,随了她一日一夜……兹那后,她再不敢行走山路。可是啊,路犹未完,脚磨出了泡,泡淤了脓,脓结了痂……路还是要走,一步一步,每步都是钻心疼痛……怎会如此疼?这疼,已不是来自双足……背上?怎会是……对呢,背上刚刚挨了一记鞭子,极重极狠,由皮抽到了骨,痛到了髓……怎会替人挨鞭呢?就因为那个有着圆脸圆颌圆眼圆酒窝宛如乡间年画上寿星财神跟前小玉女的女娃,是她这场恶梦里唯一向她真心递笑又为她出头的人么?真是傻啊,傻啊,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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