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正月初三晚上,约摸一更天气,北京城里已经静街,显得特别的阴森和凄凉。

    重要的街道口都站着兵丁,盘查偶尔过往的行人。家家户户的大门外都贴着春联,挂着桃符,点着红色的纸灯笼,欢庆新皇登基后的第二个春节。

    在又窄又长的街道和胡同里,时常有更夫提着小灯笼,敲着破铜锣或梆子,那缓慢的、无精打采的锣声或梆子声也在风声里逐渐远去。

    城头上非常寂静,每隔不远有一盏灯笼,城外有多处火光,天空映成了一片紫色,

    从崇祯皇帝登极以来,国事已经非常艰难,还不到两年时间,年少的天子两鬓已经伸出了白发。

    在过去的一年中,崇祯皇帝毁《三朝要典》,修诏修《熹宗实录》,自认为办了几件大事。

    对于天启皇帝这位荒唐嬉闹的哥哥,勤政简朴的崇祯皇帝自然看不上的。他继位以来废除阉党,提拔清流名臣,正要挽回颓势,振兴大明时。去年发生的各种变故,仿佛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知道治理这个疆域辽阔帝国的艰难。

    在过去的一年中,蓟镇、宁远、固原三次大规模闹饷兵变,这三个军阵,都在九边重地,是朝廷最精锐的边军。

    不仅边军叛乱,在赣南,陕北之地,百姓纷纷揭竿而。,赣南义军更是称王建国,陕北民军实力更大,攻破县城,边堡的就有王二,王嘉胤,王左挂,王大梁,点灯子,刘宣六股大贼。

    在过去的一年中,不仅陕北大旱,颗粒无收,就连朝廷的赋税重地江南,也遭受了风灾。

    去年的七月二十三日,浙江海溢,人畜庐舍漂溺无数,嘉兴飓风淫雨,滨海及城郊居民被溺死者不可胜计。

    绍兴大风,海水直入郡城,街市可行舟。山阴、会稽、箫山、上虞、余姚被溺死者,各以万计。

    在磕磕碰碰中,崇祯皇帝又跌跌撞撞的过了一年

    而北京城里的灾民和乞丐,睡在寒冷的的屋檐底下,他们害怕冻死,挤做一堆,在刺骨的寒风中颤抖抱怨。

    虽然五城都设有粥厂放赈,但是也是杯水车薪,在这个寒冷严酷的冬天,老人、妇孺、儿童也死的最多。

    天色已经彻底昏暗,尽管刚刚大年初三,崇祯皇帝就已经上朝批阅奏。,他的脸色在几盏宫灯下显得苍白而憔悴,眼窝也有些发暗。

    眼见全国局势越来越艰难,一天乱似一天,每天送进宫来的各样文书像雪花一般落上御案。

    因为文书太多,怕的浏览不及,漏掉了重要的,他采取了宋朝用过的办法。叫通政司收到文书时用黄纸把事由写出,贴在前边,叫做引黄,再用黄纸把内容摘要写出,贴在后边,叫做贴黄。

    这样,他可以先看看引黄和贴黄,不太重要的就不必详阅全文,如果是紧急军情密奏和塘报,也能立即翻阅。

    崇祯皇帝仔细翻阅着奏折,最担心的就是陕北的民乱。去年赣南虽然叛乱,为首的夺天王称王建号,但是很快被江西巡抚洪瞻祖剿灭,反倒是陕北的农民军,因为里面有很多边军,实力更加壮大,已经愈演愈烈。

    崇祯皇帝拿出三边总督武之望的奏章,一字一句的认真观看了一番,见武之望已经镇压了固原兵变,很快就能将榆林镇边军调回,崇祯皇帝脸上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除了三边总督武之望,延绥巡抚岳和声,与陕西巡抚胡廷宴的奏报也最让崇祯皇帝重视。

    最近这一段时间,岳和声与胡廷宴互相推诿,互相攻喧,让崇祯皇帝极为不满。1

    崇祯皇帝愤怒的将两抚的奏章扔下,开口骂道:“如今国事如此艰难,陕北流民声势浩大,两抚不思进取,反而相互攻喧,如果不能平息乱民,定斩两狗。”

    崇祯皇帝一向刻薄寡恩,残忍暴戾,对待臣工,向来不留情面,从他骂两个巡抚如狗这一点,就能初露端倪。

    整个承乾宫,从宫女到太监们,都提心吊胆,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不要说宫女太监,就是皇子皇后,也严禁对国事说一句活,这是规矩,也叫做‘祖宗家法’。

    “韩李周三位老先生来了没有”

    随侍在崇祯皇帝身边的太监答道:“皇爷说今日召见三位先生,他们已经在宫门外候旨。”

    崇祯皇帝将案几上的砚台砸在小太监身上,烦躁的怒骂道:“外面天寒地冻,三位老先生年纪已大,还不快快通传,如果三位老先生有什么好歹,定要你们这些刁奴好看。”

    在崇祯二年正月的内阁,首辅为韩爌,李标为次辅,周道登,钱龙锡、刘鸿训为阁臣。

    武英殿初建于明永乐年,是明代皇帝斋居和召见大臣的地方。

    韩爌、李标、周道登三人小心翼翼的进入英武殿,轻轻的跪倒在地上磕头道:“臣韩爌(李标、周道登)拜见陛下。”

    韩爌、李标、周道登三人,已经位极人臣,在外面威风赫赫。但是面对被儒家学说神话两千年的天子,也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仿若毫无地位的忠狗一般。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况且崇祯皇帝脾气急躁性格凉薄,并不是一个好伺候的皇帝。

    韩李周三人能在激烈的明末党争中坐上了内阁大臣的宝座,都是谨小慎微,聪明绝顶之人。在面对皇帝之时,礼节上面肯定不会有一点差错,以免给政敌留下攻击的把柄。

    崇祯虽然年少,但是面对这些老奸巨猾的大臣却一点也不客气,因为心情不好,也没有为三人赐座。

    崇祯皇帝见三位阁臣已经到来,愤怒的将延绥巡抚岳和声、陕西巡抚胡廷宴的奏报扔在地上,开口斥骂道:“今日刚过春节,本不该惊动三位老先生,但是陕抚与延抚相互推诿,致使流贼逐渐做大,应该如何处置。”

    “巨匪刘砍头已经占据延长县城两月,延绥巡抚岳和声却没有任何动静,只在榆林城坐观。”

    “上次大理寺董少卿奏报,刘匪查毒乡里,为祸地方,竟然将董少卿的族人全部斩杀。陕北生出了如此巨匪,做出如此惨案,眼见再也隐瞒不住,延抚才来上奏朝廷,像这样昏聩的庸官,朕要来何用?”

    韩爌捡起奏折,从头到尾仔细观看了一番,然后递给了李标、周道登二人。

    等二人看完之后,韩爌见崇祯皇帝眼巴巴等着意见,心里想道:“自己身为首辅,面对天子垂询,也应当率先发言。”

    韩爌组织了一下语言答道:“去年陕北大旱,致使流贼遍地,盗匪横行。最近更是出了王二,王嘉胤,王左挂,刘秃子等巨匪。”

    “尤其是延长巨匪刘秃子,据说是榆林人士,也能读书认字,此匪最为凶残,在攻破延长县之后,居然大肆屠城。”

    “县令张云柯、县城周琛,典吏吴鹏等大小官员全部死于刀下,城内百余户士绅也几乎全被斩杀干净。这种穷凶极恶的恶匪,从古至今也极为少见,定是黄巢、秦宗权一流人物,一定要尽早肃清,以安天下清流士子之心,扬圣人教化的之德。”

    崇祯见韩爌空话连篇,并没有解决之策,等于什么也没说,脸上带着一丝晦暗,开口问道:“韩首辅之意,李周两位先生以为如何?”

    周道登对于首辅的宝座一向是垂涎三尺,从崇祯皇帝的表现看,应该对首辅韩爌有些不满,觉得这是一个踩韩首辅的机会。于是他越过次辅李标率先说道:“臣以为首辅之意应该缓行。”

    “第一现在精锐的榆林镇官军正在固原平叛,据三边总督武之望奏报,固原乱军已经溃散乡里,纷纷加入农民军。尤其是王左挂所部,居然召集了上万骑兵,势力远远大于刘秃子,应当优先剿灭,不应该舍近求远。”

    “第二,现在天气寒冷,不是大规模用兵的时节。况且九边重兵欠响多日,如果硬要出兵,只怕会引发兵变。如果到时候在生出事端,只怕更难解决。”

    “第三,九边精锐不能行动,出动卫所军队,只能是肉包子打狗,白白兴师动众,耗费粮饷。毕竟从奏报上来看,刘秃子能击败顾世虎边军,不能以寻常乌合之众看待。”

    “第四,现在当务之急,应该褒奖为国尽忠的张云柯,周琛,吴鹏等官吏。优先镇压固原兵变,等天气转暖,榆林镇边军赶回来,刘秃子跳梁小丑,仿佛待宰的猪狗一般。”

    韩爌、李标二人都是东林党背景,其中韩爌年纪最大,资格最老,门生最多,在万历朝就已经入阁,成为东阁大学士。到了天启朝,已经升任首辅,后被魏忠贤逼迫辞官,崇祯帝继位之后,第二次成为首辅,是名副其实的三朝元老。

    李标本来已经成为首辅大学士,但是因为韩爌还朝,只能让出首辅宝座,所幸二人都算是东林党人,还能保持一个面和心不合的关系。

    但是周道登为宋朝名臣周敦颐后人,周敦颐乃是理学鼻祖,二程的老师,被人称为周子。周道登有这样一个名头大的祖宗,也并不害怕韩首辅,如今有了踩一脚韩首辅的机会,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注释1:崇祯二年正月,陕西巡抚胡廷宴、延绥巡抚岳和声向朝廷报告:“洛川、淳化、三水、略阳、清水、成县、韩城、宜君,中部、石泉、宜川、绥德、葭州、耀、静宁、潼关、阳平关、金锁关等处,流贼恣掠。”出自《国榷》卷九○

    两人的奏报中互相推卸责任,岳和声说流贼大部分在陕西巡抚管辖的范围内,而胡廷宴则说造反的流民骨干大部分都是延绥巡抚下面的边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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