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好吃好喝将她养着,不仅要给饭,每年还要给她调配许多人参养荣丸,又怕她累着,不敢让她做个女红什么的,只许她看那些没大用的诗书,或者自己玩耍,府里面的事情,一点儿也不能指望的。 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哪家的姑娘要像她这样供县太爷一样供着!别人家的姑娘不说,就是咱自己家亲生亲养的姑娘,也不要年年吃那金贵的人参养荣丸,更不会十岁大了还连一点女红也不会做!”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王夫人才对林绚尘表面和善,内心排斥嫌弃的。她认定将来的王府里,绝对不能摊上这么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少福晋,着偌大的崇王府可是要整个留给宝贝儿子当私产的,毕竟她和如今的崇王爷,那无论如何都会老下去,都会有干不动的一天,儿子就是整个王府的希望,而儿子的大媳妇,大少福晋,那绝对会成为整个王府最终的掌控者,这样重要的位置,可不是随便什么女孩子都能胜任的,尤其是林绚尘不能胜任。

    王夫人之有远见的,她其实一早就开始谋划,开始寻找,开始物色一位天生丽质,既能让宝贝儿子开开心心一辈子,又能将王府经营得蒸蒸日上的儿媳妇,这个儿媳妇,要从她那寒酸无情的破落本家中四十三的远房侄女中择优录取。

    于是聪明的王夫人从一年前看着园子要彻底落成的时候开始谋划,择优选了本家的三姐妹,作为和林绚尘一样的“孤苦伶仃的亲戚”接了过来,住在百花园里,既陪着自己的小女儿开开心,玩闹玩闹,又同时和自己的宝贝儿子接触,耳畔厮磨,各显本事,竟是要她们三人竞争上岗,争夺那唯一的少福晋席位。不仅如此,王氏甚至为了自己的宝贝孩儿能一辈子不去外面沾花惹草,以免被外面的什么不干净的狐媚子坑害,她甚至连儿子的通房丫头,媳妇儿的陪房丫头都要物色好了,更不要说找几位姨太太。

    而这种皇宫选秀一样的婚姻包办,也不是一两年就能敲定的,于是,就在王府外面的皇城里还是一片风声鹤唳的白色恐怖的同时,新鲜落成的百花园里,一场“百美争魁”的荒唐拉力赛,在王府最高领甄老太君的默许下,在王府实际掌权人崇王夫人的暗中操办下,在王夫人的陪房丫头李夫人的直接指挥下,就在林绚尘得知自己的嫁妆被花得点滴不剩的第二天,拉开了序幕。

    昭和八年六月初六

    崇王府,百花园。

    一早起来,天就灰蒙蒙的,零星的小雨滴滴答答地下着,一点儿也不像即将到来的夏天,反而依然如同即将结束的春天一样,含蓄又温柔。

    人心如毒,也像这含蓄温柔的天气一样,润物无声,却也渐渐化作彻骨的寒意。

    “小姐,您起来了?哎呀小心点,这天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又冷了,不是要到夏天了吗?”侍女紫鹃见林绚尘一下子掀开被子起来,赶紧上去,手忙脚乱地给她穿衣裳,一边真恨不得自己多生了三五双手才好,一边又看到天鬼银狐在一旁玩耍,不禁气愤地大叫道:“小蹄子!还不赶快将手炉子拿来!冻着了姑娘,不用我动手,老太太和夫人都会揭了你的皮!”

    “喊什么喊啊?以为昨天在老太太面前被当成了席大丫鬟,自己就成为主人心里的头号红人了吗?切!也不看看自己才多点能耐。”天鬼银狐一边无聊地摇着自己的11条小尾巴,一边默不作声地伸手往空中一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顶级神功擒龙决瞬间爆,眼见着空气中炸开一道透明的暗白色圆圈,一道狂风扫过,远在六尺之外的小手炉就直接被她吸进了手心里,紫鹃见到这一手,赶紧伸手去摸身上带着的的火折子,但是林绚尘现在正在穿衣服,她得帮衬着,两只手都是不得闲的,片刻之间又哪里摸得着,正着急呢,就见天鬼银狐手中亮光一闪,那手炉子就着了火。

    永远都是十一岁半的天鬼银狐迈着萝莉步,一跳一跳地跑到屋檐下面,将几块新炭塞进小手炉子里,只看得紫鹃心惊胆战。“小心!也不怕烧了手么!”紫鹃好心提醒道,却见那小萝莉对她展露出一个太阳一样灿烂的笑容:“好姐姐,你就别担心了吧!我自有分寸,不过这一手你还是别学了,危险着呢。”她的语气和刚才完全不同,竟然十分温婉乖巧。紫鹃听了她的话,心里又是暖暖的,又不太是个滋味。她原本是甄老太君点名指派下来,好生伺候林姑娘的,临行前,老天太还仔仔细细叮嘱过她,要待她比待自己还好,还上心,这样将来她紫鹃才能有出息,有个好人家,到时候紫鹃是想随林姑娘陪嫁,还是自己选一房小子过日子,只消给老太太一个准信儿就是了。紫鹃被老太太如此看重,拿得又是双倍的月钱,自然愿意为林姑娘效死命,当然也把自己当成林姑娘身边的席大丫鬟,饮食起居,全部伺候得一丝一毫都不能错了差了,这些年来和林家小姐,那也几乎就要以姐妹相称了,可谁知自从林姑娘从姑苏老家带来这么一个诡异的不长个头的小家伙以来,她就从席大丫鬟的位置上摔下来,成为了二等大丫鬟,席的位置硬生生被这面生的小家伙抢了去。紫鹃心里当然吃味得紧,甚至在林姑娘面前,在老太太面前都哭过,而林姑娘的解释就是:“人家比你做得更好一些。”而这个理由,却是紫鹃无论如何都没法反驳的。人家小姑娘一个人一天之中,几乎可以完成她们这六个大丫鬟三天才能完成的任务,从伺候主子,跑腿送信,洒扫潇湘馆,到种花养鸟,甚至连泥瓦木器这些男人的活计都能干得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当真如同神人一样(本身就是黑天刚神),不仅如此,在别人对她好的时候,她还加倍地对别人好,甚至有一次暗中救过紫鹃,对这个来历不清楚的小丫头,紫鹃真是又恨又怕又喜欢,每天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心里都是五味杂陈。

    天鬼银狐在这里的名号是小铃儿,或者叫做小铃铛。和潇湘馆中一众丫鬟诗情画意的名号格格不入。不说别人,紫鹃这个人,一开始不叫紫鹃,叫做戴鹦哥,诨名呆鹦哥,为人诚恳,心眼儿直,因此很得老太太器重,给了林姑娘,立刻就被改名成了紫鹃,呆鹦哥自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反而紫鹃这个名字听起来文雅,比她这个大字不识的文盲姑娘原来的名号好听多了,也连带着对自家姑娘多了一份感恩。紫鹃和小铃铛相处了五年,也大体摸到她的些许脾性,知恩图报,对姑娘绝无二心之余,也稍微有点仗势欺人,尤其是这潇湘馆里的其他丫鬟,仆妇,园丁之类,整日处在她的武力威慑之下,甚至于其他院子的下人仆妇,只要到了潇湘馆的地界,那就一定得服从这位小姑奶奶的恐怖统治。

    为何?因为这位“小祖宗”的战斗力,那可是连合道高手都怕的。

    她本身的实力如何暂且不知,就说三年前,三位合道境界的大盗潜入王府行窃,被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逮住,还全部拧断了手脚,这一事件就足以让王府中所有人都对他心存忌惮,而拿了林家所有财产的崇王大人,又不敢明着抵触林姑娘的意思,只能放任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家伙住在潇湘馆里了,当然这个“小祖宗”也不是那种无理的人,只要对她口中的“主人”好的,她一般都会还以温柔可爱的颜色。

    小铃铛把手炉端来,紫鹃忙不迭地给姑娘端上,六月初的天气,明明已经很热了,可是“身子很弱”的林绚尘,依然需要手炉这种冬天才能用到的东西。

    林绚尘将冰冷的手指靠近手炉,感觉指头关节传来一阵刺痒,不一会儿那股难言的刺痒感觉就顺着指骨迅跳到手臂上来,接着传遍全身,最后淤积到胸肺之中,让她好一阵咳嗽,紫鹃听着她的咳嗽声,感觉就像用烧红的刀子剜自己的心一样,全身都痛,她头瞪了一眼又滚到一旁逗弄小蜗牛的小铃铛,只觉得这个家伙真是没心没肺,姑娘从昨天来以后越病得不好了,她却浑然不觉。紫鹃哪里知道,若是林绚尘真的病了,第一个倒下的不是林绚尘自己,一定是这个和她生命相连的小小黑天刚神。

    粉嫩又优雅的大丫鬟不懂怪力乱神的世界,只能无助地担着心,而并没有真正生病的主仆二人,也没法向她解释五年前的那场惊天动地的恐怖秘境之旅。林绚尘看着紫鹃担忧得快哭了的眼神,硬是忍住咳嗽,压着嗓子说了一句:“没事的!别太费心了!”

    她的声音完全走了样,却让紫鹃的眼泪真正流了出来。

    “小姐!”紫鹃悲戚道,那声音能让黑天刚神都硬生生打个哆嗦。

    林绚尘干脆将手炉子里往怀里一抱,身子向后一仰就要重新躺下,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好好休息,紫鹃就能宽心一些。果然紫鹃看到这一个动作,赶紧扶住她,空出一只手要来拿枕头,同时关心地问道:“小姐,要躺下吗?”

    “歪会儿吧!给我垫高点。”林绚尘强行运起一道真元,将体内的封印力量冲击得七零八落,一时间也不咳嗽了,说话声音也正常了。紫鹃全当她好了些,赶紧将靠垫枕在她背上,让她端端正正坐在床上,又要给她拉被子,林绚尘刚刚运起神功,只觉得一股热流在体内按照一条既定的路线运行,所过之处,一股股奇寒的力量仿佛断裂的绳子一样蹦蹦蹦地断开了,甚至骨肉血脉之间都传出琴弦崩断的声音。她的体温从不正常的低温一下子到正常的水平,五月末六月初的天气加上火炉的温度,直惹得她头晕眼花。

    她稍微抗拒了一下,就听到紫鹃哀叫一声:“小姐!”却是她又以为林绚尘闹了脾气,想要使使小性儿之类,这使小性儿的做法对于林绚尘不算什么,可是对于紫鹃来讲可就是倒了大霉咯,什么夜里蹬被子呀,雨天故意淋感冒之类的,作践自己,病得是林绚尘,难受的是林绚尘,跑前跑后,哭求老太太帮忙请郎中,侍奉汤药,一夜不敢合眼的,可都是她紫鹃呢。

    林绚尘听到了紫鹃的哀哭声,只觉得心里一痛,她自己又岂能是无情无义的人儿,这五年来,一切病怏怏,一切小性儿,一切装腔作势,一切哭哭啼啼的眼泪儿,不过是她在这庞大又深暗的王府里,为自己争取些许权利的手段而已,这是唯一的手段,这是全部的手段,寄人篱下的她除了这些,再也使不出别的什么招儿,她虽然冰雪聪明,却是一个极其反感闲话是非女人心计的人,那些嚼舌根,挑拨离间的手段,那些卖乖充好,巴结上位的手段,她一概看不上,自然更不可能使出来,结果混到现在,除了用这一身从娘胎里就带来的“毛病”威胁威胁最疼她的甄老太君,居然已经没有任何别的手段对付这座王府中,漫天遍地的势利眼睛!

    她自知自己亏欠紫鹃许多,这时候又哪里还敢继续让她担惊受怕,直接封闭的神功,任凭自己的身体冷下来,只觉得全身气脉淤塞,手脚无力,身上一阵又一阵冷意传来,紫鹃给她盖上被子,手里的小火炉,都没法让她觉得热了,她索性微微闭上眼睛,半真半装地露出一副病怏怏地可怜相来,靠在软垫上休息了。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林绚尘这样一早起来就再次窝床上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见她安静下来,不咳嗽也不使小性子了,紫鹃自己也松了一口气赶紧不声不响地在卧房里忙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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