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双手缓缓向两侧分开,口中轻吐个“开”字,那道沟壑竟吱吱呀呀分离开来,露出一道向下的石阶,深幽漆黑着实诡异。

    “走罢。”那人轻声道,手中托着一枚浑圆的珠子,昏黄的光晕笼上他的周身,他先行走下石阶,身后众人依次跟随,直到所有人皆进入石阶,那人将珠子嵌入斑驳墙壁中的一处凹陷中,双手重重一拍,那道沟壑再度合拢起来,而寒潭泛起星芒点点,潭水漾起层层水花,覆盖住整片谭底。原以为此处是位于深潭之下的空间,谁想一路兜兜转转,竟走到了不越山脉的山腹之中。

    山腹里掏出极大的一个厅堂,而墙壁上镂一只巨大的蓝色神兽,此番空青看的清楚,那的的确确是一只上古水麒麟。

    他在厅堂走了一圈儿,这处厅堂位于正中,而其他房舍皆按八卦排列,不禁默默良久,方才从不越山脉中一路行来,经过苏子说所指的几处禁制之时,他暗自留了心思,那几处极厉害的禁制乃是妖法所设。而这整座不越山脉的护山阵法隐约竟是西狩之阵,阵眼便恰好位于这巨大的厅堂之下,他更是生了疑,这西狩之阵乃是水麒麟一族的秘法,绝无可能流落到人族手中,更非人族之力能够布的出。

    苏子命人将文元安顿好,见他仍昏昏沉沉的,脸色也不大好,生怕耗费了这千般筹谋万般功夫,却救回来个半死不活的废人,不禁焦灼万分:“文元为何还没醒过来,你不是说他的伤不碍事么。”

    空青按下对此地的千般狐疑心思,轻轻摇头道:“是不妨事的,我方才切了个脉,三哥伤的并不重,再喂些药下去,大约明日便会醒了。”

    “那么你的伤势如何了,我看曲天雄设下的结界反噬颇为厉害,你也伤着了一二,可要紧么。”苏子望着他心口处的斑斑血迹,心下是有些疑惑的,空青能够破了上二十二阵,那么修为必定极高,怎会被腾蛇尾巴扫了一下,便会伤的这样重,莫不是装的罢,可装伤装病也不该是在自己面前装,要装也该去姑娘面前装才对。

    空青按了按心口,轻咳了数声,气息衰弱道:“我还好,只不过是一些皮肉伤,调息数日也便无妨了。”

    苏子抬了抬下巴,示意空青伸手,他两指搭在空青腕间,略一沉思道:“脉象还好,并无旁的不妥,不过腾蛇一族向来阴毒,大意不得,我斟酌个方子,你调理两日罢。”

    空青微怔,他原也没受甚么大不了的伤,多半都是装出来的,听得此言,他一时哑然,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应对,默默在心中一叹,说一个谎要用十个谎来圆,自己向来口齿不甚伶俐,更是做不来圆谎这种事,他再度一叹,说谎果然也是需要天赋的。

    默然良久,空青终于没能找到圆谎的说法,也没找到不喝药的借口,他想到落葵,没能亲眼看着她平安回去,总是心下难安,这才转了话头:“已经这么晚了,不知道落葵平安回去了没有,不会有甚么事耽搁了,我还是进城寻一寻她罢。”

    “只是赴个宫宴,又有杜衡与影卫护着她,不会有事的,你放心便是,咱们刚刚抢了文元回来,正是风口浪尖儿上,还是莫要贸然出去的好,若是救了他,又折了你,你还得欠我们个人情儿。”苏子不急不躁,徐徐取了火折子引燃炭盆,在长嘴双福铜壶中放好了茶与水,置于火上慢慢煮着。山中寂静,仿佛岁月也在这一刻停住,空青无法,也只好望住那壶嘴处升腾起的袅袅热气,暗自琢磨心事,他想了无数种落葵与水麒麟一族的关系,只觉千头万绪难以理清,实在是头疼不已。

    “空青,空青,想甚么呢你,这可是从落葵那偷来的边茶,世间难见的珍品,你不尝尝么。”苏子一连声的叫了空青几次,他才回了神儿,接过苏子手中的茶,心不在焉的的抿了一口,也品不出个好坏来。

    苏子瞧他一脸的魂不守舍,笑着打趣:“看来苍龙世家里人心简单的很呐。”

    空青诧异抬头:“甚么。”

    苏子的笑意朦胧,藏着千丝万缕的轻愁:“若非人心简单,你又怎会喜怒形于色,毫不掩饰情绪呢。”

    茶香缭绕,略带清苦,空青又抿了口茶,陡然惊觉,从过去到如今,落葵都偏爱这种略带清苦,没有回甘的茶,都说爱食甜食是因心里苦,才吃些甜食来弥补,那么爱喝苦茶又是何故,他抿了又抿,只觉满口苦涩,难以下咽,不禁问道:“落葵为何素来爱喝苦茶。”

    苏子拨弄着青瓷盖碗,薄脆的瓷片相碰,轻灵之声悠远悠长,他清矍的身子微动,俊美的眸中隐有水波,转瞬即逝,扬眸笑道:“她素来吃得多,怕长胖,喝些苦茶能少长些肉。”

    空青怅然若失的浅浅一笑,这显然是笑谈,大约是她心里苦,苦茶喝下去,也能回甘罢。他眸光闪动,想起一个令他无限神往的人来:“我这一路行来,最神往的是茯血派的前任掌教大人苏凌泉,世人将他与正阳道天一宗的太上长老云轴子并称凌云二仙,也有人疯传他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最是桀骜不驯,风流成性,还说他口齿狠毒,单靠一张利嘴就能骂死那些心智不坚之人,又说他心狠手辣最是记仇,仗着修为高深世间难逢敌手,动辄就灭人满门,不知有多少正阳道中人死在了他的手中,更有人说当年他放弃掌教之位,脱离茯血,叛出嗜血道,新仇旧恨齐下,这才引来了嗜血道与正阳道的不死不休的追杀。”

    苏子不语,只轻轻吹开杯中的浮沫,啜了口茶,这厅堂中的石桌石凳触手冰凉,薄脆的青瓷盖碗与冷硬的石桌相碰,是清脆而又冷薄的响声,益发悠长,余音回响。

    空青幽幽长叹,像是感怀自身,又像是感怀他人:“可我倒十分羡慕苏凌泉的潇洒肆意,他爱恨看的透彻,是非辩的分明,虽狠辣却不滥杀,太白山下天一宗旁为爱一反,他反的惊天动地,此事若换做是我,只怕,只怕。”他低声喃喃,终于低不可闻。

    苏子眸光轻愁,弃了那盏茶,反手抄过一坛雪魄酒,一口气灌了个干净,笑中带痛:“可他还是输了。”

    空青难得的放声狂笑一回:“输了又如何,至少搏过一回。”他摩挲着手中犹温的杯盏,垂眸低语,似有无尽哀愁不散:“总好过我,连搏一回的勇气都没有。”

    苏子瞧着他,眸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儿,递了坛酒过去,轻轻飒然一笑:“旁人的输赢与咱们何干,来,喝酒,一醉解千愁。”

    那酒果然是好酒,幽香中别有冷冽之意,入口辛辣入喉回甘,冷意缓缓下行,最后在胸中燃起一把烈焰,让人忍不住心痛,亦忍不住嘶吼。空青有些不解,方才提及苏凌泉时,他分明从苏子眸中瞧出了萧索和浓得化不开的愁绪,虽只转瞬而逝,他却仍看的十分清楚。他原以为苏子会说些甚么,毕竟苏凌泉的名头这样大,苏子身为嗜血道中人,绝不可能未曾听过,可他却甚么都没说,像是真的从未听过此人,那么便是苏子打心眼儿里不愿提及此人,他与苏凌泉若非有仇,便是故旧。按下满腹心思,他缓缓起身,仔细打量了一番四围:“苏子,此地便是骐麟观么。”

    苏子环顾四围,得意洋洋的笑道:“正是,此处如何,阔气罢。”

    “的确不凡,可比水家可阔气多了。”空青仔细打量着四围,蹙眉疑惑道:“传闻里的骐麟观神秘的紧,可现下看来,为何会如此冷清。”

    苏子饮了口酒,笑的合不拢嘴:“这观里经年累月都是如此冷清,你不知道,他们的观主嘴又馋,手又懒,是天底下难寻的腌臜泼皮货,好好的一个观,愣是叫他给糟蹋的快成要饭花子窝了,依我看,这骐麟观干脆举观投奔丐帮得了。”

    空青亦是笑的直打跌,但心里明白,苏子只是说笑而已,能以一己之力撑起神秘的偌大道观,且在乱世中持身中正,是颇为不易的,这观主绝不像苏子说的那般不堪。他微微颔首:“这骐麟观的观主是。”他欲言又止,知道这话不该问,却又忍不住想问。

    苏子微微一笑,笑容桀骜:“骐麟观的观主乃是我义父座下二弟子。”

    空青登时怔住了,他早知道苏子的义父是落葵的生父,那么,那么落葵岂不是骐麟观观主的小师妹了,他着实没有想到落葵与骐麟观竟是这样的关系,难怪她能随意进出此地,随意调用人手,师兄照应师妹,原本便是天经地义之事,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忍不住继续追问:“那,那敢问你的义父名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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