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有伏尸万千计,可拼搏依旧未止。

    天将明,有可怜人倒地暴毙,可厮杀依旧惨烈。

    天衍都的兵士竭了,数量上的差距,犹如不可跨越的鸿沟,隔开生死,将自己逼到了死的一岸。

    燕凌川没回来。

    苏扈也没回来。

    现在的所有人都是不堪重负的骆驼,唯一支撑的,是双方的领将。回来者,便是提升士气最好的见证。未回来者,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他们等着,他们盼着,似是期兮盼兮待君归的闺中娘子,似是风萧萧兮的太子丹,希冀着功成身死的刺客勇士。

    只是,谁也没有回来。

    那是一名容貌尚幼的少年,战场之上,不披战甲,不执兵戈,以灰色大氅前行,淋着初起朝阳,于乱军中踱步,无视喷溅的血雾,无视倒地的躯体,无视纷飞的脏器。

    格格不入。

    有人杀红了眼,吼叫着,在拼死一人后,马不停蹄,举着长矛,又向着这个刺眼的异类扑杀过去。

    那少年修齐的眉头微蹙,略是显得不满,好看的眸子晃晃,瞳光摇曳开来。来人身体登时抖了抖,像是撞上什么重物停滞,面上血气上涨转眼成了猪肝色,双手执矛紧紧地缩回胸前,狰狞着,不自主向后退去,似见鬼一般。

    退了不过几步,倒地,气绝。

    说也可笑,真知可怕。

    这稚嫩少年,一眼看死了一个饱经沙场的壮汉。

    只是,所有人都疲于拼命,这鬼神般的举动,无人注意。

    当然,有师尊再三叮嘱,不可引太多注意,于是他没有显露太过惊世骇俗的神通修为,只是在乱军中细细寻着执枪人的身影。

    又有红眼之人,挥刀而至。少年侧身躲过,在那人惊悚的表情中夺刀。绝望中,刀光烁烁,倒地。

    少年杀人,竟是不见任何不适,若随手碾死蝼蚁一般,做了不足挂齿的事情。思量些许,既是找不到,便不必太急。那执枪人是天衍都人,自己便杀那天衍都人,总有碰面的时候。

    一刀过,便有一人倒地,血溅。不见少年心有波澜。

    入道之人,一念通达,在身体素质上就与世人有了天壤之别。入道,是修为的第一重境界,撰铭。

    撰铭,分大衍四十九层。四九,为极数,是为力之极又是道之极。此境便是基石,多以磨炼为主,炼体,炼气,炼心。故有了青石炼,磨炼意志磨炼躯体,以达目的。

    换言之,经历越多,撰铭越强。故有那些天资惊艳之材,总要有人不满足青石炼的磨砺,带下俗世经历一番。

    但事总有两面性,因果越深,若是难以自拔,会生心魔,陷下道心,莫说撰铭更强,怕是修为都更难上一步。

    于是在这一境,在这最基础的一境,就不知栽下了多少心怀广大野心的天才之辈。

    彭燧自然是对高艰满怀期待,便带其下得俗世,历练一番。

    乱军中,刀光剑影嘈杂,有惨叫,有哀嚎,有骨裂声,有血喷声,但隐约有两少年鹤立鸡群,勇猛非常。苏扈军自然意识到了并不熟悉的年轻强者,很是希望他能挡住对面那个相仿年纪的领将,有意无意的让出一条道路。天衍都军同样如此,乱战中,无形,所有人默契得不再招惹二人。

    有感,二人直立遥望,目光相触。

    于是,天衍都前,有少年见少年。

    高艰冷笑,驻于原地,见慕尘灏执枪迈步而来。审视走到自己眼前的慕尘灏,打量着慕尘灏此刻的狼狈模样。血渍污泥混着在衣衫上,呼吸急促却沉稳。忽得,少年眉头皱起。原是慕尘灏高了少年一点,于是二人对视时,少年需要微抬头,而慕尘灏则要低头。

    极远处的地方,有一男子默默注视着,后轻叹,确实自恃天骄久了,自认凡世无敌,孩童心性暴露无遗。

    本就是想趁此次下山来,磨炼一番心志,坚定一番道心,结果那逆徒竟是掉头又跑了回去,想到这里,男人气不过,重重的哼了一声。

    狼烟混着粗阳,黑黄交融。高艰的身体突然模糊了瞬间,慕尘灏只觉得有风扑面,腹部受巨力,忍受不住倒飞出去。

    慕尘灏的身体擦着地面,划出一道不浅的沟壑,扑出阵阵的土灰,直至数丈方才停下。

    战争,从不会因某人停止。厮杀依旧在继续,苏扈军自然很乐意看到有人能阻挡这个威不可当的天衍年轻将领。

    更明显的是,那个陌生的面孔,同样稚涩的可怕。

    “你手里的枪,是摆设吗?”高艰嗤之以鼻,嘲讽道。慕尘灏沉默,抖了抖酸痛的手臂,因为是夜袭的原因,慕尘灏并没有披上铠甲,只是一身素衣,灰尘血污斑杂。

    可是,慕尘灏的双眼依旧亮得惊人,对着初升的朝阳,不落丝毫。

    站立,慕尘灏轻舞长枪:“来。”无人打扰二人,忙着拼杀,无法顾及这里。

    “呵,卒子。”高艰动了,全然没有常人应该有的速度跟力道,眨眼便至慕尘灏身前,躯体前倾,握拳上勾,直指慕尘灏咽喉。

    清脆金鸣,慕尘灏手中枪不知何时已至,枪身与肉拳相遇,竟是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同时间,慕尘灏的左膝提起,迎向高艰暴露的小腹。

    收拳,高艰心中有仙人傲气,自是不想后退,双手下压,硬抗膝提一击。银光涌动,向着高艰面门劈下,招式连贯,不留丝毫余息。

    隐生怒气,高艰被这忙不迭的攻势弄得有些羞恼,一个俗世挣扎的凡人。在长枪砸向头顶的前一刻,一只手握住了枪颈。

    慕尘灏微微诧异,呆滞转瞬即逝,却被高艰抓住了不易的破绽。手压枪颈,枪尖入地,高艰以枪支撑,跃身而起,灌大力蜷膝踢向慕尘灏的脑袋。

    不及慕尘灏放开银枪,高艰似乎更快了些,不过眨眼间,蓄力的脚已是迎面。来不及任何的反应,这一脚已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慕尘灏的脸上,宛若狂风之中的一片枯叶,慕尘灏的身体登时被巨力拥得倒飞出去,接而狠狠地摔在地上,擦出一道划痕,没了动静。

    高艰收脚,心中安定,望着一动不动的慕尘灏,嘴角勾起,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全然将方才颇为忙乱的手脚扔于脑后。

    这一脚,怕不是将他的头骨踢成了粉末。

    极远处的彭燧并不见任何表情,只静静看着,因为这真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他想看的,是想知道他的弟子,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

    是离开,还是,杀戮。

    高艰虽知师尊在注视自己,却不知师尊所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轻握几次,感觉蕴着用不完的力气。脑海时而阵阵轰鸣,热血潮涌,他看着自己的手微不可闻的颤了颤。

    凡世,此行倒是来对了。

    高艰愣了片刻,或是想了片刻。忽然俯身捡起不知哪个倒霉鬼丢掉命丢下的短刀,看着四周厮杀的兵士,眼神恍惚一瞬,开心的笑了。撕掉伪装,这一次,就循一次自己的本心,既然师尊不见身际,便是默许的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么个烂摊子,我就做个善事,了结吧。

    这么想的,便要这么做了。高艰提着短刀,径直便朝着就近的人走了过去。一步一步,夺命而来。

    “唉。”

    一声轻叹,充斥着无尽的失望。彭燧眼中的期待不再。正欲向前,双目猛然睁圆,微微诧异:“这……”

    不及再说出令他惊讶的话语,身后有人影显现:“别急啊,戏还没完。”

    彭燧讶意未定,被身后突兀地声音惊得几近跳起,仙道者,自然是最重自身,自己身处天衍都百里外,气息隐匿不漏丝毫。这人能发现自己,彭燧倒是不会意外什么,可这人,无息间出现在自己身后,当真有些恐怖了。

    “凌虚的四代亲传,第三峰的彭鸿首席,居然只有凝堰修为,说出去,怕不是让人笑掉大牙。还是说,如今的凌虚,成了烂狗土鸡的老窝,得过且过的混日子了。”

    一只手按在彭燧后颈,虚力,如坠冰窟,凭彭燧尊岳的能为,竟不能再动丝毫。莫说心惊,此时已是惊骇失色,这天下,竟还有这等高手,更是对自家门派,了如指掌。

    可一切疑问都无法说出口,因为彭燧被那只手,压得连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那只手此时只需轻轻发力,远在天边的凌虚第三峰上,彭燧的命牌就会砰然裂开,失去光泽,换言之,就是彭燧身死。

    彭燧自是认定了死亡,在无比的惊恐中,迎接那只手灌下的力量。只是,彭燧等得如沧海桑田般久,那只手始终没有动静。

    没机会疑惑什么,耳边又听慵懒声音:“怕什么,你死不了,慢慢看着,惊讶的事,不会少,也不比你现在惊讶的事情小。”

    彭燧看着,那天衍都有正在挥刀的高艰,手起刀落,有兵士倒地,不可抵挡。

    那被尘土飞扬遮挡的地面,慕尘灏手中,并未松开的左手,那杆雪亮银枪,不见尘落,不见污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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