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麻黑院子亮了灯时,也就是叶准星和郭踏虏结束喂身子的时候。这时候一般俩人都是在院子中间占一个角落,开始各走各的拳。郭踏虏走形意崩拳,一步寒鸡一步崩。叶准星就开始练四把,这是这一周谢寸官新教的东西。

    摇闪把是心意**拳的母势,而四把则是总纲,拳架之母。

    摇闪成,四把出;四把成,十形出,这就是心意**的练法顺序。拳术之道,身法为一身之总,但步却为一身之领,身就步,而非步就身。也就是身法是随步法而变,步去处是敌之所在,身法自然要随步法做出调整。

    所以在练拳上,先将步练顺,特别是摇闪把,就将身步练合为一,协调起来。这个时候,就要再强化身法拳架,与步合一。这个身法拳架,就在四把当中。

    四把其实也就是传统心意**拳中的四拳八势总法而成的小套子,是格斗中拳架之浓缩精华,格斗之拳架,无有出四把之八势者。心意**在练成手身步一体,上下相随之后,就是要用四把盘格斗架。

    叶准星开始其实对四把并不看好,才几个动作,能有啥用。但听谢寸官多次强调之后,特别是在郭踏虏开始喂身子的时候,就意识到了四把的妙处。因为无论郭踏虏怎么出拳,自己怎么化,化解的动作,总能在四把中找到影子。当然,开始是谢寸官为了向他解释四把,特意将他的动作一举一动往四把里套,到后来,渐渐地他自己就意识到了,这一动是啥,那一动是啥,这一下练起来也就琢磨出味儿来了。

    谢寸官因为肺部不畅,练拳自然是不成的,每天只是盘盘呼吸,不能大动。所以一到天黑时,就是陪张苗儿的时候。俩人就从老兵酒吧里出来,在后海一片儿转转。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后海也是空气最好的时候,顺着湖边慢散步,听着远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音乐声,谢寸官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没来由地感觉一阵轻松。

    一旁的张苗儿开始还能保持文静,不一会儿就露出了本性,身体开始带了节奏,一会双脚跳跳,一会儿单腿蹦蹦,俩人独处时,她渐渐地就会改变沉默,变得活泼一些。

    在湖边有一个长木搭的小码头,平常总是很多人,今天不知怎么地,这一会儿还没人占领。于是二人就不约而同地拐到了那个码头上,站在栏杆边,清风徐来,吹得人一阵清爽。谢寸官双手扶了栏杆,静静地感觉着微风,转头看着张苗。

    此刻的张苗儿,双手交叉在背后,挺着胸部,抿着唇,紧闭双目,用力地吸入一丝丝湿润的空气,一幅陶醉到极点的样子,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多好的风啊……”张苗儿喃喃地道:“吹到身上都是绵的……”

    张苗儿的身材纤细,衣物总是显得宽大,但此刻在风中,风吹衣飘,纤细的身材在宽大的衣物中凸现出来,本来怪异的服饰又被夜色模糊了刺眼的搭配,加上灯光下水光粼粼,一时间就婉若一个凌波仙子。

    谢寸官一时就有点发呆。

    而张苗儿此时已经张开了眼睛,看到谢寸官的样子,一股笑意就从唇边扩散到脸上。

    “姐好看吧!”她总喜欢脸不红气不喘地以这句话做为开场白,其实她要比谢寸官小上一岁半。谢寸官小时候上学本来就晚半年,父亲去世那年,又休了一年学。

    谢寸官点点头,道一声:“好看!”然后就往前一跨步,单手扶栏,另一只手插在裤兜,将脸斜斜地对着湖风,让风吹撩自己的额发,然后故意哑着嗓子道:“哥也很帅吧?”他小时候也是个挺调皮的男孩子,小时候总是一个人同几个女孩子斗嘴儿玩,且不落下风。只是后来家逢巨变,变得沉默了些。但其实私下里,同要好的朋友们在一起,他还是个健谈的人,搞起怪来,一点不输给别的男生。

    “帅?”张苗儿瞪圆一双杏子眼,骨碌过来,骨碌过去,就是不往谢寸官身上瞧:“这里有帅哥吗?我怎么没看到?”

    “看不到吗?你看这边!”谢寸官将头扬得更高了。

    “这边呀?”张苗故意夸张地转过头来:“我只看到一头……臭美的猪哥……”说着就咯咯地笑了起来。谢寸官就转过头来看她,张苗儿笑了几声,就变得沉闷起来,嘟了嘴巴道:“其实一点也不好笑,对吗?”

    谢寸官就点点头道:“我们俩都不适合扮可爱,因为……”他停顿下来,看张苗被他提起了兴趣,才缓缓地说道:“我们都真的很可爱!”他的表情严肃:“特别是你,又可爱又美。”

    张苗儿的眼睛里就带上了一丝喜意来:“真的吗?我到底是可爱还是美?”

    “性格可爱,人长得美!”谢寸官做谄媚的表情。

    “滚!”张苗儿爽快地道:“滚远!好的不学,就爱学那个‘潘人美’”。

    “潘人美”就那天那个雄生雌音的军中大汉,其实是张苗儿的表哥,是姑表兄。大名叫潘世雄,“潘人美”是匪号,是匪得不能再“菲”的匪号。那天事情后,谢寸官知道张苗儿家是军方背景,父辈们几乎都在军队中效力。

    张家的事情,谢寸官也从叶准星那里听到一些,只知道张苗儿的父母离婚了,张苗儿和父亲关系不睦。她的母亲也是大家族的女子,给张苗儿留下一笔不菲的资产,去了国外。张苗儿从小独立独行,一直不在家里住,而是住在母亲留给她的一处房产里。

    不过,虽然张苗儿与父亲关系紧张,但张家在北京特别是万岁军中极有实力,是中流砥柱的派系,像那天的事情,那确实是毛毛雨的事情,不要说是占理,就是不占理,灭个虫二爷跟玩儿一样。这话听得谢寸官不由乍舌,没想到这个在颐和园湖边露出真面目的羸弱女孩,还有这样的吓人背景。

    俩人刚才的一番做作,其实只是为了打开话匣子。

    因为俩个人都有点心理特别,所以每次经过一天分别,到再见面时,就会有点生份的感觉。开几个玩笑,也就是松驰一下气氛,能让俩人谈话自然一点儿。这不,一轻松下来,俩人就都靠在码头的栏杆上,开始轻松闲聊起来,渐渐地,距离也越来越近,终于就肩并肩了。

    秋天有了早晚,随着时间推移,天气就渐渐凉了下来。

    张苗儿衣物宽大,自然不大保暖,渐渐地就双臂抱了自己的肩头儿。谢寸官见状,就将自己的外面的衬衣脱了下来,想替她披上肩头。张苗儿突然间就象受惊的小猫一样,蹦了开去,看着他,紧张地都有些结巴了:“你干什么?”

    谢寸官手提衣衫,哭笑不得:“你不冷吗?”

    张苗儿摇摇头:“不冷……阿啾……”却是直接打出一个喷嚏。

    谢寸官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

    张苗儿有些心虚地就笑:“好吧……好吧,我有点冷,我们回吧!”

    谢寸官继续举着衣服道:“我们再呆一会儿,你穿上我的衣服吧!”

    张苗儿就咬了唇,歪着头,半天才艰难地道:“我不习惯穿别人的衣服……”

    谢寸官就有些尴尬了,举着衣服收也不是,给也不是。

    张苗儿将脸别向一边,眼光躲闪着,轻声道:“我们回吧,我今天还有功课没做完呢……”谢寸官心情不由一黯,讪讪地收回衣服道:“好吧,我送你……”

    “不用了,我转过前面的弯就打车!”张苗儿的脸孔也有点僵。

    谢寸官长长地吸一口气道:“不用当我阶级敌人,我只是送你上车!”

    张苗儿不再说话,俩人就顺着路往转弯处走,张苗儿的双手继续抱着肩头,谢寸官则将衣衫搭在自己的手臂上。转过弯后,是一条小街,路灯并不十分亮,有点暗暗的。俩个人此时都沉默着,不说话。谢寸官平静着脸,而张苗儿的眼睛不时地偷偷瞄过来,看一眼谢寸官,嘴唇动了动,又转过头看向路口。

    当一辆出租车出现时,张苗儿想要举手挡,不知怎么地,又放下了手。

    又是一辆,她还是没有挡,只是咬着唇不说话。

    第三辆时,谢寸官叹了口气,举起了手,出租车就停在了二人面前。张苗儿犹豫一下,就走向了车子,拉开车门时,又回了一次头,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终于一低头进了车子。

    “再见!”谢寸官低声道,也不知道张苗儿听见没。

    车子尾灯闪着,开始起步往前,加速离开。“再见!”谢寸官再次轻声道,这次声音低得只能有自己听见,然后转身,离开。

    车子里,张苗儿从后视镜中,看到路灯下那个转身离去的身影,眼泪不由地就涌出眼眶,她将手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想让自己哭出声。她小小的身体,在宽大的衣物中,靠在出租车的双人后座上,显得那样娇小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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