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又降下一层,院角的灯光将三人影子拉长。

    天绍青看着李裳忽然道:“娘,你刚刚说柳大哥的事都是大姐告诉你的?”

    朦胧夜下,月光弥漫。

    李裳微笑,她却不知道天绍青这话原是有所指的。

    天绍青此刻心里忐忑,她不能够确定天绍琪告诉了李裳多少事情,她心里讷讷地想道,难道天名剑及沈家的事情,大姐没有告诉爹娘么?为何爹和娘这般平静?丝毫不曾怪责柳大哥?

    大姐为何不讲呢?

    这一切的一切,可以如此平静地放下么?

    于是天绍青心念百转,看着李裳又试探道:“那她来过这里喽?大姐现在去哪里了?”如果有可能,她想和自己的大姐见一面,感谢天绍琪经过这么多磨难之后仍然这般疼爱自己。

    天绍青心里悄然想道,大姐定在爹和娘面前讲了柳大哥许多好话,不然爹娘今夜不会这么开心。

    李裳尚未回话,天倚剑已在身后回道:“绍琪与无星说要亲自到太白山一趟,找到那位天一老神仙为你娘治病。”

    天绍青闻言一喜,洒开大步,奔到柳枫面前拽起他的衣袖,面向天倚剑及李裳笑着道:“爹,娘,你们知道吗,那是柳大哥的师父。”

    天倚剑及李裳立时一惊,天倚剑脱口道:“这是真的?”

    柳枫身形陡转,面视夫妇二人颔首作揖,长袖飞舞之下,只听他道:“天一正是在下的师父。”

    他目光投过来,又让天倚剑身形一震,再一次利索地扭过头去。

    这时,天绍青又扑到李裳跟前蹲下来摸住她的手道:“娘,柳大哥告诉我,天一师父经常云游四海,飘忽不定。”

    李裳喟道:“难怪我们数次上山,俱是找不到老神仙。以前娘从未去过太白山,这次方才知道,王府有重兵守在山上。真是怪了,老神仙所住之处防守极为森严,被守得密不透风……”说着,面露好奇,目视柳枫道:“你们是怕月明教私闯上山么?”

    柳枫一呆,犹豫了片刻,迈开大步说道:“月明教与我太白山一向有互不往来之约,而前面几代教主一直遵守此约,倒不用如此费事防范,只是自月明教上代教主边行以后,师父便以本门内功交换岐王府兵马代为守山,毕竟月明教弟子众多,而太白山一直以来不收教徒,只收一两个机缘弟子,无力阻挡如此庞大之势。当时边行挑战武林,所带教众足以攻上太白山,若是双方相抗,红线祖师百年基业便要毁于一旦。”说罢,转面朝李裳拱手道:“故而与岐王府有此约定。”

    李裳恍然道:“这便是边灵无法登上太白山开启石门密室的原因?”

    柳枫诚恳点头,沉吟道:“我师父年近百龄,七十年岁月俱在山中渡过,自从岐王府有兵把守之后,他老人家才得了空暇遍历天下。”

    天绍青不由双眉紧锁,问道:“柳大哥,那老师父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她瞅着李裳,面带忧色道:“时间久了,娘只怕――”

    柳枫惭颜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八年不曾上山,这几年情况如何,还得去向李泗义了解一番。”

    天绍青正要说话,却听天倚剑道:“小公子好像并不知道老人家行踪。”显是他早已向李泗义打探过了。

    柳枫面色一暗,皱起眉来,片刻才道:“不妨明日,我带两位上山看看情况。如若找不出我师父医书典籍,那就只有请出我的三师兄鬼医子。不过鬼医子离山之后消失江湖,传说他住在鬼谷深山,却无人知道鬼谷所在何处。要找出他,恐怕并非易事。”

    天绍青见柳枫提到鬼医子,方才想起小月姑娘的主人,当时小月姑娘赠药之时,便提过她家主人鬼医子。

    想到这里,她猛然一愣,难不成当日在长安街上所遇的那中年人便是鬼医子?当下连将这件事情向众人说了一遍,又将那粒丹药拿给李裳,可那药原本只是驱毒而已,对于李裳病情却丝毫不起作用,便被李裳推却。

    天绍青又提到跟在鬼医子身边的白发老者,她自然不知道这白发老者是后来暴露身份的朱友贞。

    尽管如此,仍然使得柳枫诧异半响,不过他保持平静,并未让众人发觉他神色有异。

    天绍青随即又问道:“柳大哥,既然鬼医子师承天一老师父门下,与你同一师门,那你想必也略懂些医道了?何不帮我娘诊诊脉呢?”

    她想起自己受伤生病,柳枫也曾将她治愈,比如当时甑山。

    何况柳枫身患旧疾,也曾亲自开方配药,她虽然不能确定柳枫医术到何境界,但可以断定他在医术上是有所建树的。

    然而,柳枫却面露尴尬道:“我当年一心练武,余下时间俱都潜心了韬略,我师父的传世医书,我只是随意翻过一次,学的虎头蛇尾,所以我却是不能为夫人诊脉。”说罢,向李裳低首。

    李裳道:“命由天定,我一直相信这句话。该来的,任谁也挡不住。”忽然转头唤道:“青儿!”

    天绍青急忙紧握住她,道:“娘。”

    李裳道:“别为娘的事费心了,只要你顺利地嫁出去,过得幸福,娘就开心了。我们去前厅吧,王妃等急了。”

    她这平淡口气,众人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得向前厅赶去。

    他们离去后,廊檐下闪出两个人影,一个是赵铭锐,一个是赵铭希。

    一个是站着的,一个是坐在轮椅上的。

    赵铭希日前中毒,并未因苏神医医治而好转,先前尚可勉力行走,如今寸步挪移不得。

    他的情况与李裳颇为相似,仅有的区别,只有手臂可以灵活罢了。

    兄弟二人方露出脸来,眼睛便紧盯着天倚剑等人远去的背影。

    赵铭锐猛然收回目光,转问赵铭希:“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赵铭希目中冷光逼人,虽沉吟不语,却满脸愤愤。

    赵铭锐微责道:“你都看到了,天倚剑为了他夫人,放弃侠义本分,接纳柳枫,甚至不计较柳枫曾带给沈家的过失。”

    有一次,沈无星与天绍琪在王府一处角落交谈,谈话的内容正是柳枫泄露天名剑之事,因而被赵铭锐听去。

    虽然在天倚剑与李裳面前,夫妇二人隐瞒了实情,但赵氏兄弟却并不知情,因而赵铭锐方有此一说。

    赵铭锐自顾接话道:“因为什么,因为他是皇族,所以他犯的过错,天倚剑他们也可以统统不计较。在他们眼里,你我又算得了什么,咱们玄天门又算得了什么?”

    他极力冷哼一声,道:“李存勖得天下而李唐荣耀,在李唐,那柳枫是皇孙,在沙陀族,他仍然是皇孙。他身份尊贵受人拥戴,可是我们一样是羯族皇裔,天倚剑如何对待你我?”说着,转目看着赵铭希道:“我们屡屡向天倚剑提亲,诚意相待于他,他却视你我如粪土。沙陀人一向有其残忍的本性,可那柳枫杀人却被他们正派人士当做神明,而他们反过来指责我们羯族残暴,视我们羯族为匈奴的奴隶,与当年的匈奴人一样,不将我们当人看待。李存勖荣耀,当年我们羯祖石勒奋起反抗,消灭匈奴政权,统领天下,我们何尝不是同样荣耀?”

    赵铭希显是被这句话感染,寒声道:“大哥,我不服,我不服他!”

    赵铭锐盯稳其弟,续势接下话道:“我们不是好人,那柳枫最多与你我是同类人,我们费尽心思奉承天倚剑,天倚剑将我们拒之门外,如今那柳枫轻而易举就拿走一切。铭希,你现在知道了你上次放走她,是多么愚蠢了吧,如果那时候不给她输功逼毒,将她留在你的身边,哪有如今的场面?”

    话锋顿了片时,冷瞟赵铭希嗔道:“你看看,你现在受伤,他们何曾看过你一眼?包括你喜欢的那个丫头,她肯看你一眼么?又何曾同情过你的付出?”

    这句同情顿使赵铭希心中一痛,强撑着道:“同情只是施舍,我不需要人同情!”

    赵铭锐盯着他冷笑:“说的这么轻松?那你还想着她干什么?”

    赵铭希被戳中痛处,讷讷道:“大哥,我――”与其兄目光对视,低下头道:“你和长老说得对,这个世上,有些东西,要到手,不用点手段,只有自己吃亏。”

    赵铭锐猛地移开目光道:“算了,经过这次,以后做事考虑周全些,不要做得不偿失的蠢事。”

    二人说完,见时辰已晚,再无多留,带着忿忿与不满去了前厅。赶到的时候,里面已是座无虚席。

    彼时,把酒言欢,推杯换盏,王妃李恒简的笑声与宾客们奉酒声掺在一起。

    与王妃一桌的是:玉柳庄秦琅与秦笑师兄妹,清居苑李征,苏视忠神医。这李征身体虚弱,喝酒之余咳声不绝,引得秦琅极不尽兴,反倒是那秦笑小姑娘举杯豪饮,酒量惊人,倒让王妃李恒简在一旁频频娇笑。

    至于王府一些宗亲则与王妃同桌而欢。

    赵铭希目光所掠,只见天倚剑夫妇与天绍青坐在中央一方八仙桌前,旁边坐着柳枫,华山派傅玉书及清平师兄弟二人,上官无忧则与傅玉书正在低声交谈。

    余下宾客则各自择席而坐,众人相互奉酒,一时间,厅里气氛高涨,十分热闹。

    赵铭锐好不容易瞅到清平旁边有个空位,立刻将其弟赵铭希推了过去。正要坐下,一旁的清平猛然将箸子扔在桌上,愤然起身道:“无耻小人,今日这个地方有你们没我。”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傅玉书连忙将他拉住,微声劝道:“大师兄,消气,消气。”

    清平却一把将傅玉书甩开,呛的一声,拔出腰身寒剑直逼赵铭锐。

    赵铭锐直视他道:“想讨回你们华山那笔债?好,本门主成全你。”

    清平目光冷寒,凛然叫嚣:“那阁下还等什么?真英雄,现在就出去和我一决高下。”

    傅玉书大惊失色,强行抱住清平手臂将他按住,道:“大师兄,这一剑不能比,不能比呀,请三思。”

    清平面色微红,喝过酒的他已有些醉意,哪肯听劝,傅玉书这一做法让他恼意更甚。

    当初华山血战,赵铭锐带领玄天门将华山搅得天翻地覆,昔日的仇和恨,又岂能使清平忘记呢?

    当日赵铭锐如何击败他,他如何狼狈,记得清清楚楚。

    王府宴客是上好的柳林酒,清平今夜连喝了十大杯。他闷头喝酒,已让同桌的天倚剑等人瞧出端倪,只是尚不及开口,赵铭锐便与清平形成剑拔弩张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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