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四月十六便是成亲的大喜之日,不料四月十三这天,天气突然无端阴沉起来,连日来,天边俱被一片灰濛笼罩,使得太白山四周的青草树木嗅得到肃森诡异之气。

    这一日清早时分,空中飘下细雨,山间朝露清泫,水雾掩映,迷蒙之中,天绍青打着伞立在山间等候,她知道今日是天倚剑夫妇上山的日子。

    李裳身有病疾,不便行走,一路上,俱由天倚剑背着。

    天绍青老远瞅见夫妇二人,便将伞撑过去,一只手搭在李裳背部,与父亲一道搀扶李裳回山。

    折山这段路程,她俱是心情复杂,面色沉重,不过极力遮掩,并未表露过于明显而让李裳发觉,这些事情,遇到非常时刻,她自需极为小心。

    回到山顶,她趴在李裳床边,紧紧握住李裳的手,也只有这一刻,她才可以暂时忘记痛苦,觉得心安。看着母亲熟睡的面容,好像突然找到人生的寄托一般,使得她流着热泪微笑,一颗心终于踏实下来。

    一个时辰之内,她就这样将头依偎在李裳怀里,那天倚剑便一直在房内站着,思绪凝重,久不发言,时而目望远方,踱步行走,似乎有要紧的事情困扰他一般。

    天绍青自然是以为父亲担心母亲李裳病情,自然她亦知道,华山那件事使父亲焦躁担忧,因为柳枫目前并不知道此事,但为了母亲了去心愿,他们父女二人俱都无法挑破。

    这种困扰落在身上,任是何人亦无法轻松。

    偏偏今次,成亲在即。

    天倚剑将天绍青叫到一旁,拍着天绍青的肩头,道:“这一辈子,爹做过太多对不起你的事情……”

    天绍青立刻道:“不,爹万不可说出这样的话来,做女儿的,受父母生养之恩,当涌泉相报,就算终生也报答不尽,死又何足惜呢。”

    她的言外之意,天倚剑不知有无听出来,当下只见他叹了口气,闻言面色沉重更甚,他上前两步,揽住天绍青肩头,定睛望着她问道:“你告诉爹,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柳枫?”

    天绍青开始了不安,立时转过身不让天倚剑瞅见这番面容,她低下头去,焦虑着道:“爹,青儿愿意为了你和娘还有柳大哥放弃所有,我……”

    不等她说完,天倚剑已明白似地将她揽入怀中,双目望向天空,自喟道:“希望爹这次没有做错。”

    父女二人担忧的这件事,李裳却是被蒙在鼓里,而这件事一直发生在天倚剑与李裳相识之前,李裳不知情亦在情理之中。

    李裳从沉睡中醒来,就看到趴在自己怀中的天绍青,她手臂艰难地抬起,摩挲着天绍青的脸颊,将天绍青脸颊上那些眼泪一滴滴地擦去,欣慰地喟道:“青儿要嫁人了,真好……”说着,又转目望向深处,道:“娘好像又回到二十多年前了。”

    天绍青破涕为笑,抹了一把眼泪,紧握李裳一只手道:“娘,青儿一定要让娘站起来,昨天晚上,柳大哥看了一晚上医书,都是天一前辈留下来的,就是这会儿还在看呢。”

    她扫视了一眼石室那个方向,心生安慰,面上是掩不住的欣悦之色,无意识地提到柳枫,她总是这样满心喜悦。

    此时此刻,她尽量不使自己想起那些不快忧愁,免得母亲有所察觉,故而始终面露微笑,让母亲宽心。

    李裳听得心中感动,与一旁的天倚剑相视一眼,转而将目光收回在天绍青身上道:“太白山门规一向森严,不喜外人到这山顶,如今娘这般打扰,已是难为了枫兄弟……”

    天绍青抓着她的手,摇头道:“娘,没关系的,柳大哥做事,一旦有所决定,是不会后悔的,除非有些事,他不愿意去做,果真那样,任谁也改变不了他的。”

    天倚剑忽然转过面朝天绍青说道:“既是如此,我们终归是客人,青儿,日后你若是有事,就在外面喊他一声,莫要进入人家教派的禁地。枫兄弟不介意,但若无意让他犯了门规,他太白山门派的秘密泄露的话,那就难以解释清楚了,倒时连累枫兄弟,天一老人怪责下来,就不好收拾了。”

    这一番叮咛,使得李裳与天绍青俱都恍然惊醒,二人一同点头,李裳亦紧拉住天绍青的手,千叮万嘱道:“青儿,你爹的话也不无道理,你一定要记住,就算你们关系再好,也不要随便在这里走动。”

    天绍青郑重地道:“青儿一定牢记在心。”

    她低下头去,再也不说话,不知为何,忽然感觉一种遥远的距离直迫心头,惆怅,孤寂。

    她心中长叹一声,也许离别前的思绪,就是这样吧。

    三人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原是李泗义着守山士兵通报,在浓密的树木间发现了几具尸体,一大早,李泗义俱双眉紧锁,心头被一丝不祥的预感笼罩,他即刻折返回来,打算先告之柳枫再做计较,故而命令几个士兵将两具尸体抬着,赶去石室方向。

    天绍青听到李泗义立在外面喊叫柳枫,不过片刻,便听到柳枫应答的声音,紧接着只见他关上石门,走到尸体面前查看了一番。

    天倚剑见形势不对,亦跟着上前查看。

    天绍青立在门口瞅见几人进入旁边一间屋舍,遂安抚了李裳几句,放轻脚步站在屋檐下闭气倾听。

    只听李泗义道:“这位兄弟是王府里面武艺比较好的一个,你们看他,全身是被毒物咬伤致死。”此刻,他正蹲在左边的尸体跟前,望着那人惨不忍睹的胸腔,连忙拉下一块白布将其遮住。

    天倚剑诧异道:“是聂贞?她素来擅养毒蝎毒蛇,隐域宫前任宫主钟泽鸿便是死在这种手法之下……”说着,他又愤愤道:“这种手法实在是太过毒辣残忍,此人心肠歹毒至深,一日不除,江湖便难以安生。”

    他不免一掌拍上墙壁,可见已然恼怒至极。

    李泗义道:“她是月明教的人,此次神鬼不知潜伏在此,必有所图,只是连杀我王府守山的士兵,她究竟意欲何为?”

    柳枫望了二人一眼,定睛注视着另一具并无任何掩盖的尸体,道:“这一具看上去是被人用绳索勒中咽喉致死,并且胸腹要害中剑,与刚刚那人死法有异。若是聂贞一人所为,死法不外乎三种,一是金杖硬击,二是其成名绝技九煞掌,至于三——”

    他目光转向那具被毒物咬中致死的尸体,这番暗示,李泗义与天倚剑早已明白。

    天倚剑接道:“记得枫兄弟曾经说过,月明教有企图攻取太白山之意,聂贞此番前来,想必亦是试探山中虚实,先前琪儿也告诉我,曾经在这山上发现月明教左右护法的踪迹。”

    李泗义闻言道:“刚刚我上来之时,守山的将领告诉我,这个被勒死的士兵不是我们岐王府的。”

    柳枫果断地道:“那就是有人假扮。”话至此处,他猛然抬眼,在李泗义及天倚剑身上望过一眼,目光突转冷肃,转而阖上双目,仰面道:“这几日必须时刻提高警惕,怕是又要不安生了,太乙山上,月明教逍遥长老贾天命一死,令月明教失去最后一个臂膀,边灵此番举动,怕是等不及了。”

    天倚剑听得心中烦躁,李泗义却上前一步,面视柳枫道:“不管如何,泗义一定让人加紧盘查,枫大哥亲事就在这几日,莫要……”

    柳枫望了天倚剑一眼,道:“这件事不能再拖延,夫人病重,李枫也要尽快办好这件事情,一来了去夫人心愿,二者李枫也要马上返回金陵,我恐防时间久了,那边事情有变。”

    李泗义与天倚剑不知道他所指蓝少宝四方阁被困那件事,虽不明就里,但见柳枫表情凝重,也知金陵有紧要事情,耽误不得,兴许有一件事迫在眉睫,等着太尉李枫赶回去处理。

    如此一来,二人亦开始了紧张。

    天倚剑又查看了那具被勒死的尸体,望着那剑伤忽然道:“如何我越看越觉得这是琪儿所为呢,她与无星素来对月明教恨之入骨,莫非这个人是月明教的弟子?”

    天绍青在门外听得诧异,心里惊呼,大姐果真在这山上。

    以天绍琪的武功,若要报仇,如遇聂贞,强行相抗,无外乎枉送性命。

    想至此处,天绍青站立不安,立刻提步奔下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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