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少宝系舟登船,回头时柳枫已经不见,他不禁摇头轻笑,低叹了一声,道:“原本还想找少主说两句话,没想到少主你这么快就走了!”

    上了最前面那艘战船,就见柳敏儿立在船头,蓝少宝远远望到衣鸿影在与她说话,二人压低声音,因而听得不甚清晰,待走得近些,蓝少宝只听衣鸿影问道:“敏儿姑娘,问你个问题,好么?”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士兵们也已各就各位持枪放哨,柳敏儿一手把玩耳鬓的青丝,也不在意这细小雨滴,极为随意地回道:“问啊!”

    衣鸿影望了望柳枫离去的方向,此刻却已望不到人影,她犹豫了一会儿,转身郑重问道:“假如你的手和脚都不能动了,终日只得躺着,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柳敏儿一愣,不料衣鸿影问起这个,方才她便见衣鸿影凝望着柳枫远去的背影发呆,此刻问话,不由教她心想:难道与李太尉有关?可李太尉不是好端端的?虽是心中存有疑惑,不便直问,却也做了轻松状,不假思索地道:“当然希望赶快好起来啦,不然整天躺着——多难受呀!我可不希望老被人照顾,当然是自己能走能动,才自在嘛!”

    衣鸿影点点头,附声道:“对呀,我也是这么想。”转头思量了片刻,自言自语道:“可是——她为什么不想呢?”

    柳敏儿怔道:“她?”凑近衣鸿影,神秘地问道:“是谁呀?”

    衣鸿影想起天绍青,突觉自己失言,故而笑了笑,却没回话。

    柳敏儿观察她的举动,更加肯定和柳枫有关,但是衣鸿影显然有所顾忌,一些事情并不愿意道出。

    柳敏儿也不再勉强,猛然看了天空一眼,转望衣鸿影,故作讶然道:“刚才的笛声真是好听,你听到了么?”

    衣鸿影低头捏着衣角,低声嘟喃道:“一定是李太尉!”

    柳敏儿抿嘴一笑,心中暗道:当然是李太尉了,除了他,还会有谁?这里都是壮士豪杰,可没几个人懂这种文邹邹的音律,况且笛声从河面而来,就在我们附近,不是李太尉,便是那位蓝少宝了。但那笛音中有一种慑人的气魄,气势回荡,非一般人奏不出来,必定是胸怀大志,有气吞天下之辈者方能奏出。观那蓝少宝,为人过柔,心思飘荡,情绪低沉,俗话言,心境影响人生,影响心情,也必定影响着吹乐人,那蓝阁主若是吹曲,曲声必是缠绵凄哀,绝无此等气势。

    衣鸿影的神情,被柳敏儿悉数收入眼内,而衣鸿影又凝神想着心事,倒未发觉,只一面踱步,一面喃喃自语道:“《沧海龙吟》,是一首传世琴曲,而李太尉以笛引奏,却不减苍龙出云入海,飞潜莫测的意境!他在曲乐方面的造诣,鸿影真是望尘莫及!这曲《沧海龙吟》,有人说是诸葛武侯所作,诸葛武侯向来意于安天下,这曲子中亦有天下飘忽,局势动荡之意,李太尉方才黑夜乘舟横穿淮河,一定是满心忧愁了!”

    柳敏儿一怔,她第一次体会到乐曲可以成就知音的好处,想她只能听出离愁哀怨和满腔豪情,却万万不能理解吹曲人的心境!

    她幼时也读诗词歌赋,可她偏好诗词,十四岁那年,她开始离家经营生意,多年以来,除了诗词不离手之外,对于曲乐,她早已不记得了,她自言为一个门外汉。

    但是谈起曲乐,倒勾起了柳敏儿的许多往事,她亦是虚心请教衣鸿影,听衣鸿影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沧海龙吟》的来历。

    衣鸿影道:“古人作曲,大多根据当时局势,依心情而作,文人士子多数歌颂仕途,比如风光,失意,得意等情绪,而我们品曲,多根据作曲人的身份联想当时的天下形势,而去揣摩曲中的意旨。意旨领略一二,自然对奏曲人的心境有了大致了解……”说到这里,她看了柳敏儿一眼,强调道:“不过首先要听明白那首曲子!”

    柳敏儿惊道:“哇,古曲有好多种,一一辨别,那不是也好辛苦?”

    衣鸿影定睛望着她,悠然道:“自己喜欢的话,就不会觉得辛苦,反而会乐在其中!”

    柳敏儿在她注视下走了两步,连回道:“学无止境,我亦有同感!”顿了顿,抬目望向远方,陷入回忆之中,道:“两日前,李太尉去拜访家父,我有幸与他切磋诗词!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我爹是楼船副使,专司水师线上的各州船舰运送分配,那天李太尉登门要借百艘战舰……”

    衣鸿影听此不免疑惑,道:“南唐地处南方,听说水师颇有一定的实力,而此处位于濠州,处于淮河中游,水势浩荡,鸿影也曾听说南唐在水流较阔的州郡多布有水师哨卡,但是——”

    柳敏儿与她目光相视,叹气道:“但是偏偏淮河一线就没有布防水师喽!”

    衣鸿影低头自语:“以前我倒从未留意这茬……”

    柳敏儿大惑不解,道:“为何?你不是住在四方阁么?距此只有二十多里,怎会不知道呢?”

    衣鸿影叹道:“我爹自小便将我送去洛阳舞坊,而中原朝廷一换再换,战祸连起,鸿影也是跟着舞坊的师父一再颠沛流离,极少回家,偶然回来,也是匆匆一别。”说着,目露失望。

    柳敏儿更奇,道:“你爹忎的如此奇怪?既然战事频繁,难免诸多牵连,那么你在外面,岂不是非常凶险?他为何不将你留在家中呢?”

    衣鸿影仰面望天,失落道:“个中的原因,鸿影也不是很明白。”

    柳敏儿接话道:“看来只有问你爹喽!”

    衣鸿影收回目光,低叹道:“可是我爹已经不在人世了,鸿影自小与他相依为命,家中也无别的亲人,如今再也无法探知爹爹的苦心了!”

    柳敏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突然意识到先前二人谈及南唐水师,连忙又道:“其实营造战舰,在水线布防水师,不过就是防止国与国之间的入侵。近些年,我大唐水战主要发生在缘江诸镇之间,江南诸国,比如吴越国,南汉,还有曾经的闽国,虽与我国或多或少有些战事,但水战的地区除了少量在岭南和闽外,主要分布在长江一线。现在闽国与南楚已亡,吴越国依附中原后周朝廷,长江一线,水战便主要为防南汉与吴越国而设了。而淮河一线,自从南唐立国以来,不管是后晋朝廷,还是后汉朝廷,都是国内祸乱不止,一直在抗衡北方的契丹,故而与我国未有过战事,直至今日的后周朝廷!”

    衣鸿影恍然道:“如此说来,倒是唐皇忽视了淮河一线喽!”

    柳敏儿点头道:“可以这么说!”说罢,又恨恨道:“那帮贼人也是趁势而起,利用了这点,因为此线布防目前并不森严!”

    衣鸿影道:“难怪李太尉要借船舰喽!”

    柳敏儿再次点头称是,她想起那天李太尉与她父亲柳毅说的话,当时她在屏风后的一处帐帘后面立着,正准备走出间,猛地听到有个陌生的声音言道:“淮河一线,近些年,极少战事,一来我大唐主力倾注在南楚内乱,处在趁势将其剿灭之中;二来中原王朝虽是擅替,但无论哪个朝廷都免不得屡与契丹交锋,地域上都局限于北方一带。皇上便将淮水一线的水师布控一事暂时搁下了,李枫曾建议过皇上,近些日子,我大唐得以从南楚一战中喘息,皇上正有水师北移之意!只是被敌人抢先一步,攻占淮河一带的寿州、淮南及濠州城……”

    对方话未完,柳敏儿便听到自己父亲柳毅语声铿锵道:“李太尉所言极是,可是寿州已被攻伐,岌岌可危。听闻朱室领兵人物乃以昔日的凤历皇帝朱友珪为首,旗下将领为道成仙君、南宫世家南宫翊所率的家族,后方更有大周的宋州节度使韩通命牙将张顺在旁辅助,气势浩大。更危及淮河上紧邻的淮南近侧的城池。日前,清淮节度使彭允镐已发觉不对,先李太尉一步要走了二百艘战舰,更抽调了附近诸多水军。现下空余只有零星数十人,我知李太尉必会前来,正在筹措,命我儿柳敏勒令滁州船厂日夜赶工,将新的一批战舰打造出来,不想你今日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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