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枫微笑无话。

    就在这个时候,司马王岩忽的领着医师推门入内,二话不说,焦急地催促医师为柳枫诊脉开药。

    舒望则面朝王岩跪下,真诚地叩首三响,并一再向王岩道谢,李记看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王岩拉起舒望,一再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这可折杀王岩了,保家卫国,乃是我辈应尽的职责,这次王岩实在没帮上大伙什么,正在为此苦恼诶!”

    舒望站在一旁,着衣袖抹去面上的泪水,强辩道:“王驸马太客气了,这次若不是王驸马以给公主送家书为名,怎能掩过贼兵耳目,替我们公子将濠州实情转呈皇上得知呢?这次能够从各地抽调万余水兵分散藏匿船舰的计策,王驸马也出力甚大!而望儿,不过是替皇上和公主转呈圣旨于柳副使罢了,我们公子此次对抗朱室,多亏了王驸马在旁协助。”

    王岩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这只是小事一桩,举手之劳。”说此,郑重朝柳枫拱手道:“一切皆赖李太尉与皇上。”

    柳枫忙起身回揖,并转身面朝天地一揖到地,拜了一拜道:“皇上能够依李枫密函所奏,将此次拨抽水兵一事秘而不宣,都是吾皇英明!”

    王岩一手拍上柳枫肩头,促狭一笑,神秘道:“你仅仅一封密函,竟然能令我们英明的皇上瞒过陈觉与冯延己等党羽耳目,同意私下调拨水兵秘而不宣,此次我们能够成功,多亏了秘而不宣之计,不然风声泄露,敌兵必要窥知,若然那时,后果不堪设想。李太尉须知皇上虽然不喜陈觉他们张扬跋扈的作风,但一向视他们为心腹重臣,有时明知他们犯错,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居然依你所请,纵容陈觉一帮逆党让其借题发挥,大肆扩言你在我们大唐势衰,甚至故意与我等做戏瞒骗众人,私下调拨水军重力与你防敌。如此信任你,依王岩看来――”

    低头沉思,王岩看向柳枫,意味深长地笑道:“绝不止为了对敌这般简单,我记得以前陈觉等人每逢在圣上面前提及于你不利的言辞,皇上都严词喝止。一片赤诚与否,皇上即使受人挑拨怀疑别人,也从无怀疑过你。而李太尉对皇上,也绝不止知遇之恩这般简单!”

    柳枫面色沉重,避过王岩走出一步,却避而不谈此事,只凝思了片刻,淡淡地回首道:“这次我真该谢谢你了。”

    王岩不料得如此,但他本就是玩笑相问,也无意追究,个中隐由,纵使不说也心知肚明,一瞬间众人各有思忖,屋内一时陷入安静。

    医师在旁为柳枫与李记敷药,方才二人似是畅聊高兴,浑身湿透竟也不觉有碍,直到医师提及敷药不便,他们才将湿衣换去。

    换上一件干净的衣衫,低首摸着衫袖,柳枫忽然想及战死的士兵,面容一敛,便命人重拿缟素穿上,又让人准备了一些香烛,众人面面相觑,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外面雨声啪啪,打在窗上甚至响亮,柳枫燃香后走过去将轩窗打开,那轩窗所对方向正是淮河。

    退开三步,手持一炷香,他面朝淮河方向前倾弯腰,颔首低眉,他是虔诚的,窗外的风势大作,一瞬间扫进屋内,他身上的白色缟素衣角随风而展。

    王岩与李记立在身后,此刻也已明白过来,随他一同躬身低首。

    柳枫双手握香,默默地鞠躬行礼,向战死的将士表达他深深地哀敬和谢意:“时值国家危难,你等以闾阎之躯,行鞠躬尽瘁之义,今夜祭你们,定不负所望,驱逐朱室,复河山!”说罢,舒望倒酒呈上,三人一人一杯在手,同将酒敬在地上,神情庄严肃穆。

    雨淅沥不止,四下里刮着振振阴风,天绍志拖过燕千崇来到四方镇外,前面树木茂盛,他在树林的几丈外止步,简御父子与黑云铁骑一行人陆陆续续穿林,数度在他面前穿过,他却并无进林之意,只在林外伫立。

    一只手猛力扔开燕千崇,他的行为粗暴无礼,并目带厌忿,一把扯下遮在面庞的黑纱,侧头搜到旁边一同站立的朱友贞,冷喝道:“快放了我二姐和若引宫主!”

    朱友贞冷笑一声,对他满脸忿恨并无惧意,反而大有一副戏玩之意,道:“你放心,朕说过,只要你帮朕做一件事,一定应你所求!”

    天绍志侧过头,没好气地道:“那还不快点,人我已经帮你带回来了!”

    朱友贞狡狯地笑道:“答应过你的事是不会失言的,朕曾经也是一代天子,君无戏言!”说罢,面容一敛,转头朝燕千崇吩咐道:“叫千云把天家的二丫头押出来,隐域宫的长女也一并还给他。”

    燕千崇身有伤痕,也无力反驳,闻言依命而去。

    雨霏霏然不休,天绍茵终于可以出离四方镇脱离掌控了,得到消息的刹那兴奋万分。

    她已经被关押了整整三个月,并相继被转移多处地方看管,先是营帐,后来入四方镇后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地牢,地牢待了不到两日,由于怀有身孕,环境恶劣难免诸多不适,燕千云实在不忍,便屡次向朱友贞求情,当时正好燕千云的师父一眉老人朱友善在场,朱友善迁怒于天绍茵曾经打伤自己坚决不同意释放。

    那一天,燕千云在师父屋外跪了一天一夜,这个没有能力改变现状的男人,夹在两边难做人,反抗自己的兄长与师父,天绍茵问可能做到?他犹豫不定,始终没有主意。

    在他那可怜的心里,也许能做的只是保住妻子的性命,于是就那样跪着,一天一夜过去,朱友善将他关在大牢,好在还有一丝师徒情分,便令他与天绍茵同居一室。

    后来燕千崇为燕千云讲情,在朱室兄弟面前,燕千崇因有功在先到底是有些声望,于是才将天绍茵从牢里拉出来,并给了一间房让其住的舒适了些,不过燕千云则很难见到。

    本来预备放燕千云出牢,他一定要释放天绍茵才可,无奈朱室只准放一人,他就让给了自己的妻子。

    在牢里,夫妻相处不过一天,那天他们就在牢里相拥着,没有说过一句话,天绍茵为他的懦弱感到痛心,却又无可奈何,燕千云心里则做着激烈的斗争。

    他不想打杀,痛恨残杀,他想做的只是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一个爱自己的妻子,然后扶子成人,平淡地生活着。

    但是他的师父和亲生哥哥认为他太过优柔寡断,有意磨练他参与争斗。

    朱友善除了两个女儿端木静与单紫英之外,没有别的心腹,他希望培养徒弟在此次势力中为己谋取一份利益。

    燕千崇则认为兄弟联手其力断金,现下若不为自己打算,等将来势成,难保还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两位朱皇心思难测,现如今信任自己,那是因为自己还有用处,往后便难料了,他必须找个倚靠,如若兄弟二人相互依靠共为朱室谋取利益,朱皇便更信任自己。

    天绍茵则希望燕千云走回正道,脱离朱室掌控,因为她向来嫉恶如仇,发觉对方不怀好意,一旦有图谋不轨之心,便十分愤恨。

    为了使燕千云不再摇摆不定,她硬生生忍住了心底一些疑惑,那就是燕千云师父一眉老人明明与朱友贞等人同为朱室之后,据闻朱友贞暗藏华山已久,那朱友善当初为何还要骗取自己的华山心法呢?

    按道理,他应该唾手可得,根本不需要假装受伤蒙骗自己套取华山心法,她认为这件事是一眉老人和燕千云共同串谋欺骗自己的,目的是为了使燕千云更能取得自己的信任,好让自己将一切倾心相告。

    因为燕千云曾去沈家找寻传国玉玺无所收获,而他们天家与沈家交好,燕氏兄弟与其师父一定怀疑传国玉玺落在他们天家众人手中了,只要接近任何一个,便有机会拿回传国玉玺。

    当然事后证明传国玉玺不在任何一方,仍在沈家,便为燕千云所获,这传国玉玺就是朱室号令黑云十八骑相助的重要物什。

    天绍茵始终怀疑燕千云当初亲近自己的目的,虽然燕千云一再保证与他无关,他确实不知道他师父的意图,但天绍茵弄不明白当中情由,始终持怀疑态度,但她内心又渴望燕千云是无辜的。

    她时刻担心错看了燕千云,会怀了贼人的孩子,到时要如何面对父母亲人,若果真到了那一天,她情愿以死谢罪。

    她是个刚烈的孩子,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从来没想过会如此作难,但是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忍受自己有眼无珠错信贼人并为其生子的。

    她认为那是耻辱,是他们天家的耻辱,她不能容忍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故殷殷期盼着燕千云的决定。

    这个夜晚,在天色即将亮起来的时刻,自己的弟弟终于来救自己了,她异常兴奋。

    她不知道弟弟用了何种方法迫使朱室甘愿释放自己,但她知道自己的自由来了,是时候与燕千云分别了。

    那一刻,燕千云得到消息,也从牢里出来护送,是燕千崇强行命令看守的士兵将他放出来的。

    如今没有师父朱友善在,燕千崇大胆了不少,他宣称乃朱友贞之意,做足假传朱友贞命令的神情。

    燕千云夫妻即将分别,从此各奔东西,以后再难见面,他一时不忍亲生弟弟失去抉择的机会,才会如此一时心软,换言之,则是尽一尽作兄长的最后职责。

    兄弟二人没有多话,燕千崇给了他们夫妻攀谈的时辰,虽然短暂,但于二人而言,则异常宝贵,天绍茵望着燕千云许久,只是说道:“你还没有做出决定么?那――你保重!”这句话出口,既是痛心又是艰难。

    她将眼角眼泪拭去,挺一挺身躯,迈步走出房间,一手举伞,一边回想着初遇燕千云的情景,还记得曾经他说雁杳鱼沉不能再发生第二次,只是这一次,恐怕要一语成谶了。一边走一边抽咽,时而低首凝视,他们的孩子要降生了,但是――原来真的是只有一个人的梦!心中有个声音在低泣:“就这样,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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