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贞面视余期,敬过一杯酒道:“先生自开封而来,却不知李泗义逃了之后,柴太子有何打算?”

    余期叹了一口气道:“太子说放过他呀!”

    “哦?”朱友贞心下一讶,无奈道:“柴太子真是太善良了!”却不知这话有无讽刺。

    余期不曾注意这茬,跟着无奈道:“关河家族势力庞大,又依附岐王府,太子只是想让他们心悦臣服!”

    朱友贞面露愁思,一手捋髭,道:“但愿如此!”转过目光,猛一瞅余期,赞许道:“先生在江湖素有‘夺命’之称,此番黑云精骑有先生加入,一定会事半功倍!”

    夺命先生暗下脸色,低叹道:“其实我就是一个人,也算不上精骑!”

    朱友贞闻言颇感意外,竟然有人不受用于自己这句话,不由看了夺命先生一眼,反质道:“何必谦虚呢?”

    夺命先生面色不变,冷静道:“不过是主上肯赏识余期!”话锋顿了顷刻,又道:“余期浪迹江湖数年,东南到南海,西北至天山,四十年岁月不是山中渡过,便是偶尔流于市井,击筑而歌,讨些闲钱。那一年,有人曾言,在高渐离葬魂之处凿墓掘出了这把稀世名筑,随后便卖于余期……”拾筑在怀,目望一眼,环视众人问道:“高渐离你们可知道谁也?”

    燕千崇忙开怀笑道:“先生真会玩笑,这倒难不倒在下,他不就是荆轲的朋友么?”说着,看向旁侧的简文父子,道:“荆轲是何方神圣,大家该是心中有数了!”

    简文正要答话,却被其父简御抬手压下,只得憋住闷气,闷头喝酒,听着众人高谈阔论。

    简御干下一杯酒,自顾自道:“正是敢于行刺秦王嬴政的那位侠士!”

    燕千崇轻笑道:“侠士?在秦王眼里,他便是身怀胆气的刺客!”

    朱友贞顿至此处,转顾燕千崇,问道:“千崇,你言外之意是?”

    燕千崇当即起身,拱手道:“回主上,我们派去滁州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朱友贞对他所言了然于胸,暗叹道:“哎,此计看似一石二鸟,但依朕看,柳毅死不了!”

    众人闻言大奇,俱将目光投向他。

    朱友贞呵呵一笑,瞥向燕千崇道:“若要南唐船舰由我们掌控,这中间险阻重重,杀死柳毅,恐非易事,柳枫小儿必会从中作梗,他不会看不出我等心思!”语气一顿,道:“千崇,你还有何良策?前些日子,似乎听你提起泗州张衍能助我们一臂之力?这件事要加紧去办,我军能否冲出柳枫在淮河的布控,全看你了!”

    燕千崇忙抱拳道:“是,千崇正有此意,张衍素有造船神师之称,只是……”面露少许迟疑,道:“少不得明日千崇得亲自上门求见张先生,向他借些船舰!”

    朱友贞点点头,又转向简御,问道:“简先生此番助朕,感激不尽,先生这般离开潼关,近几日可要多加提防李征才是,关河家族若是闻到风声,只怕与简先生不利!”

    简御尚未答话,简文已一手捶桌,冷哼道:“就怕他李征不来!”

    简御瞪了简文一眼,勒令其住口,简文收在眼内,立刻默然不言,只是更加大口大口地喝着闷酒。

    简御面朝朱友贞敬上一杯,诚心道:“多谢主上关心,简御记得了!主上曾救我性命,简御立誓定报主上大恩,此番定义不容辞击退柳枫!”

    简文亦在旁朝朱友贞颔首道:“启禀主上,我弟凌儿随后便可赶来,一道相助主上!”

    朱友贞大笑,端杯敬道:“有了各位相助,何愁大事不成?”众人一杯酒下肚,哈哈大笑。

    单紫英始终默然无语,面无表情,淡淡地端杯,端木静猛地侧头看去,却发现她酒水根本未动分毫,偷眼瞅了堂上的朱友贞一眼,正巧朱友贞与简御、夺命先生余期走去内堂,不曾发觉。

    堂内一时只留向睐、燕千崇及简文在内,另有仕女翩翩起舞,女乐在四下奏曲。

    这时,向睐猛然看向单紫英及端木静,道:“听闻两位公主歌喉舞技俱是超群,待水崖唤来几个士兵,可否请二位公主一展技艺,为士兵们鼓舞士气呀!”

    单紫英目瞪他一眼,道:“你高抬了,只是可惜紫英今天身体不适,没心情唱了!”转过身给个冷脸,冷笑地看向端木静。

    向睐吃哽,却不敢回敬单紫英,只道这二公主脾气刚辣,还是少惹为妙,便将目光转向端木静,虔诚颔首道:“那有劳大公主了!”

    端木静一笑,也无拒意,径自拾步跃入起舞的仕女中,拾着乐声,一面展颜吟唱,一面踩踏而舞。

    奇的是她唱吟的不是别曲,竟也是《白雪》,词曲被她唱来,气势凛然,高亢奔腾,如万马鸣哮,极尽感染力,赶来的士兵们不时大力鼓掌。

    今日她云鬟雾鬓,秋眸剪水,一转身,手持披帛飞旋甩出,颜如飞花,看的向睐心中激荡,澎湃不能自持。

    端木静未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唱毕,众人哗然,向睐不住叫好,她却只管坐下,瞅向单紫英,细声道:“你还是不开心?”

    单紫英看过她悠闲的模样一眼,反问:“难道你开心?如此对待柳枫,你很开心?”

    端木静端杯摇首,顿了顿道:“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柳枫他又不喜欢我,既然没有结果,何不为自己打算打算呢?”

    单紫英转过头,道:“你倒是想得开!”说罢,愤愤离开。

    姐妹二人怄气,针锋相对,因为俱是颦眉低语,声音贴耳,分寸恰到好处,倒不易为外人所获,而其余诸人多将目光投向起舞狂欢地仕女,不住地大声欢叫,加之曲乐撩耳,并不曾有人留意她们姐妹说了些什么。

    单紫英一人回到房间,心情烦闷,便又命侍女拿来酒水独自闷喝。

    过不多时,端木静推门入内,见她晕晕沉沉,全然一副酒醉后的苦相,立在她的身后,想起先前二人在堂内所谈,接下话茬道:“你刺了喜欢你的人,我是被喜欢的人刺伤!”

    “有意思,有意思!”端木静自顾拊掌,晒然道:“只不过我被刺伤,刺我的人仍然毫无触动,而我们紫英刺了人,却真的动心了!”

    单紫英愤然而起,怒视着她,勃然道:“你――”转过面,一气道:“我的事不要你管!”

    “紫英!”端木静声音转成温柔,出口叫住她,突然认真地道:“既然有人真心对你,要好好珍惜,我们姐妹二人同生在帝王之家,然而国破家亡,以致你我多年来所经却是殊途,你的事,我不说出去,但不表示父亲和叔伯们不曾察觉,自己小心一些!”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单紫英猛然受到动触,回身叫道:“姐姐!”

    端木静在门口止步,却未回头,背视她的目光,平静地道:“我没有你那样好命,柳枫不会如他待你那般待我静仙子,也从来没有惦记过我,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端木静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说罢,黯然离开。

    单紫英知她指的是蓝少宝对自己的深情厚意,眼中一时泪光闪闪,无语哽咽,目注深处,想起了一句话来:“不管紫英日后如何对待少宝,少宝都绝不后悔!”

    他的拥抱,他的气息,一幕幕如在昨日!

    单紫英无法忘记那些,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最后只有一气之下掀翻了所有的酒具,伏趴案上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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