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玄西南边陲,石隐镇坐落在连绵的群山之中。元丰巷起南边镇口,直通小镇北端。巷尾,一户人家木门上裱着一对挽联。这副挽联倒是奇怪的紧。

    上联是一张黑纸,下联是一张白纸,横批是东倒西歪的四个大字——“此身此心”。宋云念的叔父陈继秋得了一种怪病,死了,被葬在了镇子东南的鹿山。这副对联是陈继秋死前交代宋云念的。

    少年宋云念花了两三个铜板,到巷口的“琅珍”杂货铺买了些纸卷,又花了半个时辰才将对联裱好。

    做完这些,宋云念去了镇西的一家医坊。医坊的名字叫作“春杏堂”。药店的掌柜也不知叫什么名字,镇里人都叫他“杏花先生”。宋云念是春杏堂的帮工,平日帮着掌柜煎药。煎药讲究火候,破费心神。杏花先生教了他一套蕴养心神的独道法门。

    午后,宋云念到了柴房里盘腿坐下,双目紧闭,将心神放空,浸入一种玄妙的状态之中。一盏茶过后,宋云念悠悠醒来,吐出一口浊气。

    “先生教我的法门真是太奇妙了”,宋云念心想。不过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他就精神矍铄,灵台清明。

    这时,柴房外有人敲门。

    “一念,在吗”

    宋云念打开门,一个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映入眼帘。

    女子生得清秀,眉若黛山,眼似桃花,柳腰盈盈一握,是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胚子。

    齐眉说,“继秋叔叔……,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不难过,齐眉姐姐”,宋云念说,“叔父说男子汉大丈夫,遇到什么事都不能哭鼻子。”

    齐眉看着少年稚嫩的脸庞,有些心疼,“以后就把医坊当家吧,先生和我都是你的亲人。”

    “好”,宋云念笑得开心。

    齐眉说,“今天伙计从山上带来了一个病人,我们去堂上看看。”

    二人出了柴房,往正堂走去。

    齐眉,比宋云念大上一岁,三年前来到小镇,做了杏花先生的徒弟。徒弟和帮工可不一样,徒弟是要继承师傅衣钵的,而帮工不过是打打杂,得不到真传。

    到了正堂,杏花先生正在为一个昏迷不醒的青年男子把脉。

    “先生。”

    “一念来了”,杏花先生温和道,“这人受了内伤,需要一味药材,坊中正好没有,你与眉儿上山一趟。”

    “师父,是什么药材?”齐眉问道。

    杏花先生说,“鱼龙草。”

    齐眉惊讶道,“这个青年有鱼龙境界?”

    杏花先生点了点头,“你们俩快去快回。”

    宋云念听不明白二人在说什么。但先生吩咐了,就随齐眉出了医坊,往镇东南鹿山去了。

    石隐镇东南,竹溪从鹿山边上流过,时而可见鸟兽飞禽在溪边喝水。二人背着背篓,踏着青石板上了山。

    青石板路两旁草木错节盘生,衬出几分静谧。

    宋云念说,“眉姐姐,先前你与先生说的我一点儿都听不懂。”

    齐眉走在前头,转头莞尔一笑,“一念问的是那鱼龙境界吧?”

    “嗯”,宋云念点了点头。

    齐眉想了想,说,“一念,我们现在在哪?”

    “半山腰”,宋云念说。

    “你往下看,山下的东西是不是很渺小。”

    宋云念点了点头,好像若有所思。

    齐眉说,“就是了,“鱼龙境界”就好比半山腰,可以往上走,也可以往下走。你走得越高,看下面的东西就越不清楚,但能看得得更远。”

    “那医坊里的哥哥是不是已经走得很高很高,然后摔了下来,就摔成了这副模样”,宋云念问。

    齐眉被眼前这个傻少年逗乐了,她敲了敲宋云念脑瓜子,笑骂道,“真是榆木脑袋,和山里有虎豹豺狼一样,也是会遇到危险的嘛。”

    “哦,是这个样子”,宋云念摸了摸后脑勺。

    “好啦,继续赶路吧。天黑之前,要摘到那鱼龙草。”

    刚没走几步路,宋云念又问道,“眉姐姐,你也是鱼龙境界吗?”

    齐眉点了点头,“嗯。”

    宋云念说,“我也想学。”

    齐眉问,“为什么?”

    “我要是爬得高了,眉姐姐就不会遇到危险了。要是有一天眉姐姐像那个哥哥一样,我会伤心死的”,宋云念说。

    齐眉笑说,“好啦,眉姐姐不会遇到危险的。你啊,别想那么多了,若是真想学,那回去了我替你问问先生,看他愿不愿意教你。”

    “好”,少年眼中有光。

    鹿山半山腰的一处山谷里,生长着各种奇花异草。此处是杏花先生的药田,齐眉和宋云念到了谷口,停了下来。

    二人在谷口前停了下来。

    齐眉吹了一声口哨,只见一只巨大的黑熊从树丛中钻了出来。

    “大黑”,齐眉摸了摸黑熊的脑袋,“几日不见,你又壮了。”

    黑熊与它的伙伴白熊长年住在这个山谷里,颇通人性。自从杏花先生在这里种植了药草,它们平日里就看护药田。

    大黑爬到宋云念身前,伸出爪子在宋云念面前比划了一下。

    “大黑在比划什么呢”,宋云念问。

    “大黑说你长高了”,齐眉笑说,“好了,我们去采摘鱼龙草吧。”

    不一会儿,宋云念和齐眉的背篓里躺着几株成熟的鱼龙草。宋云念和齐眉正要下山,大黑却用爪子碰了碰齐眉的肩膀。

    “大黑,有事吗?”,齐眉问。

    大黑点了点头,示意二人跟它走。

    宋云念和齐眉跟着大黑来到了山谷中的一处洞穴。阳光被树木遮蔽,洞穴内有些晦暗。大黑爬到洞中岩壁边,爪子往一块方形石板上一按,洞穴岩壁上的古灯照亮了整个洞穴。

    二人一熊来到了洞穴深处。

    一头白熊倚靠在一块大石头下,怀中好像抱着一个竹篓。

    宋云念走近一看,这头白熊的胸前有一道深深的伤痕,血渍沾满了雪白的皮毛。

    “大白受伤了”,宋云念焦急道。

    大白不知何时眼中噙满了泪水,齐眉握住它的手,一边安抚它,一边观察伤口。

    “这伤口这么整齐,不像是刀剑所伤”,齐眉黛眉微蹙。

    齐眉问,“大黑,大白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大黑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了几下。

    “你是说,大白在山下捕鱼的时候,被一个黑袍人打伤了?”

    大黑点了点头,它又在比划了一下。

    宋云念说,“大黑说他们本来是在山顶拣果子吃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山顶的果树全部枯死了。”

    “不可能,药田中的灵药长势都很好,鹿山灵气怎么会枯竭呢”,齐眉说。

    这时,有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熊从大白的竹篓中掉了出来。

    小熊抬起脑袋,看着齐眉,而后用一种颇为可爱的姿势,爬到齐眉的脚边,扯了扯齐眉的裙摆。

    齐眉说,“这只小熊倒是生得可爱,大黑,这是你和大白的孩子?”

    大黑摇了摇头,用爪子比划了一番。大意是这只小熊是大黑从山上捡来的。

    齐眉对宋云念说,“我们去山顶看看。”

    “嗯。”

    二人往山顶走去。齐眉的心中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快到山顶时,路旁木植垂败,黄叶遍地。

    “现在明明是春天,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黄叶”,宋云念说。

    “事出反常必有妖,上去看看。”

    山顶之上,枯木相互挨着,毫无生气,已经变成一片死地。

    “这,怎么会变成这样”,齐眉花容失色,“这些果树是被人抽干了生命力才枯死的,必须马上告诉先生。”

    “嗯”,宋云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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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隐镇春杏堂,杏花先生坐在一尊小火炉边上,手摇蒲扇,把控火候。炉子里煎的是当归四逆汤。此汤有养血通脉,驱湿散邪的效用。

    杏花先生看了一眼榻上仍旧昏迷的青年,走出堂外。

    院子里,大伙计陆行舟正在打扫院子。陆行舟是三年前和齐眉同一时候进入医坊的,平日里勤勤恳恳,为医坊出了不少力。躺在里屋的青年就是陆行舟带来的。

    “行舟啊”,杏花先生走下台阶,拿起扫帚也开始扫地。

    陆行舟抬起头,看着先生的怪异动作,应了一声,“先生。”

    “你在医坊里待了三年,依你之见,这年轻人所负何伤?”

    “那年轻人胸口有三道九寸深的刀伤。用刀之人走的是刚烈的路子,刀气霸道,想必伤到心脉。”

    杏花先生点了点头,“不错。”

    陆行舟说,“能留下如此整齐划一的伤口,想必跻身了鱼龙境,而且刀法颇为精妙,只是这方圆百里并没有以刀技见长的宗派学府,那用刀之人莫不是一个外来的散修?”

    “三道伤口皆深九寸,我倒是想起一人”,杏花先生说。

    陆行舟也似乎想到了什么,“先生是说“九寸刀”沙环。可为何他会来此处,难道是为了……”

    杏花先生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陆行舟,摇了摇头,“使刀技法与那人颇为相像,却并非是他。此人刀法虽精,但不够纯熟,想必是那人的后人吧。你也是用刀的高手,若是与此人一战,有几分胜算?”

    陆行舟想了片刻,说,“八成。”

    杏花先生点了点头,“我煎了一炉当归四逆汤,待会儿伺候那年轻人服下,而后再送一份给宋先生。”

    陆行舟动作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凝滞,“是。”

    杏花先生说完这些,便出了杏林堂,往镇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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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云念和齐眉背着背篓匆匆下山。

    暮时的山间小路有些安静,而齐眉的不安越发沉重。

    “就快到镇子里了”,宋云念说,“还要请先生治一治大白的伤呢。”

    齐眉刚要说话,心中陡然一惊。

    “一念,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黑衣人影从树丛之中闪现出来,一掌拍在宋云念胸膛之上。宋云念倒飞出去,背篓摔在一旁。

    齐眉一记掌刀劈向那黑袍人,黑袍人侧身躲开,虚推一掌,逼得齐眉旋身一展,趁机隐入山林之中。

    “这黑袍人的身形好熟悉,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齐眉有些疑惑。这黑袍人的修为定在她之上,但却似乎无心恋战。

    齐眉有心要追,但宋云念受了那黑袍人一掌,必须及时回到镇上治疗。

    “一念,你怎么样”,齐眉握着宋云念的手掌,关切道。

    “我没事”,宋云念声音有些虚弱,“鱼……鱼龙草,先生还等着要呢。”

    话音刚落,宋云念就昏睡了过去。

    齐眉这才发现宋云念脖颈变成了暗紫色,这是中毒的征兆。齐眉连忙双手结印,往宋云念眉心处注入一道气机,护住宋云念的心脉。

    齐眉背着宋云念,鼓起脸憋着一口气,往山下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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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镇,春杏堂。

    陆行舟扫完院子,而后到了正堂。他从怀中取出两个青泥小碗,这青泥小碗是“琅珍”杂货铺的掌柜的女儿送给她的。

    笑容似镇北绽放寒梅的姑娘,陆行舟很喜欢。杏林堂的购置卖办,他都是抢着去做。能多说上一句话,心里就如吃蜜一般。

    药炉冒起了水汽。

    陆行舟将当归四逆汤倒入青泥小碗里,给昏迷不醒的青年服下。青年陡然吐出一道暗紫色的血箭,但面色红润了几分。

    陆行舟看着昏迷的青年和地上那滩暗紫色的鲜血,若有所思。床边靠着青年的佩剑。

    这把剑以寒铁为骨,剑长三尺三寸,剑重九斤八两,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剑。陆行舟细想,这青年指不定是锦官城里的世家公子。

    “咳、咳”,青年渐渐醒来。

    陆行舟忙示意他不要动气出声,将来龙去脉都一并讲给了他。

    秦立言捂着胸口,“多谢陆大哥相救。”

    秦立言说着就要起身,陆行舟摆了摆手,“你刀伤初愈,还是要静心调养。”

    陆行舟盛了一碗当归四逆汤,捧着青泥小碗走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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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立言躺在床上,细想他昏迷之前的事儿。

    那天下午,在山道上遇到一个虎皮裘少年。

    “嘚,小爷在此”,虎皮裘少年扛着一把虎头大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秦立言无心惹事,身上并没有多少银子,“敢问小兄弟,要多少银子。”

    这一问倒把虎皮裘少年给问住了。回头一想,自己可是强盗,哪容得路人讨价还价。虎皮裘少年两手叉腰,朗声道,“嘚,当小爷是穷叫花子的呢,小爷看上了那把宝剑,给了小爷,就放你过去。”

    “此剑对我意义非凡,还请小兄弟笑纳着十两银子”,秦立言从怀中取出了一袋银子,轻轻一抛,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落在虎皮裘少年掌中。

    虎皮裘少年二话不说,将袋子系在腰间。他瞪大眼睛,好像要把秦立言看个通透。

    “银子收了,但却不够。小爷在这守了三天了,闲得手都生了,你陪我打一架,我就放你过去,还赏你一袋银钱。”

    看着少年指了指腰间的钱袋,秦立言哭笑不得。

    “怕是打了,也拿不到银子吧。”

    被道破心思,虎皮裘少年抹了抹鼻子,讪讪一笑,“废话少说,看刀。”

    虎皮裘少年舞得虎头大刀沙沙作响,刀罡激射,尘土飞扬。秦立言并未拔剑,凭着纯熟的身法在漫天刀罡中如光似影,穿梭去来。

    一盏茶时间过去,虎皮裘少年的刀势初露颓象。

    少年脸红扑扑的,气呼呼道,“嘚,敢不敢和小爷正面一战。”

    秦立言笑道,“小兄弟,停下歇歇吧。”

    “哼,还没完呢”,少年刀势一变,刀罡又凌厉了几分,却始终碰不到秦立言的衣角。

    就在这时,秦立言心神一动。

    一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后,一掌印在他后背之上,翻涌着阴冷寒气。

    还未发觉的虎皮裘少年还以为抓住了秦立言的破绽,身形疾转,三道刀气汹涌而去。

    秦立言胸前中了三道刀气,背后受了一掌,倒在地上。此后情形,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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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眉快跑到了山脚,背上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嗽。

    “咳,咳”,宋云念颤着声音说,“眉、眉姐姐。”

    “嗯”,齐眉声音中透着欣喜,转而秀眉一蹙,轻声道,“不要出声。”

    山路上,两边稀疏树丛与头顶青灰天幕相得益彰,远山残阳遥遥地拨出几缕血色,洒落在一片苍翠之间。

    鹿山边上,一条宽九丈的小江流过。这条小江本叫“竹江”,后来换了一个玲珑雅致的名字——“竹溪”。

    一座两丈宽的小石桥横亘在“竹溪”两侧。小石桥叫“小山桥”,砌桥的石头是从西川名山“小重山”上搬运来的。

    不知何时,起风了。

    汯汩竹溪已近在咫尺,齐眉仓促换了一口气,脚步加快,向竹溪边冲去。

    齐眉背上的宋云念默不作声。暮时的鹿脚太安静了,静得有些异常。多日修习杏花先生传授的法诀,他的五感强于寻常人。

    就当齐眉踏上那座横跨竹溪的“小山桥”之时,木鞋猛踩在石板带起的气流将一颗小石子卷入空中。

    石子划过一道圆弧,坠入水中,荡起阵阵涟漪。

    说时迟,那时快。

    小山桥两侧的流水戛然而止,转而化作水柱冲天而起,没过了宋云念和齐眉的头顶。一个黑衣人从石桥另一头踏风而来,速度极快,在空气之中留下道道残影。

    黑衣人已到齐眉跟前,陡然凌空跃起,势要一掌拍在宋云念头顶。

    齐眉心神恍惚,这黑衣人的种种动作完成不过在一瞬之间,而过顶的水柱就要落下来了。

    就在这时,大风起。

    一枚扇形杏叶从林间飘出,而后顺着风势疾射向黑衣人。

    突然,黑衣人旋身而起,身形向竹溪下流飘去。那枚杏叶随风轻飏,向小镇的方向飘去。

    叶子越飘越高,越飘越远,不知会落在哪里。

    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先前在黑衣人磅礴气势波及之下,重伤未愈的宋云念又昏死过去。

    惊魂未定的齐眉转头看去,一袭雪白长衫在山脚小路上负手而立。

    这道雪白长衫正是杏花先生。

    杏花先生如轻燕掠空,身形在空中闪过,就到了齐眉身边。

    齐眉煞白的鹅蛋小脸爬上了几分喜色,恢复了些许红润。

    “先生,一念之前受了一掌,形势危急,您快看看吧。”

    齐眉将宋云念靠在石柱边上,解开宋云念的衣襟,一道乌黑发紫的掌印映入眼帘。

    “先前一掌已伤到肺腑,后一掌虽被我挡下,但其余波断了一念的长明灯”,杏花先生面色凝重。

    听了这话,齐眉稍稍红润的脸色又发白了几分。

    “断了长明灯?那一念他……”,齐眉神色凄然,泪水盈满了眼眶,“先生,可有解救之法?”

    “你马上带着一念回春杏堂,将那株紫灵参碾成粉末,合着先前熬制的当归四逆汤一同服下,还能给一念续上一口气,而后你与行舟轮流给一念输送气机,务必要吊住这一口气”,杏花先生急促道,“我去一趟药田,一念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天意了。”

    齐眉忙背起宋云念往镇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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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宽敞的百折巷从东自西将元丰巷横腰截断。

    巷西,两座石狮子拱卫着一座气派的府邸。府门上挂着一块纹金匾额,上书“温凉阁”三字。

    门前,一个灰衣老人佝偻着背,清扫着灰尘。

    陆行舟端着当归四逆汤,在温良阁前停了下来,眼神聚在那块牌匾上,脸上有一丝犹豫之色。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陆行舟拨动了腿,走到府门前。

    “尘爷爷”,陆行舟向扫地老人微微躬身,恭敬说道。

    “老爷在老地方里等你”,老人低着头答道。

    温凉阁内,绕过前院的大花园,西偏院有一丛竹林。

    林子里,一个身着青衣的中年儒士坐在一方石凳上,手中轻摇折扇。一只孩童手掌般大小的浅黄色小猫慵懒地躺在石桌上。

    “小橘子,有客人来了”,中年儒士声音醇厚,“快砌一杯好茶给客人。”

    小橘子闻声乖巧地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而后蹦到一只紫砂小壶旁,爪子轻推着小壶往朱红小盏中倒茶。

    朱红小盏刚刚被茶水注满,陆行舟已经走到了儒士面前。

    陆行舟将当归四逆汤放在石桌上,而后坐在石凳上。

    “宋叔叔,这是先生差我给你送来的。”

    中年儒士折扇一收,微笑道,“行舟来了,这青泥小碗是琅珍铺子的丫头送你的吧。”

    “嗯”,陆行舟讪讪一笑,脑中不由浮现那少女的可人模样儿。

    中年儒士拿起青泥小碗放到嘴边闻了闻,一字一顿道,“当归四逆汤,“当归”是叫宋某卷铺盖走人,而这“四逆”莫非是说宋某大逆不道。行舟啊,你觉得呢?”

    “先生之意,行舟猜不到”,陆行舟眼帘低垂,始终不曾抬头。

    “当归,当归”,中年儒士口中喃喃,就仰头喝起药汤,将青泥小碗放在石桌之上,而后起身往外走去。

    小橘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陆行舟,比划着爪子,像是要敲陆行舟的脑袋。小橘子喵了一声,弓身一跃跳到了儒士肩膀之上,乖巧地蹲站着。

    陆行舟看着石桌上的那半碗药汤,心中微微一叹,而后也起身出了竹林,往府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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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眉背着宋云念到了春杏堂。她清秀的脸蛋尽是焦急之色,洁白的额头上渗出了星星点点的汗珠。

    齐眉将宋云念放置在后院偏房中,而后转身跑向边上的一座小阁楼。

    这座小阁楼是杏花先生的居所。小阁楼前种着一株一丈半高的杏树,枝叶繁茂。

    屋子里,齐眉从一面方正的药柜上取下一个锦盒。

    锦盒小巧精致,棱角镂空,以浮雕之法纹饰了四片杏叶。盒顶嵌着一只琉璃凤鸟,栩栩如生。

    齐眉双手结印,旋手一转,右手朝那凤鸟一指。

    一道淡紫色真气从少女指尖飘出,悉数涌入那只琉璃凤鸟。瞬息之间,琉璃凤鸟闪耀出紫色的光芒,伴着一声机括的响动,盒顶缓缓地旋转,四片杏叶紧接着一亮,盒身弹出了一只白瓷小瓶和一柄紫色药勺。

    齐眉从瓶中取出一株一尺半长的小参。

    整株小参氤氲着淡淡紫气,上部生有三片绿色小叶,底部纤细的根须交杂缠绕。这小参就是杏花先生口中的紫灵参。

    “当归四逆汤”,齐眉心中一动,快步出了屋子。

    正堂,闭目养神的秦立言被齐眉的动作给吵醒了。

    “姑娘,你神色匆忙,发生了什么事?”,秦立言问道。

    眼前女子黛眉微蹙,彩眸含忧,一衣带水,引人怜惜。

    齐眉声音清脆,“公子醒了,先生马上回来,你先好好休养。”

    她说着话就从一旁的柜子里取下一只石碗,走到那尊药炉边,手持紫砂药勺盛了一碗当归四逆汤。

    秦立言并没出声,静静地看着齐眉。一双细手纤柔如三春杨柳,青葱玉指托着的那柄紫砂药勺也是颇为精巧,勺柄长七寸,柄沿融紫晶;勺口宽二指,深一寸,内里刻画有一只“长绒鹿”。

    齐眉美眸一凝,拇指和食指并用,托住紫砂药勺,而后再用中指一搭,三道若有若无的真气从她三指指尖涌出,融入整只紫砂药勺。

    药勺伸入药汤之时,顿时水雾弥漫,下一刻,炉口紫气转旋,炉内药汤如盘旋游龙悉数出水而起,融入那紫气漩涡之中。

    紧接着,齐眉皓腕一翻,顷刻间,炉口紫气倏忽一散,紫色药滴自炉口以疾风骤雨之势落入了她左手托着的石碗之中,药炉之中已是空空如也。

    秦立言身为鱼龙境修士,又见过不少灵兵异器,自然看出了这柄紫砂药勺的不凡。这柄紫砂药有萃取药汤的功效,以真气辅以秘法催动,可以将一整炉药汤的杂质排除,余下的药汤皆是精华。

    这一技法被懂药理的修士叫做“春风二度”。

    齐眉已是香汗淋漓,脸色发白,长吁了一口气,而后将紫砂药勺收了起来。因施展“春风二度”,心神疲惫的她并未察觉到秦立言的灼灼目光。

    看着齐眉渐行渐远的背影,秦立言心中暗赞,没想到这个小镇还有这般绝代佳人,此次倒是因祸得福。

    正所谓,佳人遗世,灵宝天工,容颜照彩,好物夺神。

    齐眉来到后院后,用石头药碾子将紫灵参碾成粉末,洒入当归四逆汤之中。齐眉取出紫砂药勺,舀了一勺药汤往宋云念口中送去。

    药汤刚送入宋云念口中,只听“砰”的一声,入口的药汤全部喷洒出来。

    “不好”,齐眉连忙将手搭在宋云念手腕处,一查之下花容失色,“脉象淤塞,阴寒攻心。”

    先前黑袍人那一掌的掌气端的是阴寒。寒毒自胸膛渗入肺腑,向下则攻心,往上则扼阻咽喉。

    咽喉之中有寒气凝聚,等到当归四逆汤入口时,冷热相抵,故而不能下咽。

    “这可如何是好”,齐眉心中思忖,“只能用真气护住药汤,才能抵挡住阴寒掌气。”

    此刻若是有人往宋云念体内源源不断地输入真气,齐眉就可以顺利地往宋云念嘴中送入当归四逆汤。

    可眼下并无帮手,齐眉分身乏术。她轻抿朱唇,细细思索,忽然眼睛一亮,而一抹绯红紧接着爬上了她的脖颈。

    齐眉自十二岁来到石隐镇,跟着杏花先生修习。除了先生之外,她从未与其他男子亲近过。

    她的脸越发潮红,眸子里晦明交织。

    “眉姐姐”,宋云念微微张口,虽然声音细若蚊蝇,可鱼龙境界的齐眉听得清清楚楚。

    齐眉心中有一丝心疼,眸子越发清澈。

    她喝了一口当归四逆汤,微微欠身,目光锁在眼前少年稚嫩的面庞上。

    二人朱唇相抵之时,滚滚真气覆盖在药汤之上流入了宋云念口中。

    齐眉将药汤全部送入宋云念嘴中后,粉脸已经红得如同一颗苹果一般。她羞怯地给宋云念盖上被褥,就转身到边上小阁楼去了。

    这一番忙碌下来,齐眉心力憔悴。

    她在木榻上盘膝而坐,开始调理内息。

    此刻,月过柳梢。皎洁的月光洒在竹溪上。

    山脚下的密林中,三道黑影借着夜色快速穿梭。他们步伐灵逸,踏在山路之上,竟然没有扬起一丝尘土。

    小石桥桥头,三人的兵器闪着寒光。

    “大哥,杀一个鱼龙二纹的小子让三弟去就可以了,何须劳动两位哥哥大驾。”

    出声之人身壮如牛,嗓门又大又粗,背着一柄宣花大斧。

    “三弟,大哥这么做自然有他的决断”,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说道。

    这个汉子两臂奇粗,一看便知膂力惊人。此人背着插满了飞凫的箭篓和一张破旧的牛角弓。

    这二人口中大哥是一个中年书生。

    中年书生背着一副猩红的剑匣,他转过身看向石隐镇的方向,良久一言不发。

    “二弟三弟,此次你们不远千里来助我,大哥在这里谢过你们”,中年书生转过身来,对二人说道。

    背斧的粗犷汉子摆了摆手,大声说,“大哥这是什么话,大哥的事就是我们兄弟三人的事。”

    “三弟说的对,我们兄弟多年情谊,这点小事大哥不必在意”,背弓汉子也说道。

    中年书生说道,“好,待此间事了,我一定要与两位兄弟不醉不归。”

    “好”,二人异口同声道。

    三人走过小山桥,进了石隐镇。

    陆行舟从温良阁出来后,去了元丰巷巷口。

    巷子口,一杆旗子迎着晚风飘荡。旗面上写着“琅珍”,字体清秀,像是出于女子之手。

    杆子边,一个穿着紫色裙襦的麻花辫姑娘半蹲着,她拿着一个白瓷小碗,小手撮了一把小米轻轻一洒。

    那双彩鹅绣花鞋边沿,白米粒一般大小的蚂蚁成群结队地搬运着小米,密密麻麻的蚂蚁交错纵横在一起。

    姑娘嘴边挂着微笑,她柔和的目光正仔细地观察着一只个头稍大的蚂蚁。这只蚂蚁倒是灵巧得很。它爬上了姑娘的鞋子,仰起头摆动着触角,像是在致谢。

    她看着它,也看着这双彩鹅绣花鞋。这是那个憨小子送给她的,梅又孜想到此处,嘴角笑意更浓,哪有人让猫捎鞋子的。

    这时,一道黑影从旗子后的屋檐上掠了下来。

    “小敏,别闹”,梅又孜笑骂道。

    这黑影赫然是一只大黑猫,两颗绿宝石般的眼睛在黑色毛发衬托之下显得更加妖异。黑猫听到女子的嗔笑,扭了扭身子,迈着猫步走到女子面前,躺下身子,肚皮朝天,挥舞着瞧着颇为可爱的肉掌,像是在邀功请赏一般。

    前些日子,黑猫小敏叼来了一个木盒子。梅又孜还以为它又偷了哪家的物件儿,数落了它几句,估摸着寻到主人给还回去。

    打开了盒子一看,梅又孜芳心一颤。木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双精致的绣花鞋,鞋面上又绣了一只惟妙惟肖的彩鹅。在西蜀,做工如此精巧的绣娘,只有在那座锦官城里才有了。

    虽不知那憨小子是从哪里弄到这双绣花鞋,梅又孜的心里如蜜一样甜。再看看自己家这只黑猫小敏日渐臃肿的身形,梅又孜这才明白自己找不见的那双布鞋,是被这个可恨的家贼给偷了啊。梅又孜暗自腹诽了一句禁不住诱惑的小东西,就欢喜地穿上了这双彩鹅绣花鞋。

    她将思绪收了回来,看着脚边的蚂蚁满载而归的样子,嘴角也不由得挂起了一丝笑容。算着日子,今天晚上那憨小子就要来铺子里购一些煤油。

    梅又孜招呼了一声黑猫,“好了,小家贼,回去了。”

    她站起身,转头的一瞬间,沿着小石板路往北直到两条巷子的交叉口,那个憨小子正在朝这里走来。

    梅又孜心中一喜,朝他招了招手,便转身进了铺子。

    陆行舟从温良阁出来后,才想起要去琅珍杂货铺购置一些煤油。

    能见到心里的人儿,陆行舟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刚走到路口,就看到她脉脉含情地望着自己。陆行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天色渐暗,宋云念回到屋子里。屋子不大,两把木椅子边放着一张古旧的四角榆木桌子。桌上放着一块白玉和一本沾满灰尘的书本。

    寻常女子。

    “叔父还惦记着江南的那人儿,我就替叔父去那江南走上一遭”,宋云念心想。

    宋云念走到后院。后院的木桩上拴着一匹掉了牙的老驴。这老驴也是有几分奇异,竟然是花斑色的。这头驴是宋云念十岁时陈继秋从山里带回来的,平日里驮着宋云念去小镇外转转,这一晃也有七八个年头了。

    老驴与宋云念四目相对。良久,宋云念叹了一口气,“驴兄啊,小子怕路上寂寞,特来带你一起上路,听从前镇口说书的讲江南到底是不错的。”

    就这样,宋云念牵着一头花斑驴出了小镇。他还带上了被他叔父生前当成宝的破旧书本。

    从大玄西南重镇锦官城到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以寻常脚力要上旬月的日子,小镇因山路崎岖,很少与外界来往。可自鼎兴十五年以来,小镇的平静被来自洛京的车马碾碎了。镇上来了一个大官,宋贤。宋贤担任从三品的大玄礼宝司司长。这礼宝司一是负责大玄朝廷的外交事宜,二则是为大玄皇帝寻一些奇珍异宝。这一次宋贤来到这座石隐镇,便是为了替他的主子,大玄鼎帝,寻找一种珍宝。可足足找了有三个年头,还是没用那件珍宝的消息。洛京那边已经连下了九道圣旨,若是宋贤找不到那件奇珍异宝,这礼宝司司长的位置,就要换个人了。

    礼宝司进了小镇之后,便请了工匠在石隐镇镇东的“百折巷”巷口造了一座巨大的宅院,是这位堂堂三品的礼宝司司长处理公事之地。宅子的名字倒也好听,唤作,“温良阁”。名字是宋贤亲自取的。宋贤,宋大人可是出了名的性子,从不与人发生争执,可今日阁子里来了一个人,宋贤听闻这个人来了,气得竟然是面红耳赤,忍不住破口大骂,礼宝司上上下下三十个官员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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