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县试放榜就在县试后的第二日。

    林延潮,林浅浅一早即离府来到大兴县县衙外。

    县衙外都有十字街,左右有不少茶楼酒肆。

    林延潮一家特意寻了一处名为得意的茶楼坐下等候放榜消息。这得意之名当然是想有个好兆头。而这茶楼里,也早就有不少等待县试放榜消息的考生,以他们的亲友家人。

    林延潮来了不过片刻,茶楼里的桌子马上都被坐满了。儒童中年纪小的与林用差不多,大的也有而立之龄。众人都在七嘴八舌谈着,而一旁的亲友也是相互攀谈看看能否从对方口中得知一些县试的内幕等等。

    林延潮担心身份被人认出,所以就坐在角落的桌子里,耳边听着旁人的议论,可以听出大家都是带着患得患失的心情。

    “发案了!”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这时候茶楼里是一阵骚动,一半的人向茶楼外一涌而去。而另一半的人则是继续坐着,他们不用去县衙旁的八字墙上与人争破头,自是因有人替他们看榜通报的缘故。

    林延潮当然也在此中,早有下人在县衙外等候放榜。

    此刻随着发案,林浅浅一脸的忐忑,很是忧心忡忡,而林用自然也是不免坐立不安。

    林延潮喝了一口茶,但见茶座附近已是有人回来了。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公子中了乙榜第六名!”

    “乙榜有什么好高兴?”一名戴着瓜皮帽的中年男子面上忧虑地道,“又不是甲榜。”

    下人笑着道:“老爷,大兴县试取六十人,公子虽在乙榜但在前六十之列。”

    那中年男子仍是摇头道:“但也怕有人后来居上,再说府试时候府尊看了你县试时的名次,评卷时也会先入为主,不美,不美!”

    “诶,这可说不准呢?说不定是令公子才是后来居上呢?乙榜前十已是值得贺一贺了。”旁人听了都是分分安慰道。

    “哪里,现在言此还是太早。”这中年男子仍是没有半点信心对儿子道,“招覆时不可掉以轻心,唉,若是甲榜就好了,如此就能不必提心吊胆了。”

    林浅浅在旁听了露出几分羡慕之色,再看向林用。

    “爹爹,你当初县试时第几?”

    一旁其他几桌的客人听了对话不由朝这里看来。

    林延潮道:“不过前十吧!”

    “前十!这位相公了不得啊!”左右的人看了都是露出佩服之色。

    林延潮闻言笑了笑,县试之后,他曾让林用将县试时的文章默出。林延潮看后认为林用的名次应该会比自己当年高,如徐光启所言县试前五那也是可能的。

    这时候看榜的陈济川已是回来了向林延潮道:“老爷,大少爷名列……名列甲榜第五十名。”

    林延潮闻言心想,五十名,论文章林用如何也不至于落到甲榜的最后一名……

    想到这里,林延潮回头来但见林用已经扑在林浅浅的怀中。

    “娘……孩儿中了,孩儿中了。”林用无比的激动。

    林浅浅几乎也是喜极而泣地道:“用儿,你真是有出息,娘真是是替你欢喜,比你爹当年还强多了。”

    林延潮:“???”

    一旁的陈济川,吴幼礼也是笑着道:“恭喜老爷,恭喜夫人,恭喜大少爷。”

    而方才那中了乙榜第六的中年男子也是走向林延潮作揖道:“实在是恭喜贺喜。”

    林延潮则勉强笑道:“还有一场招覆,不敢大意。”

    林浅浅笑盈盈地道:“相公,我们去附近找个好吃的饭庄,给用儿好好补一补吧。”

    林延潮本想说还有一场招覆,但见林浅浅,林用满是期待的样子,心底一软也就答允了。

    说完几人动身离开,走出茶楼时,但见外头站着数人还有一辆马车。

    一名面白无须的男子见林延潮出来,当即迎上前道:“林大人,皇上有旨意,请你即刻入宫!”

    不是到府上来寻自己,而是在县衙的茶馆外,倒是有些来者不善的意思。林延潮看除了这名太监外,其余都是精明干练的男子,他们腰间都挂着锦衣卫的腰牌。

    而一旁方才着急与自己攀交情的那些人,一见到外头如此阵仗都是纷纷避开,生怕惹上事。

    林延潮闻言点点头道:“既是皇上相召,我这去。”

    “相公!”林浅浅有些担心。

    一旁陈济川,吴幼礼也是如此道:“老爷,我陪同你一起去。”

    林延潮则看了众人一眼,然后笑着道:“无妨!我一两个时辰回家。”

    那名太监见此垂下头道:“林大人,请吧,不要让皇上久等了。”

    “好。”林延潮即坐上宫里的马车直驱入宫。

    宫里的马车中,林延潮一上车即是安然坐下,这名太监也是陪同坐在马车上。

    林延潮挑开车帘一看,但见原处几处巷口都有锦衣卫模样的人出入,显然方才是在暗中监视。

    那名太监看到这一幕不动声色地拉上车帘,笑了笑开口道:“咱家姓陈名增,在文书房里当差!”

    林延潮看了他一眼道:“原来是文书房里的公公,失敬了。”

    说完林延潮即闭上眼睛,坐在车里养神。

    这名太监见此偷眼打量林延潮,他与李由十分相熟,那一日对方去礼部宣旨后,回去以后当即大病了一场,不能听见旁人提及林延潮三个字。而今日他奉召传林延潮入宫,对于这位凶名在外的官员不免是心情忐忑。

    不过方才他见林延潮倒是平易近人。焚诏之事后皇上突然传诏,他也不多问半字一句,只是安然坐在车中,对于自己眼下的处境丝毫不担心,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马车抵至宫里,林延潮与陈增一并在东华门前下车。

    “林大人,这边请!”

    林延潮点点头安步当车地走进了宫门,东华门左右不少文渊阁,文渊阁的官员出入,但见林延潮身着素服入宫的样子,不由大为讶异。

    众官员们纷纷避在道旁行礼,等林延潮走过后,官员们纷纷道:“陛下在此刻召见大宗伯,必是为焚诏之事。”

    “我看也是为了国本之事。”

    林延潮入宫的消息立即飞传至六科廊,身为科臣之首的钟羽正道:“怎么皇上突然召见大宗伯?”

    一名吏科的给事中道:“想来是为了焚诏之事,听宫里的消息,天子因大宗伯焚诏之事曾动了雷霆之怒啊!”

    钟羽正道:“此事我等不可坐视不理,否则必被百官责之,立即请其他几位都给事中,咱们一起到文渊阁面见首辅!”

    钟羽正说完当即召集了二十余名科臣直接到了文渊阁。

    钟羽正站在文渊阁阁门前颇有几分来者不善的意思,至于身后的科臣们是要拿出理论一番架势。

    钟羽正上前拍起阁门,颇有重锤落门的样子。

    几名阁吏慌忙开门一见是科臣,当即不敢吭声。这些人加在一起连王锡爵也敢指着鼻子骂,他们更不敢惹。

    钟羽正冷哼一声道:“怎么大白日关着阁门?”

    “罢了,闲话也不多说,我等要见元辅,让开一条道吧!”

    这名阁吏道:“回禀钟都谏很不巧元辅不在阁内?”

    “怎么我等一见就不在阁内?”后头的科臣们顿时喧哗起来。

    “此事千真万确,”阁吏慌忙解释道,“元辅已经入宫觐见陛下。”

    闻此钟羽正等人都是吃了一惊,王锡爵居然已经入宫面圣了。

    “元辅去了多久?”

    “已近一个时辰了。”

    这是什么情况,众科臣们不由面面相觑。“先是元辅入宫面圣,然后皇上又传召大宗伯,这中间有什么什么联系不成?”

    “三王并封之事出于元辅与皇上间默契,眼下此事不成,元辅多半是要将责任推在大宗伯的身上。”

    “好个奸相。”

    “诶,事情还未下定论,不可乱说。”

    “还有什么乱说的,事情就是这样。”

    “钟大人,你怎么看?”

    众科臣们一并问钟羽正的看法,钟羽正沉吟片刻后道:“还能怎么办,咱们就在阁里等候元辅大驾就是。”

    “对,就这么办。”

    “应当如此。”

    而阁吏连忙道:“元辅还未回阁,你们不能如此啊……”

    “闪开!”

    这些言官哪里肯与这些阁吏废话,当即一拥而入将文渊阁据为己有,大有鸠占鹊巢的架势。

    而此刻陈增已是带着林延潮入宫了。

    跨过乾清门,林延潮来到弘德殿中。

    林延潮进殿一看,但见天子泰然半卧在御塌上,而首辅王锡爵坐在天子塌旁的一张小凳上。

    现在林延潮入殿后,二人却都是看也不看自己。

    林延潮当即行礼参拜道:“臣林延潮见过陛下,圣躬万福!”

    林延潮行礼之后,却没有听见天子让自己平身的话。

    然后他听到天子对一旁王锡爵道:“先生,方才谈到哪里了?”

    王锡爵道:“回禀陛下,是三日后让皇长子,皇三子,皇五子一并封王的事。”

    “先封王后册立,此事朕既已下明旨,但礼部抗诏不说,还有那么个大臣竟敢当众焚去朕的诏书,依先生看此该当何罪?”

    王锡爵还未说话,林延潮已从天子口吻里听出森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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