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安庆(四十六)

    当莫敌想明白一些事之后,也决定跟着靳同轩去打一回劫,把自己的罪名坐实,不至于被人以赤化的名义找麻烦。龚庆元大笑,说:古有铮臣自污,今有莫敌为寇,实为异曲同工。靳同轩也乐呵呵的为莫敌弄了一套打劫行头,一套日军制服,上身是校佐呢的短军装,没有肩章没有铭牌,腰上没有武装带,下面是一条小红边的大马裤,裤线绷直,再往下是一双闪亮的大皮靴。两条皮吊带穿过肩头的空肩扣后,一左一右在胸前交叉,右边吊着一支鼓囊囊的*,左边竟吊着一把古色古香的太刀。莫敌看了看这把刀,认为不是普通佐官的指挥刀,是幕府时期传下来的老刀,不比李本一在临安弄到的那一柄差。莫敌抵死也不愿意戴日本人的小窄帽,他有自知之明,自己长得个子矮小还尖嘴猴腮,那个东西一戴上,远远一看,十足一个发育不良的日本军人,一不小心被抗日人员打了黑枪,岂不冤枉。靳同轩给莫敌弄了一顶折边礼帽,还弄了一副大圆的墨镜,再让莫敌把日军上衣的风纪扣解开,露出里面的布钮小线褂。这番打扮下来,一个时尚地痞形象由然而生,龚庆元在一边笑得打跌,连执行领军任务的一营长胡三德也笑得直不起腰,直说莫老大的样子是平生见过最像汉奸的打扮,去滁州城里吃了喝了谁也不敢问要钱。

    珠龙施集一带,是定远通往滁州的主要通道,靳同轩的打劫地点就在这一带,选择这个地方的原因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优势,只为了一点,从这里抢到的东西搬回蜈蚣山不远。打劫了一段时间,已经约定俗成,滁州一带是靳同轩的打劫范围,南面的全椒就是赵凤藻的打劫范围。本来借一万个胆子给赵凤藻也不敢出来打劫,眼见得靳同轩的收获不少,赵凤藻手下王桂东支队长实在忍不住了,在全椒境内无恶不作,闹得天憎人怨。

    早春二月末,阳气未动,地上仍是一片枯黄,冬风已是势微,却依然春寒料峭,莫敌在日军军服外,再裹上一件旧军大衣,立即成了打劫队伍中最不显眼的一个。靳同轩陪着莫敌走在队伍的中间,队伍走得不快,打劫这种事,碰巧的成份比较多,早到晚到没有什么关系,有时候早到也是白等,有时候晚到,一到就有大鱼。

    两年不见,靳同轩成熟了不少,过去的书生气虽然还有,却已经压得很深,脸色黑黄了不少,过去的白面书生已经被黄脸汉子所取代。最难以想像的是,自从舅舅石华斋遇难后,他就没有剃过胡子,一个月下来,长了小半脸的杂毛,让本来英俊的小生面平添了不少的戾气。

    “同轩,这两年,行军打仗,可还习惯?”莫敌问道。

    靳同轩想了想,摇摇头说:“不太习惯。不过也就是上次合肥大战算是打了一仗,之后就都是小打小闹,与其说是打仗,不如说是打闹。”

    “打闹!”莫敌笑了。

    “黄河溃堤后,我们忠义救国军的活动范围基本上就在第五区和第十区,这两区,基本上没有见过什么日军的影子,合肥的日伪军还是去年年末元旦前才进入,所有的武装冲突都是与新四军在进行。”靳同轩说:“跟他们打还真没有什么意思,我不是国民党员,也不是共产党员,党派之争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因为拥护某个党派某种主义而大动干戈。我是很单纯的民族主义者,谁触动了我大中华民族的利益,谁就是我的敌人,谁维护了中华民族的利益,谁就是我的朋友。至于党派之争,太过狭隘,不屑为之。莫老大,你跟我们徐军长说说带我走吧,我宁愿跟你去炮击长江里的观光轮,也不愿意在皖东跟新四军打闹。”

    莫敌第一次听到有人直接评论他炮击观光轮的举动,其它人都很忌讳说这个问题,好象是不想触及莫敌的痛处,只有这个靳同轩,直接说了出来。

    “我那个观光轮打得失业半年,后果严重,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打还是不打,我宁愿选择不打。”莫敌笑着说。

    “我选择打。”靳同轩说:“我与之前测绘学校的同学们交流过这个问题,打了这个船,起码把我们在国际上的地位提高了一个档次。有时候一味的曲意奉承并不能让对方认可我们,要提高自己的身价,需要手段,需要行动,需要铁血。”

    莫敌感觉到全身一松,几个月来的淤积一散而空,面前这幅早春的景象也灵动起来。再看身边的靳同轩,一脸小杂毛下面的黄脸竟也变得可爱起来。

    “哈哈哈哈!”莫敌不觉大笑出声。

    “报告。”未等莫敌笑完,有人来到靳同轩面前报告:“有人在我们的地皮上打劫!”

    “嗯!还真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靳同轩笑着问:“是哪一部分的?”

    “估计是二十游击纵队的王桂东。”侦察员说:“他们那边都让他们给抢光了,抢穷了,把手伸我们这边来了。”

    “操!这可不行,不能捞过界,冲过去。”靳同轩脸色一变,竟然充满了匪气,看得莫敌暗自稀奇,之前还是书生一个,立即变成土匪一枚。

    “站住,都别动。”胡三德的毛瑟12朝着天就是一梭子,十颗子弹一搂全完。在最后一颗弹壳掉地上时,手下的人已经把前面打劫现场包围起来,子弹上膛,枪口直对,手指头卡在扳机上,一不小心就搂火。

    “别开枪,自己人,别开枪。”从抢劫人群中冲出一个男人,心急火燎的跑向胡三德,还在自报家门:“兄弟是二十游纵二支队一营的营长,兄弟王桂西。”

    “王桂西?”胡三德楞了一下:“王桂东是你什么人?”

    “是兄弟的堂哥。嘿嘿,抽烟。”王桂西从怀里拿出一包老刀牌。

    “王营长,你们二十游纵的防区可是第九区,这里是第五区,这是来走亲戚呢还是来访友。”胡三德拉着长声说。

    “嘿嘿,一下没注意,走过了,走过了,兄弟这就回自己的防区。”王桂西一路的点头哈腰,陪着小心。

    靳同轩告诉莫敌,分区驻守只是白纸一张,没有太多的作用,各部队串防区很正常,他们也经常去第九区打劫,只是被这样抓住现行还是少见。莫敌笑着说,都是中国的土地,又不是独立王国,爱来就来,爱走就走,只要不做奸犯科,天下之大,都可以去。靳同轩笑道,新四军也是这样想的。莫敌哑然。

    胡三德也不想太过为难对方,接过王桂西手里的香烟,就着王桂西手里的火柴点上,喷出一口浓烟后,说:“王营长,老规矩,见面分一半。”

    “行行行!”王桂西连声答应,指着一群难民般的新四军家属和人员以及一大堆物资,说:“这些都归你们,我们不要。”接着,附在胡三德的耳边说:“别看这些穿得叫化子一样,里面有大货,有赤党恍城地区的主要领导,我们还来不及清查,兄弟你细细盘查,查出就是大功一件。”

    胡三德呵呵笑着说:“那可不行,见面分一半,我全部拿走就不合适了。”

    王桂西眼珠子乱转,对胡三德说:“我就要那个女人,还望兄弟成全。”

    胡三德望了望二十游纵那边,裹胁着一个中年女人,样貌虽然清秀,但是已经过了如花似玉的年纪,既然王桂西愿意这样分,明显自己得了便宜,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王桂西把手里的烟盒塞进胡三德的口袋,说:“兄弟那里路远,还要赶路回程,就不耽搁了,哪天有空,胡弟兄来全椒,兄弟我做东,牛肉龙虾狮子头,走起。”

    明显是着急,王桂西率众离开,前面几步还在走,走了几步就小跑起来,中年妇女被一边一个挟持,也跟着飞速离开。

    整个过程都映在莫敌眼里,莫敌分明看到,在王桂西率众离开时,一群被打劫的人群中,有一个人,显得极不正常,十分焦燥,头上的帽子被撸了下来,被双手绞成了麻花状。莫敌向靳同轩示意了一下,靳同轩手一挥,一个班的战士走了过来,靳同轩向班长说了两句什么,班长立即带着人冲了过去,把那个十分焦燥的男人揪了过来。

    “说,叫什么?”莫敌问,态度很和蔼,只是一个全日械装备的人弄出这么一副表情,相当的滑稽。

    “呸!汉奸走狗卖国贼。”对方完全不理睬莫敌的态度,脖子一梗,下巴翘到一边。

    “哟!脾气不小啊!”莫敌笑了,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三十五六岁,清瘦,典型营养不良,头发很长,下巴刮得很光,中间是一对深陷的大眼和一条高耸的鼻梁,两个鼻孔很大,嘴唇发青,一口大黄牙。衣着单薄,一件土布长衫食品紧扣,下面是一条扎脚裤,再下面是一双旧布鞋。

    听出了莫敌的调侃,中年人把下巴抬得更高,脸几乎与地面保持平行。

    莫敌觉得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有点难度,也想看看这人到底能够保持这个姿势多久,就不再理他,与靳同轩说着闲话,看着胡三德在处理其它人员。过了一袋烟的功夫,也许是累了,中年人的下巴慢慢的松了下来,莫敌暗笑着转过头,厉声问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中年人下巴再度抬起,咬牙切齿的回了一句:“怕死的不是共产党员!”

    靳同轩也发现了这个好玩的现象,冲了一句:“有本事你就把下巴抬着别放下来。”

    “我偏要放下来,就是不听你们这些狗汉奸的话。”中年男人愤怒的低下头,眼中冒着火。

    莫敌和靳同轩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这个人很典型,好怒、冲动、不讲道理,自以为是,与江湖中传言的赤党完全一样。

    “告诉我,那个女人是什么人?”莫敌的声音不大,却自有一番威严。

    “哼!”中年人不屑的把脸扭到一边。

    对于这些无法交流的人,莫敌也很是无奈,走到一边,对胡三德说:“去分别审问一下,先搞清楚这个人的身份和王桂西带走的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过了一会,胡三德走了过来,说:“这个人姓钟,是赤党恍城地区的支部书记,那个女人只有他才知道。”

    莫敌又走到中年人的面前,这回,他准备好好跟面前这位浑身是刺的支部书记好好谈谈:“我们先互相认识一下,我姓莫,叫莫敌,四十八军情报处长,这位先生贵姓,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

    “莫敌?你是莫敌?”中年人有点意外:“莫敌不是汉奸,你为什么要来打劫我们?”

    “我什么时候打劫了你们,打劫你们的王桂西,不是我们。”莫敌笑着说:“莫敌又不是什么名人,我也用不着冒充他。”

    “我姓钟,叫钟其文,是恍城地区支部书记,之前是新四军第四支队的干部。莫处长,我知道你,杨团长和曹政委不只一次向我们说起过你,说在安徽这块地上,有什么难处,只管去找你。”说起这话的时候,钟其文的眼中再也没有之前的敌意,而是一种无助的神色,一种恳切的神情。

    “说,有怎么需要我帮助?”莫敌问。

    “求求你,快派人去把韩大姐救出来。”钟其文急切的叫道:“就是刚才被带走的女人,她是张云逸参谋长的夫人,叫做韩碧。”

    “张云逸夫人!”莫敌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二话不说,对靳同轩喊道:“同轩,快点追。”

    靳同轩摇摇头,说:“时间太久,前面岔路太多,追不上了。”

    “那怎么办?”这回轮到莫敌急了。

    “知道是谁,知道在谁手里,就好办了。”靳同轩看出了莫敌的心情,说:“立即发报,给第九游击大队的云应霖司令,由他来处理这个事,比我们方便,”

    莫敌一听这话,也不由放下心来,是啊,在第九区,第九游把二十纵压得抬不起头来,云应霖一句话,赵凤藻不敢不听,王桂东也不敢不听,更不用说他的弟兄王桂西这个小丘八了。告诉胡三德,把钟书记和他的人全部放走,物资也让他们带走,一点不留。并告诉钟其文,让他立即把张夫人落到二十纵的事上报新四军苏北指挥部,同时我们会立即与云应霖联系,与二十纵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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