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战余(二十二)

    月黑杀人夜,天高放火天。临近春节,寒风刺骨,太阳落下去还没有多久,天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菜子湖边的雨坛铺,除了几户有钱人家还闪着鬼火般的油灯光,其余地方全部陷入了黑夜之中。在刘仁开的带领下,张生虎侦察连借着夜色的掩护,潜入了村中。青石板铺成的窄街,低矮的房子,杂乱无章的布局,这个地方,没有人带路,白天进来只怕也会迷路,更不用说黑夜了。没有照明的火把,手里有电筒也不敢打开,脚下的路全靠摸索,刘仁开对这个地方显然很熟悉,跌跌撞撞竟然一路平安。

    转过一截青砖墙,眼前突然一亮,不远处竟然有一盏气死风的马灯,吊在一人多高的院门上,在风中摇晃。再仔细一看,在院门里,竟然缩着一个男人,蹲在最背风的门兜里,领子竖起,帽子压着眉毛,双手抄在袖筒里,一把日式三八大盖侧靠在肩上。

    张生虎一招手,一把*伸了出来。

    刘仁开扯了扯张生虎,说:“连长,能不能不杀人,这些都是菜子湖的子弟,平时也没有太坏的作为,平白无故的送命,我不太忍心。”

    张生虎笑了,牙很白,在黑夜里很显眼。说:“不杀人,比较麻烦!”

    “也不麻烦。”走在身后的营参谋长黄英毅回答,他没有经历过这种行动,很好奇,跟着张生虎来看热闹,事前已经说明,他不干涉张生虎的指挥,结果,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

    “参座有什么好方法。”张生虎笑着问。

    “先搞明白是单岗还是双岗。”黄英毅说。

    说的简单,可真正实施不容易。张生虎摇了摇头。

    正好一阵风吹来,只见黄英毅从地上抄起一把沙子,对准门洞扔了过去。沙子扬起,落在门洞里缩成一团的男人身上,男人激凌了一下,咕噜了一句什么。身后的门打开了,探出一个头,说:“什么事。”

    “没事,风大,吹起风沙,落了我一头。”男人说:“你呆在院门里档风,一会换你到门外就有得受了。”

    门里探出的头笑了一声,缩了回去。

    “是双岗!”张生虎说。

    “相当于单岗,有一个在门里。”黄英毅说。

    过了一会,风更大了,气死风的马灯摇晃得更厉害,火苗子也变得忽明忽暗。

    张生虎估计时间差不多,让一个小组贴着墙摸了过去,刘仁开也跟了过去。到了门洞边,两个战士一个虎扑,一个搂住门岗的头,使劲捂着嘴,另一个一把抄起双腿,抬起就跑。

    没等门后问话,刘仁开用当地口音对门里说:“到点了,换我进去。”

    门打开了,门里的人走了出来,还没发现外面有什么不妥,就被人捂着嘴拖走。

    刘仁开进到院里看了看,没人,向张生虎招招手,张生虎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刘仁开不是第一次进这个院子,知道左边厢房是孙可旺的卫兵住所,除了外面的两个,厢房里还有八个人,孙可旺跟他的相好住在后堂,隔着一个中厅。

    厢房里还亮着光,刘仁开从门缝中看了看,一伙人正在吃火锅,吃得很开心。张生虎让一身戎装的黄英毅带人守在厢房门口,保持极度的警惕,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开枪。自己带着几个人一闪身进了后院,轻轻一推后堂门,开了。

    屋子里,一盏小油灯亮着豆大的火,并排在床头的两个头闭着眼,明显已经睡着,男人的头上,一个明显的伤痕,这就是孙大疤拉的标志。张生虎一把掀开被子,两具赤条条的身体登时映于眼中。

    还没等床上的人作出反应,两个战士冲了上去,一边一个,把睡在外侧的孙大疤拉一把提拎起,扔下床铺,一支马牌橹子掉在地上,发出闷响。看来这个孙大疤拉的反应不慢,就在这电光火石之中,他已经操起了随身的武器,如果不是张生虎们动作够快,只怕子弹已经出了枪口。

    把被子扔在女人身上,女人立即卷成了一团,在床上发抖。

    孙大疤拉很冷静,他知道,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动手弄死自己,就不会马上再动手,自己有时间来考虑如何来解开这个危局。说:“既然不动手,看来哥几个不打算弄死我?”

    张生虎摇摇头。

    “那就让我这么赤条条的摆着让人参观!”孙大疤拉有点冒火,屋子里没有生火,赤条条的有点冷。

    “孙老大本钱足,金枪不倒一柱擎天,让人看看怕什么。”刘仁开说:“听说孙老大一身都是武器,不光着,可防不住从什么地方又弄出一把马牌橹子出来。”

    张生虎看着面前这条干瘦的裸体,一根小蚯蚓似的物件跟金枪不倒一柱擎天可挂不上什么等号,在床边找了一些衣物检查了一下,扔过去。

    孙大疤拉接过来一一穿上,有了遮羞布,孙大疤拉开始变得正常,打量着面前几个人,把注意力集中在刘仁开身上,上上下下扫了两眼,说:“我认识你,你是四爷那边的人,郭台青的小跟班。”

    “既然认识,那就明人不说暗话。”刘仁开很光棍,也不遮遮掩掩,说得冠冕堂皇:“有道是皇帝轮流做,说不定明年到谁家。孙老大在菜子湖混的日子不短了,是不是应该把这地方让出来,给弟兄们也混上几年。”

    “铁打的地盘流水的土匪,菜子湖就摆在那,有本事,你们拿去就是。”孙大疤拉蔑视的说:“难不成要我拱手让给你。”

    “说对了!孙老大,这回只怕还真是要你拱手让给我们。”刘仁开说得更不客气:“两条路,一条路,你死,菜子湖归我。一条路,你走,菜子湖归我。孙老大是当年合肥孙大帅的子侄,孙大帅向来为我们敬重,我们不想与孙家撕破脸。”

    孙大疤拉知道这回对方有有备而来,落到对方手里,如果自己想过硬,只有死路一条。他是很识时务的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他的性格。至于当年的孙大帅孙万乘,早已是昨日黄花,江湖上没有几个人再给他面子。

    孙大疤拉看了看张生虎几个人,手里一色德国毛瑟12,身上穿的也相当讲究,西式便衣料子不错,没有乱七八糟的补丁,不像是穷得丁当响的赤军,不知道是何来头。有道是活命是第一要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离开菜子湖,大了不起去上海当个寓公,这几年在菜子湖的收益,足可以让自己舒服的过上下半辈子。这几年,孙可旺也不是没有想过离开,之所以不能收手,是因为有一群手下,他们得有条活路。如果能够给他们找一条活路,也不妨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我走不难。”孙大疤拉说:“只是手下这些弟兄,得交给你,你得让他们有条活路。”

    刘仁开点点头,说:“孙老大不用担心,我认识你手下的二当家三当家,之前也有过交往,只要他们愿意,我作主招纳他们。话说在前面,如果他们有从中作梗的,不服管辖的,我能放过他们,我手里的枪不放过他们。”

    把大衣披上,狗皮帽子戴上,孙大疤拉走了出去。刘仁开跟在他身后,之后是张生虎。看到院子里荷枪实弹的人马,孙大疤拉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这是捡回了一条命,如果稍有不配合,只怕现在已经是遍地死尸。

    拉开厢房的门,孙大疤拉走了进去。看到孙大疤拉,里面的人停止了喧闹,纷纷跟孙大疤拉打招呼。

    孙大疤拉指着身后的刘仁开对里面的人说:“介绍一下,这位是刘老大,我要去上海办事,以后菜子湖就交给刘老大打理。去两个人,把二当家和三当家找来,有要事交待。”

    卫队长随便指了指两个人,两人立即穿上大衣,走了出去。张生虎让人跟上,两人跟一个,全副武装。

    卫队长看了一眼刘仁开,说:“刘老大!!我认识你,没想到菜子湖到头来还是被染红了!”

    刘仁开笑笑,说:“呵呵呵呵,山不会转水会转,水要不转人就转。”

    孙大疤拉笑着说:“今后刘老大当家,你们弟兄都在刘老大手下混饭吃,要向对待我一样对待刘老大,他会让你们吃好活好。”

    卫队长让人把火锅收拾好,请孙大疤拉和刘仁开坐了上位,对孙大疤拉说:“我跟您去上海,弟兄们没有家小的三个,也都跟您去上海。其余有家小的,就留在菜子湖,以后跟着刘老大吃香的喝辣的吧。只是据我所知,刘老大他们赤党日子过得一惯清苦,跟着他们过日子,只怕不容易。”说完不住的摇头。

    这时,黄英毅推门走了进去,他一身国军军服,上尉军衔,顿时就把里面的人怔住了。“谁说是赤党的人!”黄英毅问道:“在下是国民革命军二十一集团军四十八军176师野补团警卫营参谋长,可不是赤党的人。”

    孙大疤拉询问似的望了一眼刘仁开,刘仁开点了点头,孙大疤拉笑着说:“没想到刘老大竟然登上了高枝!那就没有问题了,我照样离开,想跟我离开的我带走,不走的留下来,算是被招了安,今后也有一个好的晋身。”

    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包括卫队长孙景明,菜子湖的这伙土匪,三分之一是本地渔民,三分之一是多年老惯匪,还有三分之一是打散的国军伤兵。渔民是无所谓的,跟着谁不是找口吃的,老土匪也大多有了从良的心思,至于国军伤兵,能够重新走进部队里,何乐而不为。

    黄英毅的出现,表明了今天晚上的行动,是国军的招安,而不是江湖上的黑吃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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