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询拿来的那张照片是当地一户人家多年前的全家福,提供线索的人叫赵庆,照片是他父亲留下来的,老人身边抱着孩子的中年男人是他父亲,怀里的孩子就是他。而那个长相跟尸体一模一样的那个人名字叫赵国安,是他的亲爷爷。

    我和子未从医院赶到警局时,赵庆正在跟郭正说话,“我妻子那天看到你们贴的照片,回来跟我说长得跟我爷很像,我一开始不信,就去看了一眼,跟我妻子说都是巧合。”

    我们两人走过去,赵庆顿了一下,郭正点点头示意我们跟他们是一路人,他才又接着说下去。

    “这街里街坊的都知道,我爸都死多少年了,更别说我爷了,他老人家仙去的时候,我才刚会跑,他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我妻子从相册里给我找出了那么张照片,结果一看,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那时候我还没上心呢,可前几天我做了个梦,梦到我爷了,骂我不孝,让他暴尸野外,还说那边没衣服穿,特别冷,让我给他办个仪式,入土为安,给他烧身衣裳。一开始我不当回事,后来连着几天,我爷越骂越狠,每天都在说一样的话,把我给吓坏了,这才跟我妻子说,我妻子看我实在害怕,才拿着照片到这儿来认认尸,别是有什么挖坟盗墓的把人尸体给刨了出来,那得缺了多大德才干得出来,可我又想,这尸体埋了这么多年,挖出来也早烂了,怎么可能还跟个活人一样。”

    赵庆手里握着一杯水,看起来很热,烫得掌心发红,“你们可别说我迷信,本来这种事我不能信,可我是真受够了,太吓人了那个梦,谁也受不住天天那么着。昨儿我妻子到这儿您只留了照片,也没说什么,我今天还是放心不下,才来问问,您看您能不能给个解决的法子。那尸体真没人领,要不就当成我爷下葬给埋了算了,我现在就求个心安。”

    “哪儿有这种事,尸体肯定不能给你。”唐刈没说完,被郭正一瞥,把话头给掐断了,别别扭扭地耸了耸脖子。

    郭正抽一口烟,说:“我们做警察的没权利随便处理尸体,这事儿过几天再说,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可我这……”

    “回吧。”郭正打断他,吐出一口浊烟,抽完把烟头捻灭,“我跟上面商量商量,要是实在没人来认领,可行的话,我再给你电话。”

    赵庆没别的说的了,只能点了点头,起来放下杯子告辞。

    人走了,我悄悄环视一圈,才发现江询不在。

    想到昨天他来送照片时的举动,言语分明是在关心我,这份表达却让我无所适从。

    从东盐镇到这里,我可以理解为什么江询一定要跟着我们,我知道当一个异类遇到同类时的心情,这一个错过,下一个就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来。

    如果不是他奇怪的表现,我会真的很希望跟他做朋友,但他的种种行为让我弄不明白,很容易流露出对待未知的防备与恐惧。对他这种过界的关心和莫名,我就算想要探寻,所能克制自己去做的,也只有逃避。因为我不只是一个人,我身边还有子未,我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必须要对我们两个人负责。

    一旁的风扇呼呼旋转,左右摇着脑袋,隔一会儿吹得我的头发扬起。

    他们三个围坐在一起讨论尸体该怎么处理,子未说:“虫子跟木漳县有关,尸体又跟虫子有关,在找到木漳县之前,我觉得还是不要动他更好。”

    “说得轻巧,我们上哪儿找什么木漳县去?这什么线索都没有,总不能让我们上地底下挖去吧?”

    “孙华兴知道。”

    “他知道管个屁用,他现在自身都难保,还不知道能喘几口气呢!”

    唐刈气呼呼,“你们没听到他说那是地狱?我活了二十多年还头一次见真不怕死的,你们怎么对木漳县就这么执着呢,那东盐镇的人都已经……”

    “你闭嘴!”子未瞪了他一眼。

    唐刈不乐意,“你小子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你怎么不得管我叫声哥?有你这么对自己恩人的吗?”

    子未说:“对我们有恩的是江询不是你。”

    “我就代表江询了,我们俩是好兄弟,行不行?”

    子未转过脸来没理他,唐刈嘿一声,撸起袖子作势要跟他好好理论一番,身后的风扇突然咔一声停止了转动。唐刈一下子跳起来钻到了子未身后,好像刚才跟子未吵架的人不是他一样,软着声音问:“什么情况?不会有鬼吧?”

    我往那个方向看一眼,随即又想起,在这里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好像没办法看到别人的魂魄。

    草木皆兵,我也存了一份心,手指摸到了怀里带出来的符纸上。

    郭正摇摇头,起身到里面待了几秒,风扇又呼呼吹了起来。

    “这小地方电力不太稳定,发电站上就一个人在看着,维修都是他管,经常断电,我们都习惯了,很多人家都自己备着个小发电机,停电的时候用,能撑一会儿。”

    我们松了一口气,郭正问我:“那具尸体,到底是烧还是不烧?”

    “还是先别动吧。”我说:“我同意子未的话。”

    唐刈没吭声,郭正点了点头,“既然这件事跟你们说的木漳县有关,我们这边会尽力协助你们,有需要的话,你尽管开口。”

    “谢谢。”

    “但我只有一点要求。”郭正看着我。

    我嗯一声,“我明白,我们不会让事情泄露,也不会做奇怪的行为引起骚乱,我们违反约定的话,你大可以翻脸将我们抓起来。”

    “好,这是你说的。”郭正又抽出一盒烟来,分给唐刈一支,说:“需要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见一见肇事者。”

    “我可不去。”唐刈连连摆手,烟也没接。

    我沉吟片刻,觉得见一见也没有坏处,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线索。

    还没开口,子未就说:“我去吧,师父你在这里休息。”

    他跟着郭正上了一辆警车,剩下我跟唐刈先回了住处,走在路上,我犹豫几次,还是开口问他:“江询今天没在?”

    “他啊,说是想在周围逛逛,勘察地形,让我们吃饭别等他,谁知道跑哪儿去了,那家伙神出鬼没的,典型的无组织无纪律。”

    “你们不是兄弟吗?你不知道他去哪儿,也不担心?”

    “我担心他谁担心我啊。”唐刈漫不经心地伸伸懒腰,边走边说:“反正他老往外跑,我都习惯了,到时候自然就回来了,以前也没受过伤出过意外。他可比我有本事,就算真遇到什么事儿,我不在他跟前,他少个拖累,我要真去找他,最后指不定谁救谁呢。”

    我看他一眼,“你倒想得开。”

    “那是。”唐刈说:“我打小就明白一个道理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我带点好奇的看向他。

    唐刈咧嘴笑起来,“做人啊,可以没能耐,但不能没有自知。凡事量力而行,起码不招人嫌。”

    “有道理。”我点了点头,唐刈笑得更开心,跟我说:“其实我们俩都挺好相处的,以后慢慢你就知道了,我这个人可大方,你和你那个小徒弟要是愿意来我店里,跟着我干,肯定吃不了亏。”

    我想要跟他套近乎,顺着他的坑跳了进去,说:“我和子未现在身边确实没有什么朋友,你说的我会考虑。但是,我们毕竟还不是特别熟悉,可能没办法马上给你答案。”

    唐刈见我开口松动,忙说:“没事没事,应该好好考虑考虑,我理解我理解。等这事儿完了,你跟我们去成水看看,那地方好啊,热闹着呢。”

    我又点头,问:“江询也是你的员工吗?他也跟你干?”

    “这倒不是。”唐刈说:“我们俩是生意伙伴,他卖过我几件东西,成色不用说,很多干这行的见都没见过的宝贝,随便拿出一件来,够花到下辈子的了。就这种极品,他手里肯定还有,你看到他手上那串珠子了么?”

    我怔怔,点头。

    唐刈看周围没人,朝我勾勾手,我微微低头,他凑近了跟我说:“那可是千年沉香木,还是死沉,得是活了上百年的老沉香木自然倒伏埋在土里,经了几千年的细菌腐蚀留下来的不朽之材,上吨的树最后也留不下多少。他那串佛珠当手串戴腕子上我就从来没见他摘过,保养得那叫一个好,半条裂痕都没有,看那色泽,漂亮!香味直钻心。”

    这一点我同意,江询那串珠子是香,但不是特别浓的味道。淡,可嗅觉却总是一下子就被抓住,第一时间就能分辨出来。

    “沉香一片值万钱,你想想他那一百零八颗佛珠,得值多少钱?”唐刈谈到钱眼里都在放光,说:“我在拍卖会上见过一小尊活沉的观音像,做工也好,但无论是料子的形、色,还是味,都不如江询这一串,最后拍了4600万。”

    “他的佛珠上面还有一块血玉。”我见他说的起劲,提醒道:“是不是价值也不错?”

    “那玉我倒是没仔细看过,他自己说是从死人嘴里掏出来的衔玉,差不多就是你说的那种血玉,市面上也没见过,价值不好估。不过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太阴了,我总瞧着里头的血纹会动,每回见都不一样。而且咱这位爷还拿它当装鬼的容器,再好的宝贝也给糟蹋了。”

    “他跟你说过这个?”我有点惊讶,既然是宝贝,应该避着点儿才对,不然他怎么知道别人不会觊觎。

    唐刈应了声,“你问他他也会告诉你的,至于是真是假就看你自己判断了,大多时候还是挺靠谱的,这人就是随性了点,但不坑人,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你跟他认识多久了?”

    “一年多吧,他懂的事多,我解出那张藏宝图之后想了很久,要是我自己去肯定回不来,就给他拉上了,我一直觉得他盗过墓,不然哪儿来的那么多宝贝。”唐刈说:“不过他看了图之后自己也一副没底的样子,说下墓行,得再找个帮手。我们俩就到街上找一瘸腿的老头算了一卦,老头给我们写了一张签文,让我们顺着找,这不是,就碰着沈掌柜你了么。”

    “签文?”我试探道:“是那上面写着让你们去东盐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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