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他们的人之前,一声号角声先刺破雨幕,直钻进耳膜里。

    那些守卫的人接收到信号,停下巡逻的脚步聚集在一起。

    视野朦胧,我看到一帮人从远处走过来,子未和唐刈都被绑着,押在最前面,头低垂着,恹恹的样子,四肢全没有力气,被人拖行到了祭台前。小哑巴也在,由两名男子监管着,带到那个巨大的阵图中央,面对高耸的刑架,呆呆地站立不动。

    我们三人潜到距离最近的掩体背后,等了一会儿,眼前的一切看似都已准备就绪,却唯独不见首领的身影。

    穆锦衾看着小哑巴,按捺不住,手中的匕首握了又握。

    “我们都有重要的人在场,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时机未到,切记不可轻举妄动。”江询开口,看我的目光里带着一种别样的深意,又着重道:“我们必须一起行动,才有机会一起离开。”

    我应一声,穆锦衾盯着外面,收敛情绪,也点了点头。

    有人把子未和唐刈两个人带到高台的背后,从阶梯上走上去,把人背对背绑在了上面的刑架上。为了防止他们挣脱,锁链紧紧地捆缚了几圈,四肢全被固定,没有半点活动的空间。

    “不该只有他们。”穆锦衾在等待中显得焦灼,“他们三个只是献给凰蚺的祭品,即使仪式完成,也要人来处理后事,首领她应该要到场的。”

    “别急。”江询说:“看他们会怎么做。”

    我悬着一颗心,见小哑巴在祭台上机械式地开始有规律地迈步,绕着高台走过一圈,双手翻转,做出奇怪的动作,第二圈,又是重复的步伐,重复的姿势。直到走到第四圈,方才守卫巡逻的人从下面拎出一个桶,另有人取了一条长布,浸泡在了桶里黑乎乎的液体中。

    沾湿的布再取出,被两个人一圈圈拧成麻花状,分别往祭台的两端拉扯,走到边缘,两个人一齐跪地,将布条放下来,恰正好将整个阵图从中间分割开来。

    穆锦衾嘴里发出一声惊呼,我不懂,露出一个迷惑的眼神,听到江询说:“是血。”

    我心里咯噔一下,小哑巴的步伐被这沾满血水的布条阻住了,不再迈过,囿于祭台之前,讷讷地张开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口型在诵读一些什么。

    阴雨不停,森林里发出窸窣连绵的响声,处处透露着阴诡的气息。

    小哑巴边走边念,稚气的脸上还满是懵懂,浑然不觉将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小心点。”江询提醒道。

    我打起精神,听到雨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越来越大,发觉不对劲儿时,密密麻麻的蜈蚣已经卷土重来,纷纷从潮湿的暗处露头,舞动细足蜿蜒爬向祭台的方向。

    我觉得腿上发痒,低下头,见有几条就伏在我的小腿上,顿时头皮发麻,要伸手去挥散,被江询捉住手腕,摇了摇头。

    我咬紧牙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江询看了我几眼,缓步退回来一些,在我面前俯身,将左手放在了离我膝盖不远的地方。

    那几条蜈蚣像受到什么吸引,停止向上攀爬的趋势,一块儿把头伸向了他的方向。

    淋了雨冷却下来的体温还能感受到食指触碰的冰凉,只是轻轻的一触,几条蜈蚣便商量好一样,爬到了他的手背上。

    我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刚才被蜈蚣爬过的地方,再抬眼见那几条蜈蚣的头部刚刚靠近他手腕上的佛珠,就受激一般折返回来,被江询放在地面上,逃似的往祭台的方向爬去。

    江询收回手,将那串佛珠掩在长袖之下,避开了我的视线,说:“你们两个站在我身边,别乱动。”

    我和穆锦衾依言靠过去,待在一个相对空旷些的地方,能看清身边所经过的大部分事物。

    在那些蜈蚣爬到祭台上阵图的一霎,丛林里喧嚣更甚,江询抽出挞魔鞭散开,一股温润的气息便弥漫在周身,驱散了些许寒意。

    污浊之气压顶而来,天色更暗了几分,数不清的蛑蟊从密林深处倾巢而出,个头大小不一,疯狂地朝着蜈蚣前行的方向而去。我观察到其中有很多都是腹部异常胀大的虫后,将要开始繁育一样,向外吐出一股股的粘液。

    蛑蟊经过我们身边,似是惧怕挞魔鞭的气息,不敢靠近,隔着约半米的距离就转向绕路,一心往祭台上去。

    待到这边骚乱稍缓,就看到祭台上的蛑蟊都被那条布条上的血液吸引,乌压压一大群全部盘踞于此,而那些先一步到达的蜈蚣们却是在外围沿着阵图围成了一个圈,守护着它们。

    小哑巴口中无声的念词停下来,脚步在半圆的中心停住,仰起头望着高台上方,嘴巴张开,意义不明。

    就在这时,先前把子未和唐刈绑在刑架上的两个人,忽地拔出各自别在腰间的两支特殊的箭矢,站在刑架的前后两侧,一手掐住他们的脖子,将箭对准他们的头,高高地举了起来。

    我一慌,立刻就要冲出去阻止他们的行为,不再理会江询的阻拦,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在他们发现我们这边动静的同时,站在子未身边的那个男人被什么东西攫住一般,莫名地僵在那里,一双无神的眼睛更加空洞,那只抬起的手落下时,竟直直地将手中箭矢刺穿了自己的脖子。而与此同时,两支箭从我背后同时射出,一支击中了唐刈面前的人,另一支因为人的倒地而射空错了过去。

    血液流水一样涌出,沿着高台低落在下面的阵图中,引来更多的蛑蟊。

    我在靠近的过程中一直观察着上面的情况,看到这一幕一阵颤栗的胆寒,回过头,见江询面色冷冽,不知何时手中已挽了弓。

    短短时间里的相识,我还是不能完全地去信任他,到这时才能理解他的意思,可脚步已经迈出,后悔无用,更来不及思考别的,在打斗中接近,躲开那些蛑蟊,从外围蜈蚣的守卫中横穿进去,踏上了背面的阶梯。

    穆锦衾在我冲出来的那一刻就紧随在后,直奔向小哑巴的方向,要把她从里面带出来。

    江询没有办法,只能被迫掩护我们,拼并挞魔鞭,利用木漳县的阴气转化为自己的攻击打出去,却不见效果,挡不住阻拦的人,反而被逼进阵图内,与穆锦衾两个人会合。

    我攀上阶梯,见没有人追上来,在击倒那个手臂受伤的人之后,赶忙从那个已经死掉的男人身上找到钥匙。转过身来,要去打开他们两人身上的锁链时,一抬头,在子未的眼眶里对上的却是一双全然陌生的眸子。

    灰暗,沉寂,带着蓬勃的杀意。

    我愣住,下意识地看向另一面的唐刈,也睁着双眼,被定在那里,但只是勾魂般的空洞,绝没有那样令人惊惧的寒意。

    子未眼里那种目光只持续了短暂的两秒,一眨眼的功夫,他好像刚刚从一场梦魇中清醒过来,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迷茫,望着我不觉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怎么会被绑在这里。

    “师父……”

    他试图动一动手臂,看清周围景象,尽是一副紧张无措的神态。

    我定定神不再去想,打开链条上的锁,将他们两个人放下来,扶住瘫倒下来的唐刈,拍了拍他的脸,见他还没有反应,咬破食指按在他的额头上,虚画了一个清神符,驱散他体内被封锁的某些禁锢,又打通他的几个穴位,终于见他手指抽动,悠悠转醒了过来。

    我们尚未松一口气,就见台下打斗中的数人呼啦一下同时放弃了攻击,连连退出去数十步,离开了阵图的范围,在那些蜈蚣的守卫之外,以人力组成了新的一层包围网。

    穆锦衾护着小哑巴,跟江询一起站在阵图的前侧,不明他们此举是为何。

    我让子未看好唐刈,在刑架前站起来,从高处看清整个阵法的全貌和下面蛑蟊的动作,当意识到我们两拨人所处的位置不妙时,已经太晚。

    阵法被人激活,四周边缘发出成片的暗光,将我们困在了里面,而处于中间的蛑蟊此时也活动起来,这种拥有自己氏群的动物放弃了原本的习性,在这种混乱一气的情况下,许多虫后竟一起开始繁衍,从腹中裂出密密麻麻的虫卵,浸在浅浅的血迹中,很快逐渐开始蠕动,疯狂地吞噬掉母体。

    从开始一直没有见到的首领此时终于出现,独自一人站在祭台前,看到穆锦衾,用苍老喑哑的声音开口,说道:“我知道,只要这个孩子在这里,你就一定会回来。”

    穆锦衾脸色一变,首领用同样的语气缓缓地说:“我需要她做我的祭品,但我需要的,又不仅仅是她一个。锦衾,我很高兴你没有让我失望。”

    “你到底要做什么?”穆锦衾向前几步,用拳头砸,用匕首刺,却无法打破阵法周围的暗光,斥道:“你到底还要伤害多少人?还要错到什么时候?”

    “这是最后一次。”首领语气平缓,慈声道:“你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我已经知道了两地之‘气’的转化方式,只要我的献祭成功,我们的族人就能离开这里,重新回到真正的阳光下,像你期望的,过一个人该有的生活。锦衾,你的希望就要达成了,你应该感到高兴,到时候我会记录下你为我们所做的付出,你会被后世瞻仰,成为我们氏族的英雄。”

    “你要杀我我无话可说,可这些人,他们是无辜的!这种以命换命的手段本就是一种邪术,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吗?”

    “灾难面前,没有什么人是无辜的。”

    “我们付出了多少才走到今天,现在已经接近终点,决不能在这里停下。”首领深陷在眼窠里的眼睛环视着我们,视线在我和江询的身上流转,说道:“阵法的激活需要两界人不同的阴阳之气,那个女人身上有一团浓烈的纯阳之焰,而这个男人,更是让我惊喜。”

    她望着江询,说:“他与我们,本身就是同一类人。”

    “锦衾。”首领抬起手,看着发光的阵图,额头青筋暴起,一字字竭力地说:“他们在这时候出现,助我完成我的计划,这是命运所使,这就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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