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瞳吗?

    我朝那个女孩儿离开的方向看去,车水马龙之间,早已不见了她的踪影,有其他学生从我身边经过,统一的校服,胸前印着校徽,在下面写着成水市第四中学。

    因着这么一遭,我们最后也没在外面待多久,成水市毕竟不是东盐镇那样一双腿就可以走完的小地方,无奈还是决定等唐刈回来,再跟他打听那个人的事情。

    快七点的时候唐刈打来电话,要在他母亲那里留宿,让潘淼送了些吃的过来。

    城市的夜晚也是喧嚣的,窗外永远亮着霓虹的灯光,即使拉上窗帘,也给人一种不可阻挡的入侵感。

    我躺在床上,蒙住自己的眼睛,在脑中视觉里,人依然前行,试着从黑暗中探寻一些东西的线索。

    天地生物良贾藏,四目相通辨阴阳。

    鬼泣唳鹤狂澜倒,拦冰落雨雪暗天。

    呜呼哉,盲莽酆都不堪看,悠悠长道涉艰言。

    我能想象到师父执笔一字字写下这些词句的样子,可我领会不到,他当时是怎样的心境,也无法理解其中意义。

    四目相通辨阴阳,是指我和江询吗?那么酆都呢?又是指什么?

    倘若我所要守护的人真的是江询,在他身上,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值得我去维护。

    我拿开遮在眼前的布条,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走下床把师爷的牌位拿出来,端放在桌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已过子时,我放心不下子未,想去看一眼他有没有睡,又担心会吵醒他。在床上躺得久了,昏昏沉沉也浅睡了一会儿,熬到早上推开门,走出去几步,在客厅的拐角处站住了。

    落地窗前的帘子被拉开了半边,洒入大片的朝阳,披在他身上,将他的面目淹没了,变得格外模糊。

    他抱臂站在那里,身体的一侧斜倚在并不能给人安全感的玻璃上,在长袖之外又披了一件外衣,一张脸比起在木漳县时愈加的苍白,目光望着高楼外的某处,没有聚焦,心思不在眼前之物,更显得人憔悴了许多。

    那一串赭色佛珠还绕在他的腕上,衬得白玉更白,里面的血纹也更鲜明。

    不过几天未见,他手上被蛑蟊的毒液所腐蚀的伤处已经完全愈合,不见半点疤痕异样。只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手腕上的佛珠比起上一次,似又更松动了一点。

    “这么多天没见,傻站在那里,不想跟我打声招呼吗?”

    江询转过眼来,嘴角带着一个微笑。

    我以为他没有发现我,视线对上,面色一臊,轻咳了一声,“早。”

    他笑笑,“早。”

    我浑身不自在,手脚无处安放,拢了拢头发,“我先去洗漱。”

    “好。”他应一声,笑容里微带着戏谑。

    我对他的笑心生气恼,冲一把脸,又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

    唐刈的客房里日用品准备得齐全,等我把自己收拾好,换了衣服出去,子未已经起来了,跟江询两个人隔得远远的坐在一起,谁也不跟对方说一句话。

    “咦?询儿你来了。”唐刈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几个袋子,对我们招呼:“正好都醒了,快来,我买了早餐,我们趁热吃。”

    我帮忙拿了碗筷,坐下来,听唐刈问:“昨儿晚上你们休息得怎么样?有什么缺的尽管跟我老唐讲。”

    “很好。”我说:“谢谢。”

    “沈掌柜你又客气了,我们都是过命的兄弟了,还说什么谢谢呢。”

    “哦,对,我还有东西要给你们。”

    唐刈从身后的纸袋里拿出两个盒子,分别放在我和子未面前,说:“你们以后待在这边肯定需要个通讯工具,我昨天去买了两部手机,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样的,就选了一黑一白,先将就着,以后再换。卡我都给你们办好了,里面存了我的号码,还有奉仙阁和家里的座机。”

    我刚想拒绝,唐刈忙道:“这也是为了方便我们联系不是,沈掌柜你们千万别推脱,有江询这一个天天没影没踪的我就焦头烂额了,你们两个总不能还那样。”

    我看眼江询,他无奈地笑笑,没说话。

    吃完早餐,唐刈把常用的功能都给我们演示了一遍,在上面下载了一些生活类的软件,把成水市的交通地图缓存了下来。

    路线密密麻麻,蜿蜒交错在一起,我实在分不出他们用来区分的那些不同的颜色,被唐刈说得头疼,借口去倒杯水躲开了,等他们说完才回来,见江询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想了想,在子未还在看那些地图的时候,把唐刈叫到身边,对他:“这次离开木漳县,我总觉得心里不安宁,想找人卜一卦看看是从何而起,上次你说给你们写签文的那个老人,能不能告诉我他在哪儿?”

    “啊?”唐刈愣了愣,“那个人他……呃……”

    他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有的是时间可以等,只是看着他也不催促,直到他败下阵来,说:“我记性也不太好,沈掌柜你还是去问江询吧。”

    “唐刈。”我吸一口气,“你不是想让我们跟你下墓吗?”

    他喉咙一噎,我说:“我这个问题就让你这么为难?还是有人不让你告诉我?”

    “这……”他犹豫了一阵儿,似还有所顾虑隐瞒,但还是说:“我们就是在一座寺庙外面随便找了个人。”

    “什么庙?”

    他说了个名字和大致的方位,我从子未在看的地图上找到了具体的路线,迫不及待地叫上子未一起出门。

    公交转了两辆,加起来十几站的距离,那寺庙是当地的一个景点,乱七八糟也不正统。我们到的时候人很多,高高的台阶前摆满了卖饰物和食品饮料的小摊,人海之中,我们顺流走出去没多远,一眼就看到了悬在角落里的幡旗,书卦命二字。

    我正欲上前,忽地觉得背后一凛,猛地转身,却只见到一个卖各式面具的小摊,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正对着我们的方向,窥视一样。

    我浑身发毛,走过去在那些面具前扫视了一圈,拿起一个反过来检查,只是普通的玩具。

    “姑娘,买什么啊?”摊主问道。

    我摇头,正要离开,余光瞥见在摊角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双不同于其他的眼珠,伸手把它从面具的掩埋下拿出来,呼吸一滞。

    是一个纸偶。

    那双眼睛与在木漳县看到的不同,炯炯有神,在我手上直勾勾地望着我的眼睛,嘴巴的弧度极大,上扬出一副诡异的笑脸。

    “老板,这也是你的商品吗?”我忍着声音中的颤栗,问。

    老板忙碌中看一眼,疑惑道:“没有啊,我这卖的都是面具,哪个客人落在这儿的吧,这一天人太多了,我也没注意。”

    “师父。”子未用眼神朝我指向一个方向,我转过去,见在另一侧的地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纸偶立在地上,正面对着我们,在人群穿梭中始终被没有被踢倒,带着笑,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快走。”我放下那个纸偶,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快步穿越人潮走到刚才所见的那个算命的摊前位置,可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钟,刚才的幡旗已经消失了,人也不见踪影。

    “老板,您见到刚才在您旁边的算命先生了吗?”子未问一边的小贩。

    小贩摇头,“这么多人哪能注意到他啊,收摊了吧,你们想算卦明天早点来呗。”

    “他平常也是这个时候收摊的吗?”我问。

    “这才几点,平常都是快天黑人少了才走,今儿可能有事儿吧。”对面说:“没风没雨的,谁不想多赚点。”

    我道一声谢谢,正要离开,转身之前,先闻到了一股沉香淡雅的气味。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你会来。”江询回答,有了几分正色,看样子也发现了那两个纸偶,对我们说:“这里说话不方便,先回去。”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返程的路上拥堵,有一辆救护车跟我们擦肩而过。

    我坐在后面备受煎熬,避讳一个不好的假想,就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车子停在奉仙阁门口,我们三个进到内厅,掩了门,江询才道:“有人已经盯上了我们,这些日子你们尽量不要一个人外出,彼此之间随时保持联系。”

    “不是,我们才刚回来啊,这又怎么了?”唐刈见我们个个面色严峻,也跟着紧张起来。

    “现在还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和目的。”江询说着,停顿一下,又道:“但如果是纸偶的话,我有一个怀疑。”

    “什么?”

    “西南司徒家有一门控傀驭灵之术,可在死物中灌入血气生魂,作为傀儡为自己所用。我们上次所见的‘傀’便是他们的先祖所创。”江询说:“只是司徒家隐居侗川多年,不涉外事,我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他们这么做。”

    正说着,门被人推开,潘淼见我们一个个都面容严肃地看着他,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不好意思,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看事儿。”唐刈斥道:“下次先敲门,别冒冒失失地上来就闯。”

    潘淼连连应声,说:“张老板又拿来两件玉器,在外面隔间里候着,想让您和江爷给掌掌眼。”

    “那行。”唐刈说:“询儿,咱们先去看看?”

    江询答应了,在他们去鉴宝时,我向大门外瞥了一眼,见有几个人带着自己的孩子匆匆走过,叮嘱着什么,另有人在不停地耳语,好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您说外面啊。”潘淼给我们沏了茶,说:“我也是听人说,四中有个女生发起疯在厕所里割脉了,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昏死过去,救护车刚带走,那边正在处理呢。”

    “四中?”

    “啊……就在我们附近,您沿着这条街往那一拐就到了。”

    成水四中。

    发疯。

    我脑海里闪过那天那个女孩儿,联想到她那一双异瞳,觉得不太对劲儿,站起来往外走,“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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