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轻轻叹了口气,“火势的起因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祖祠着火,当然会被发现,当时圆楼里所有的人都去灭火了,可奇怪的是,水一盆盆泼下去,火势非但不减,反而越烧越旺。有多嘴的,说那火焰是灰蓝色的,烧的是一把鬼火,而井水属阴,所以才不能把火熄灭,大家救火救了一夜,反而是在给它火上添油了。”

    “这件事后来也成了二少爷的一个心病。”兰若说:“祖祠对一个家族的意义不言而喻,大少爷是家主,他有什么情绪,不能表露在大家面前,也不能对一件事情抱有太多的执念,他要解决问题,去找可以顾全大局的方法。可二少爷不是,他的憎就是憎,恨就是恨,他可以为了这一件事,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守着那颗埋着灰烬的梧桐树练剑,每天都一个人在侗川外沿巡逻,这么多年了,为的就是抓到那个始作俑者,亲手将他斩于自己的剑下,保全侗川百姓的同时,以那个邪道的鲜血来祭奠司徒家的先祖和亡人。”

    “亡人?”我问。

    兰若怔怔,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沉默下去不再提了。

    “抱歉。”我说:“我不该问这么多的。”

    “没关系。”她低下头,把目光放在一侧的小摊上,蹲下来挑选蔬果,含糊其辞地对我说:“灾难中,总会死很多人,刀架在脖子上,谁也躲不了,守卫者也一样。”

    守卫者,司徒家吗?

    除了被烧毁的祖祠,他们一族也有人因为那个妖道失去了自己的生命,是这样吗?

    我暗里想着,表面上不再提这件事,跟她一起采买需要的食材。

    侗川的集市并不热闹,在这种不安宁的情势下,很多人都已经搬迁,年轻人能走的都去了外面的城市里打工,剩下的几乎全是家里生于此长于此的老人,壮年的男女还肯留在这儿的,基本上都是为司徒家做事的人,我们一路走过去,除了兰若,我没有看到一张代表着青春的脸庞。

    兰若告诉我,那个邪道在一开始出现的时候,杀了很多年轻的孩子,年龄都在16—23岁之间,他们当地的人口流失最严重的,也就是那个时候了。这几年虽然人还没抓到,但在司徒御的管理下,情况比起当时已经安稳了很多,偶尔逢年过节,外面的年轻人也会回来一趟,绕开蒲贤进侗川,在这里待上几天,司徒家也会派人暗里守护,从来没出过事。但今年那个邪道所炼的僵尸暴乱,一下子又打破了这份平静。

    想到中元节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我的心情就异常沉重,沉默了下来。

    这一趟从头转下来,让我意外的是,他们这里居然会有锻造的铺子,也不缺金属类的材料。我之前还以为他们只是在做些竹制木制的工艺品,没想到他们所制作的物品范畴比我所想的要大得多,除日常中用到的桌柜农具,司徒家用以对抗邪道的法器也是他们的人自己炼制而成。

    兰若说,他们生于此地,这些老一辈的留下来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懂一些阴阳之法,都会给自己留几件防身的东西,这也是司徒家默许了的,只是查的很严,明令禁止任何人私下修习异术,以器私斗,只能防身,不能袭人,否则立刻逐出侗川,不再受司徒家族的保护。

    我问兰若住在蒲贤村的人又是怎么回事,她问我:“你们从那里过来,是不是见到了一个老头和他的女儿?”

    我点头,说:“是那位老伯帮我们指的路。”

    “怪不得你们会走那条路过来。我们侗川的人是绝对不允许跨过边界线去蒲贤的,那些回来的人也不会从那里进来,那附近两边都有设下防御,是最危险的地方,他让你们走那条路,就是在把你们往陷阱里引。”

    兰若面容严肃起来,说:“那个老头从前也是司徒家的用人,是跟在小少爷身边照顾他起居的,那时老爷忙,他就把少爷当自己的儿子一样,后来出事之后,他整个人就垮了下来,很久都恹恹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忽然消失了一阵子,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见了,再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在蒲贤村里,帮那个邪道的人做事。”

    “他们关系这么好,司徒曜知道他在蒲贤村,就没去找过他?”

    兰若一塞,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摇头,问我:“你们见到他的时候,可看到他们那个地方所有的宅户门前都摆着大大小小的罐子?”

    我又点头,“那是做什么的?”

    “那里面装的是被妖道的武器所杀死的人的尸体。御哥说,他们将那些尸块收集起来,用那些腐血来唤醒纸偶,用腐肉尸骨来喂养僵尸,增添他们的阴气,好练成更高等级的僵尸。”

    我一阵毛骨悚然,兰若说:“御哥告诉我,那个老头,他人已经疯了,不光是他,他们那些人不把人当人,只当做冶炼的材料,全都是一群恶魔一样的疯子。”

    人吃人,人杀人,这样的人,还能算是人吗?

    这场采买出来时心情便不佳,过程又堵了一口气,话题转开,之后的闲聊中,我大概知道了那道沟壑的方位,在兰若买菜的时候,在这个与一帮僵尸为邻的地方,很容易地就买到了朱砂糯米等物,还在一家卖寿材的店里买到了黄符。

    大敌当前,我还惦念着给子未铸一件法器,在一家铁匠铺前站了一会儿,等打铁的人闲下来,试着问他能不能把这套东西租给我几日。

    话说完,兰若拉了拉我的袖子,悄声问我:“你要做法器吗?”

    这种事我想瞒也瞒不住,便点头,抿了抿嘴,说:“我们这一次输得太惨,我想做一些东西用来防身对敌。”

    “你也会自己做这个?”她好奇。

    我说:“我的师爷曾经是个精于炼器之术的匠人,传到后辈,技艺所剩无几,我只从师父手中学过一点皮毛。”

    “那这样的话,我知道一个地方。”她笑起来,“你跟我来。”

    兰若把买到的东西拜托另一个在司徒家做事的人先帮忙带回去,两个人离开集市的范围,带着我到了离圆楼很远的一条老街上。

    街道荒芜,深处已无人迹可寻,到处都是灰土,冷清得可怕。

    走进巷子里时,我立刻生出有一种随时可能被袭击的紧张和压迫感,时刻提着防备,与兰若之间也借着巷窄为由,跟在她身后,拉开了一点安全的距离。

    这里的空气安静得可怕,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来,走到巷子尽头,兰若站在一扇大门前敲了敲,对里面唤道:“白伯伯,开门呀,是我,阿若。”

    里面没有脚步声,空气的流动是近于静止的,没有人气,可面前那扇高大的木门却在短暂的摩擦后,吱嘎一声开了一道门缝,越过兰若,我看到里面偌大的院子里空无一人。

    “走吧,我们进去。”兰若推门,迈进门槛,对我说:“这位伯伯名字叫白忠,忠心的忠,他是我们这里最好的炼器师,二少爷手中那把剑就是他所打造的,所以他在我们这里尤受敬重。老爷子虽然脾气有些怪,但人很好,也很通情理的,你不用担心。我一会儿把你们的事情告诉他,他一定会愿意帮忙的。”

    我后脚迈进门槛,跟着她走出五六步,背后忽感一阵凉风掠过,身后的大门竟自己唰地关了起来,门后的插销也自己移了过去,将门封住。我那根绷紧的神经被这声音一拉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注视靠近一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惊惧中,在门关闭的刹那直接抽出腰间的挞魔鞭,可还是慢了一步,鞭身刚刚拼并,身侧不知何处已射来两支利箭。

    我慌忙去躲,肩膀被划了一道口子,未等调整身形,耳膜中一声微弱的剑鸣,随后颈间便是一凉,剑刃已经从背后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白伯伯,快住手!”兰若慌了神,对着厅内叫道:“她是二少爷带回来的,是我们的客人,她只是第一次来这里,神经太紧张了,没有恶意的。”

    剑刃贴在脖颈上,我只觉得凉,并没有感到疼痛,可却很明显的感到有血渗了出来,在沿着皮肤下滑。

    我屏着呼吸,不敢移动分毫,直到脖子上的剑被拿开,两条腿发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用手碰了一下,果真是已见血。

    “你没事吧?”兰若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草草一折,拿过来擦我脖子上的血。

    当我回过头,看到刚才那个把剑架在我脖子上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一瞬间感到浑身肌肉都是死死拉紧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只是大脑还在一阵阵的发麻,冷风一吹,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挞魔鞭还握在手中,可却连拿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站在我背后的,是一个用木头雕刻成的人形,他甚至不能用人偶二字来描述,虽然两条手臂的关节处都雕刻得灵活可动,却没有头,也没有腿,下面是一块完整的,未经雕琢的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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