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心中一恸强迫自己将脸转开。

    月色摇曳不定池中清波宛如张开一面淡紫色的秋镜。澄波澹荡璧彩参差。

    帝迦从池中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相思轻轻抬头的时候只看到他的背景。他幽蓝的长袍拖在地上粼粼月光宛如祭祀的火焰流转不定水珠沿着他的散滴滴垂落让他的全身都笼罩着一片诡异的幽光又渐渐隐于重重帷幕之后。

    水光宛如在他身后拖开了一道长长的缎带一直延伸向夜幕深处。他整个人也似乎从夜色中走来又最终归于夜色。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相思怔怔的看着地上那道水痕却没有了趁机逃走的力气。

    她散乱的目光突然凝滞似乎从水光中现了什么——那是一道极淡的血迹。点点滴滴洒落在水痕中宛如一串无人问津的早梅。

    他终究还是受伤了。相思一低头两行泪水默默的落到她**的胸膛上。突然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从池中起身伸手将旁边的一道锦帷拉下披在身上。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向帝迦刚才离去得片夜色走去。

    帷幕在风中轻轻摇曳掀起一阵微寒的夜风。

    相思眼前的景象突然一阔自己立身之处似乎突然换了一个地方。一道刺目的阳光从前方直照而下让她几乎睁不开眼。

    帷幕后边竟然是一处极其巍峨的神殿。整个神殿都建在山颠之上透过数十道巨大的石柱可以看到雪山连绵的峰顶还有碧蓝得如大海一样的天穹。

    山风吹起她身上缠绕的锦幔宛如在天边盛开了一朵妖艳的彩莲。

    “你……”相思紧紧握着手中的锦幔欲言又止。

    帝迦背对着她没有回头默默仰视着他面前那座极高的神像。他身后散开的蓝和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似乎亘古以来他就是站在此处的而刚才大殿之中的只是他无尽化身中的一个。

    相思的目光渐渐凝止在那座神像上再也无法移开。

    神像背山而建足有数十丈高巍峨的身形直入天幕深处辉煌的日晕就衬在神像法相之后看上去真有顶天立地之感常人哪怕只是仰视神像的面容都会被刺目的阳光耀伤双眼。

    神像造型极为张烈扬厉几乎及地的长披散而下其中一束缠绕毒蛇、骷髅垂于胸前其余飞扬于天际。神像四臂张开正舞于火焰与光环之中三眼俱张分别注视过去、未来、现在天地一切无所不照而他脚下踩踏的鬼神正是时光的化身寓言他的舞蹈能踏尽一切时间与轮回。

    ——这就是孤独、残忍、庄严、公正的神主是毁灭、性力、战争、苦行、野兽、舞蹈六种力量的拥有者湿婆。

    湿婆拥有宇宙之舞天地间各种力量都在他狂舞的姿态中诞生——即宇宙进化、持守及终极的消解。他是人间刚柔两种舞蹈的创造者他的舞蹈是一切智慧与终极之美的象征。传说毗湿奴的伙伴龙王舍沙甚至为了观看湿婆之舞而舍弃了对毗湿奴的忠诚。

    这种舞蹈被称作坦达罗舞本来应该是人间一切舞蹈、一切艺术的典范然而湿婆绝少舞蹈。因为当他舞蹈之时世界就在他的狂舞中毁灭。

    作为舞神的湿婆四臂中分持火焰、鼙鼓、三叉戟、长弓。鼓像征了声音火焰是智慧与变化三叉戟则象征伏魔最上一臂所持巨弓则凝聚了湿婆无所不催的毁灭之力。那柄摧毁三连城的巨弓化为无边光彩从神手中散出覆满三界。群魔万兽、芸芸众生就匍匐在神的脚下作永恒的膜拜。

    ……

    两人就这样在湿婆神像前默默对持着似乎过了千万年的时间。帝迦叹息了一声道:“你可以走了。”

    相思似乎猛然回过神来喃喃道:“我?”

    帝迦依旧注视着神像缓缓道:“帕凡提可以为湿婆等候一万年的岁月重生转世都是一样。你却已经选择了别人而且那么执着。所以——”他顿了顿终于摇头道:“你不是她。”

    相思沉默了片刻道:“你真的会放我走?”

    帝迦淡淡道:“你既然不是她我留你有什么意义。”他顿了顿良久才叹息道:“湿婆大神无所不能上一次回归本位前在世间留下了六种伟大的力量分别是毁灭、战争、性力、兽主、苦行、舞蹈。我作为他在人世间的化身已经完全觉悟了其后五种。然而我却始终无法自如运用一件东西——”他突然转过身注视着相思道:“就是这最终蕴藉着毁灭之力的湿婆之弓。”

    相思这才看清他手上正持着一张巨大的弯弓。

    弯弓在碧蓝的天幕下徐徐张开一抹浓黑的色泽然而这抹黑色却华丽得耀眼宛如从天孙手中裁下的一段星河。无尽的华彩就在弓弦上盈盈流动让人不敢谛视。

    当年阿修罗王横扫三界之时诸神恐惧大地之神化为战车日月之神为车轮山神为战旗蛇神为箭矢凤凰为箭羽大梵天亲为驭者到雪山之颠恳请湿婆出战。而湿婆正是用这张弓一箭洞穿了号称永恒的三连之城。

    相思眼中的神光长久停伫在这柄弯弓上。

    弓弦已张如满月。

    弦上是一枚羽箭万道金光如太阳一样从箭尾耀目而出宛如来自凤凰最美丽的尾翎。在蓝天下宛如圣火跳跃奕奕生辉。

    而金色的箭尖已直对准了她的胸膛。

    相思闭上眼睛轻轻道:“你要杀了我?”

    帝迦摇头缓缓道:“不。湿婆之弓摧毁你的**也将拯救你的灵魂。”他默默注视着她不再说话冰冷而妖红的眸子中渐渐透出一种悲悯来。

    相思抬头看着他他的身影与身后的神像若即若离他的神情也突然如神一样高高在上似乎久已看淡了人间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却又偶尔引动了怜悯之心慷慨的赐给他选定者永生的权力。

    湿婆之弓华光流转宛如彩虹。任何人看到这样美丽的光华都会忍不住匍匐膜拜甘心在它怀中作永恒的安眠。

    死亡是他给她的恩赐。这在多少人眼中都是永世追求梦想是三生难得的荣耀。

    相思深深吸了口气突然道:“觉悟成神真的那么重要?”

    帝迦注视着她似乎在面对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终于淡淡道:“你不会明白的。”

    相思道:“为什么不肯做一个人呢?”

    帝迦没有回答。

    相思突然上前一步双手握在箭尖上。

    帝迦一皱眉正要撤箭却又犹豫了。

    这时空气中响起一阵灼烧的声音相思双手止不住颤抖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但她没有放手反而将箭尖握向胸前轻轻道:“你如果真的以为这样能救我就放箭吧。”

    帝迦注视着她突然一扬手弦音一声空响羽箭已经收回他的手中。

    相思双手仍然放在胸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滴滴鲜血顺着她洁白的手腕坠落。

    帝迦转过身去不去看她淡淡道:“乐胜伦宫东面的所有迷阵我都已经撤去你沿着左边这条小路就能一直走到山下。西面有人闯入我必须用心御敌不能送你了。”

    相思怔了怔明白他真的是要放自己走脸上掠过一片喜色突然又有些担心的道:“敌人很强么你的伤……”

    帝迦打断她:“走!”

    相思又看了他一眼终于道:“保重。”转身向神像左边的小路跑去。

    此刻天边突然传来一声悠扬的梵唱。那声音若有若无极其高远宛如诸天花雨突然坠落天香满路洞人肝胆。

    相思不由止住了脚步抬头仰望冥冥的青天却不知声音从何而来。

    帝迦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道:“乐胜伦宫的天音梵唱据说已经数千年没有重响过了。”

    相思讶然道:“那为什么今天……”

    帝迦微笑道:“因为乐胜伦宫在迎接它的主人。”

    相思喃喃道:“谁?”

    帝迦突然执住她的肩将她转向自己道:“你。”

    相思这才看见他一手握着刚才那支羽箭箭头正直对青天金色的箭尖出夺目的光芒而金光的中心却有一缕蜿蜒的血痕不知为何已经变成桃花一般嫣红的颜色盈盈艳光流转太阳一般的金光也遮挡不住。

    漫天梵唱竟似乎就是从箭头之中出的。

    “你的鲜血染到湿婆之箭上让乐胜伦宫的梵唱因此而奏响。”帝迦凝视着她一字字道:“我也许最终还是没有找错人。”

    相思摇头退了一步道:“不可能的……”

    帝迦打断道:“是与不是已经不是你我能看得明白的。”他转身面对神像将一指放在眉心结印道:“唯有祈求神示。”

    相思一怔道:“神示?”她抬头仰视神像喃喃道:“问他?”

    “不是。”帝迦摇头将目光投向远方:“是神的使者。居住在第五道圣泉之中曼荼罗教之天魔湿婆在人间唯一的预言师——日耀。”

    岗仁波吉峰上四道圣泉每一道都流入一个佛法之国成为灌溉十方、抚育万众的河流。其中流入印度的源为恒河;流入中国的成为长江。

    然而还有第五道。

    第五道圣泉居于世界的中心。传说中万年前已在天战中被冰雪封印除非湿婆大神亲挽神弓一箭洞穿任何力量都无法打开。

    而第五道圣泉之中的神的使者日耀赫然也是西王母的最后一只青鸟。与月阙、星涟一样都是拥有着神奇的预言力量却又满身畸形的半神寄居在常人无法涉足的地方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与折磨只为了她们的使命——召唤西王母的回归。

    帝迦反手将箭插入大地轻轻抬起她的下颚道:“你愿意跟我去第五道圣泉么?”

    相思犹豫了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帝迦突一挥手只听一声轰然巨响湿婆神像右边的巨石缓缓挪开幽光闪耀里边竟然也是一条狭窄的隧道。

    相思还在惊讶帝迦已从她身后轻拍她的肩道:“进去。”

    相思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那……那闯入宫中的敌人呢?”

    帝迦深红的眸子中神光一寒:“他已经进入了孔雀之阵。然而自古以来还没有人类能从孔雀阵中走出来过。”

    卓王孙一踏入隧道身后的石门已经轰然关闭。

    隧道极长似乎永无尽头。两边石壁竟然是半透明的透过森然蓝光可以隐约看到外边三尺内的水域。而那诡异的蓝光带着纵横交错的无形磁力一道道透体而过照得人骨骼筋脉都带上荧荧碧色两旁石壁似乎都被巨力重压几欲变形。

    卓王孙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隧道中已经前行了多长时间石壁外的游鱼错过了一群又一群。有的小如弹珠带着千万点金光一涌而过宛如开了一蓬金色的烟花有的却极其庞大黑沉沉身体宛如山岳一般从石壁上方缓缓掠过鳞爪森然恐怖怪诞宛如从禹鼎上脱身而出的上古怪兽。不由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在这隧道中行进的时间就是世界诞生历经神怪、洪荒、文明等诸多时代;万物生长、变化、灭亡、轮回的整个历史。

    他眼前突然一阔一道七彩的光华透空而来。

    眼前是一片极为广大的森林。

    只是这森林中并没有树而是无数高耸的石柱。

    第一柱合抱粗细通体赤红约有数十尺高正对在卓王孙眼前柱上刻画着无数凌乱的图案、以及无法辨认的文字。而这条石柱后宛如大树分支一般分出了六支都各俱颜色。而这六支之上又每柱再生出六支如此生生不止往返不休森林迅扩大延伸仿佛无边无际直覆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石林下半部都没在数尺深的液体中。那液体与其说是水不如说是水银一片妖异的银光静如沉璧腾空返照照得柱身上图案闪动不止。传说秦王陵在地底以水银为川流湖泊这里一片广大的水银之湖真让人有误入千年古墓之感。

    七色石林却被顶端蓝光、底部银纹交相映衬更显得光华流转七彩斑斓。

    想不到这孔雀之阵却真的如孔雀开屏一般美轮美奂只让人目眩神摇。

    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如此浩瀚的工程竟然潜藏在这幽幽湖底之中。而这彩石之柱水银之湖难道就是传说中无人能破的孔雀之阵?那些凌乱的图案与经文又代表了什么意义?

    不管如何前方除了半没在水中的彩石柱外已经没有路了。

    卓王孙突一纵身已无声无息的落到第一根石柱的顶端。

    他脚下赫然是一幅血红的湿婆本生图。而前面的六根柱子的顶端则各绘着湿婆的一种化身。毁灭之神、性力之神、战争之神、苦行之神、舞蹈之神、万兽之主。六色彩绘都镶着一圈夺目的金边从上从上看去才真如孔雀之翎妖艳瑰魅。

    而每一幅彩绘之后又分别再生出这六种化身如此循环往复铺陈开去真如一支巨大的孔雀将翎屏盛开在这圣湖之底。

    然而他下一步应该选择湿婆的哪一种化身呢?

    卓王孙注视着彩图突然冷笑道:“出来。”

    一个人影在湿婆舞蹈之神的彩绘上缓缓显现。

    那人全身隐没在一件黑色的大氅中休说面目就连身形也难以看清。然而一种清幽的寒气就从他模糊的身影中逼人而来。

    卓王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是谁?”

    那人注视着他良久突然微笑道:“我就是守护孔雀之阵的人。 <a href="" target="_blan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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