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中腾起一串串细小的气泡,将最上层的泥沙搅动,原本清澈的河底渐渐的变得浑浊,像被罩上了一层土黄色的纱布。沉睡在河底的鱼儿最先觉察到了不对,它们三五成群的甩着尾巴离开,将这里留给那个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生灵。

    “哗啦。”

    泥沙突然飞溅开来,将一块压在河底的巨石都弹开了,它碎裂成几块,摇摇晃晃的在水中漂浮了一会儿,重新沉入河底。

    一个深蓝色的身影从大石原本的位置上窜出,它定在河水中间,就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然而,没过多久,它的脑袋左右晃了几下,一对翅膀也跟着拍动起来,在河中激起了道道水纹。

    很快,精卫便重新适应了河底的黑暗,它发出一声听不见的鸣叫,身体顺着水流轻轻晃动了几下,突然如一支离弦的箭一般,朝着前方深黑色的沟壑一头扎了下去。

    ***

    程牧游坐在桌案边,他的面前放着一张白纸,纸上面只有几个字:父亲大人膝下。

    他对着这张纸已经有几个时辰了,可是笔提了落,落了又提,还是无法将这封只写了称谓的信继续下去。

    终于,他站起身,将这张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窗外天光已亮,朝霞一点点的爬满了整个天空,透过窗棱向外望出去,他心里豁然开朗:就算父亲回信,说不让自己管王府的事情,难道,他就真的不管了吗?军监又如何?国舅又如何?王继勋身后,可是韩家两百多条人命,难道这些冤死的灵魂还没有他头上这顶乌纱帽的分量重吗?

    程牧游笑了,心里面压了很久的大石头似乎瞬间没有了,他如释重负的踱到门前,一把将它推开,让满园春色映进书房。

    外面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刘叙樘和蒋惜惜的身影就出现在穿廊中,两人走得很急,显然是探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程牧游盯着他们,心里默默说道:该来的总会来,纵使晚了整整九年。王继勋,这次,我绝不会再让你漏网了。

    一口气将面前的茶水全部吞下肚子,刘叙樘和蒋惜惜才抹了抹嘴巴,争先恐后的要将在王府看到的事情告诉程牧游,见蒋惜惜急得面红耳赤,刘叙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先讲,把你在王府看到的幻象全部告诉程兄。”

    蒋惜惜吸吸鼻子,将事情的经过全部道出,末了,她说道,“大人,那王继勋身上背负的血案还不止韩府一宗,他吃人,他叫人肉为想肉,意思是吃过了一次还会想着下次,回味无穷,永世不能忘。”

    程牧游脸色铁青,“我原本以为,在饥荒之年,人迫不得已才会食取同类,没想到,世上竟有这样的魔王,以食人为乐,真是罪不容诛。”他看着蒋惜惜,“那王继勋发现你们了吗?”

    蒋惜惜摇头,“我们跑得快,没被他的手下伤到,不过,经此一事,他应该会更加警惕,若想再次进入王府,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王继勋可曾说起过韩家的事情?韩家人的尸首,被他弄到了什么地方?”

    刘叙樘站起身,神色肃穆的看着程牧游,“这个到未曾听他提起,不过,惜惜去后院时,那些宾客也一个个离开了,王继勋一人继续饮酒吃肉,到了后来,他可能喝高了,嘴里含混不清的说着两句话,想来倒是和韩家灭门案有关系。”

    “是什么?”

    “他说:物证没有了,人证一个死了,一个疯了,谁若想翻案,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程牧游站起身,手指将桌角死死握紧,“一个死了,一个疯了?疯的那个莫不是秦应宝?那么死的那个,又是谁呢?”

    正在凝神思忖,门外突然有衙役来报:“大人,栖凤楼的人来报案,说桦姑被......被人给杀了。”

    一行人赶到栖凤楼时,里面正一片混乱,上至有几分名气的姑娘,下至嬷嬷下人,都在争抢楼中的宝物和桦姑的私产,有几个甚至为了争夺几两碎银打了起来,揪头发,扯衣服,将栖凤楼闹了个沸反盈天。

    倒是平日里最嚣张的那一个,今天却变成了最安静的存在,桦姑,这个张扬了一辈子的女人,静静的躺在自己的庭院中,双眼瞪得大大的,看着这个自己再也无法参与进去的世界。

    程牧游盯着眼前混乱的场景,对身边的史飞轻声叮嘱:“维持住秩序,告诉他们该得的一样也不会少,至于下一步该怎么走,官府也会为他们筹谋,让他们不要趁乱生事。”

    史飞应了一声,带着几个衙役下去了,程牧游这才和蒋惜惜刘叙樘一起来到桦姑的尸体旁,在她身边轻轻蹲下。

    桦姑的脖子上有三条明显的指印,紫红色的,在脂粉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吓人。蒋惜惜伸手在她脖颈上面一摸,转头看向程牧游,“大人,她是被掐死的,骨头都断了。”

    程牧游冷笑一声,“杀人灭口,王继勋,为了自保,你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刘叙樘四下看了看,轻轻叹了口气,“这里如此混乱,本该留下的线索也被破坏殆尽了,根本找不到王继勋杀人的证据,要想凭桦姑之死给他定罪,怕是不可能了。”

    “就算是现场没被破坏,我们也不可能发现他和这件事有牵连,既是为了灭口,他就断不可能留下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想必,杀人的那个人,一定是个绝世高手,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了桦姑的性命。”

    蒋惜惜一直没有说话,她盯着桦姑的尸体,脑中又一次浮现出昨晚在王府见到的幻象,那些女子伏在地上哀哀的哭,闻者惊心,见者动容。

    “大人,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桦姑之所以被杀,也许不仅仅因为她是韩门血案的参与者,她还有可能牵涉到另外一起案件中。”

    “怎么讲?”

    “栖凤楼的老人曾说过,多年前曾有不少姑娘莫名失踪,我想,这些姑娘,莫不是被桦姑送到了王府,当做她送给王继勋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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