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际的草原如同一幅巨大的画布铺展在天地间,虽然是夜里,可四下里望过去,依然是满眼苍翠的绿,无遮无拦,无边无际,竟没有一个可以聚焦的点。人站立在其中,霎时渺小了许多,哪怕是堂堂一国太后,权倾朝野,心里亦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四顾苍茫间,竟多了几许茫然和惆怅。

    萧太后对后面吩咐道,“你们不要跟着,我想一人走走,有事再叫你们过来。”

    随从们虽觉不妥,却也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只能站住不动,看着她走向苍茫的草原深处,不到一炷香功夫,身子就被随风舞动的野草遮蔽住了。

    洁白的月光落在草原上,给它添加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晚风轻轻的吹过,草浪随风起伏,分外惬意。萧太后觉得这里的空气比皇宫大院中不知要好上多少,不禁深吸了几口,释放出在胸口堵了多日的抑郁。她手抚草浪,迈着轻快的步子踏草向前,仿佛自己还是十六岁出头的年纪。

    不远处,一朵晶莹剔透的小花正对着月亮舒展自己娇嫩的花瓣,露珠聚在花芯中,令它看起来竟有几分多情的味道。萧太后弯下身子,用指尖将它掐下,放在鼻端轻嗅上一下,口中冷笑一声,“花开终有时,既是如此,还不如不开,免得日后伤心。”

    说罢,她便将那花抛向身后,提起裙裾继续朝前走。刚走出几步,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这花儿开得正盛,你拔了它,却不惜花,只随意将它丢弃,岂不辜负了它。”

    萧太后一怔,旋即转身,一只手放在身后,悄悄摸上挂在腰间的匕首,在那人从花丛中打着哈欠站起来时,将匕首“噌”的抹上她的脖子。

    眼看就要割断那根白皙的脖颈,手腕却突然被箍住了,萧太后一惊,匕首随之落在地上,嘴里刚想叫,却在看到那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眸子时呆住不动了,将所有的惊呼都压在肚子里,压得密不透风,胸口仿佛都快要爆炸了。

    那青衣女子见她不动,便松了手,朝前走了几步,捡起地上那朵小花,扭头笑道,“这花儿怎么碍着太后的眼了,你竟如此对它?”

    萧太后盯着那个从未见过的面孔,波澜不惊的说道,“我本就不是惜花之人,看它不顺眼,便毁了它,只是姑娘你,难道要为了一朵花向我讨要个说法不成?”

    女子挑眉一笑,“怎敢,我只是奇怪,太后为何一人到草原上来了,连个随行的仆从也没有带着。”

    “宫内污浊之气甚重,我出来散散心罢了,只是,”她眼波微动,“姑娘来此地做什么?”

    那女子对着手心轻轻吹了口气,那朵儿小花儿便随风飘去,陷入茫茫草波之中,“年纪大了,便总喜欢回忆过去,倦了的时候,就总想着到故地走走......”

    萧太后看着她如玉的侧颜,“姑娘还是这般年轻,我却老了。”她面色静如止水,语气中却颇有灰心的意思。

    那青衣女子于是回过头,在萧太后苍老的面孔上细细打量了一番,仿若刚刚发现她已是个不惑之年的妇人。俄顷,她淡淡低叹一声,转身朝月亮落下的方向走去,一句话也没有留,就和三十年前一样,风过无痕,仿佛从未来过。

    萧太后看着她的背影,手猛地抬起,又缓缓落下,落在自己青春不在的脸颊上,过了许久,直到那个背影再也看不到了,她的手指才触到一丝湿凉,于是蓦然转身,头也不回的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守在轿边的小丫鬟见萧太后回来,忙迎上去,“太后,您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们都等的心焦了。”

    萧太后看她一眼,“遇到了三十年未见的老友,就多聊了几句。”

    “三十年,太后好记性,还能记得他长什么模样。”

    萧太后身子一滞,脚步随之停下,双眼直视前方,声音中亦多了几分哀怨,“有些人,纵是换了千百种样子,你还是能一眼就将他认出来。”说完,她踏上轿子,“走吧,去楚国公府。”

    ***

    等仆从们都下去了,李德让方才清了清嗓子,挑起嘴角,“太后还是忍不住兴师问罪来了,说吧,想从哪一条开始问起?”

    萧太后看着他消瘦的脸颊,“德让,你我之间何时生分至此了。”

    李德让抬起头,眼中寒光毕现,“若是塔木烟还在,我们两人当然不会这样,她是我的,也是你的,可是现在她死了,还是被你的儿子杀死的,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对你?该怎么对他?”

    “他是大辽的皇帝,也是你发誓要效忠一辈子的皇帝。”萧太后一字一句说道。

    李德让放声大笑,“我效忠了半辈子的人,杀了我的女儿,而且,还是在你的默许之下。”

    萧太后十指紧抠着椅子的扶手,“我没有,我怎会这么做,塔木烟也是我的女儿。”

    李德让冷嗤一声,“可你永远都不能像我这般疼她、爱她,”他站起来,大踏步走到萧太后跟前,目光灼灼,“萧婥,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一直以来,我不过是你稳定军心政权的一枚棋子,你内心里,从未爱过我,真真正正的爱过我,自然,你也不会爱我们的女儿。”

    “德让......”萧太后语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李德让见她这般模样,心里登时又软了几分,他转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那轮黄色的圆月,“萧婥,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不过那个人也不是先帝,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忘不掉他吗?”

    身后的人久久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萧太后从椅子上起身,慢慢朝着门口走去,“我今日来,只是想问问你那姑娘的伤势怎么样了,若是没有大碍,便封她为郡主,赐名塔木烟。”

    李德让的身子轻轻一抖,回头时,只看到一扇刚刚掩上的门,屋内除了他自己,已无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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