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愈来愈大,所有的船只都被熊熊烈火包围了,白帆上冒着黑烟,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终于,桅杆再也经不住烈火的炙烤,轰然倒塌,砸进波涛汹涌的河面。

    在那片红得令人惧怕的光芒中,程牧游看到看到所有的盐船都扭曲变形了,船身上被烧开了一个个巨大的裂口,像是一张张狰狞的嘴巴。极目望去,里面似有万千舞动的鬼影,焦黑色的,一层覆着一层,他们冲他伸出烧烂掉的胳膊,嘴里发出渗人的呐喊声,将他的耳膜震得“突突”作响。

    程牧游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只是这个梦过于真实沉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所以便努力想从中挣脱出来。可是眼睛刚刚阖上,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大人,大人。”

    这声音让他毫不犹豫的将双眼重新睁开,他看到滚滚黑烟之中,有一抹淡青色的身影,她望着他,眼角眉梢皆是忧虑,她说:“大人,你看,又起火了......”

    程牧游急急抬起一只手臂,“晏姑娘,这只是我的梦罢了,盐船都还好好的,你放心。”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是啊,这是他的梦境,可是她又怎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呢?”

    然而还未来得及细想,晏娘的身影就忽的消失了,那些被烧毁的盐船也不见了。熊熊大火中,只有一个巨大的影子在不断的盘旋向上,它很长,纵使上半身已经钻进了黑烟之中,下半部分却依然在河面上盘了四五圈之多。

    程牧游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在黑烟中忽隐忽现的庞然大物,全身的血液似都凝成了冰霜,将他的四肢百骸浸得冰凉。

    忽然,烟里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啸,黑影随即从高空坠落,砸在地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

    同一瞬间,程牧游感觉自己终于能动了,他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那盘旋在地上的影子走去。

    面前的黑烟在一点点的散开,他亦逐渐看清了一点那东西的模样: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头上有博山......只是现在,它和那些葬身火海的人们一样,浑身焦黑,鳞片嘶嘶地冒着青烟。

    他倒吸一口气,慢慢俯下身子,一只手缓缓朝它探去。

    手伸进黑烟,他却扑了个空,再望过去,发现那黑影不见了,他面前,只剩下一株红莲,亭亭而立,嫩蕊凝珠。

    “大人,大人,快醒醒。”

    蒋惜惜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他努力了好一会儿,才将眼皮子张开,茫然的望向一侧:原来,他还在自己的卧房中,原来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大人,您被魇住了,我在门外叫了半天都叫不醒您。”蒋惜惜呼出一口气,但是在看到程牧游惨白的脸庞时,她又担心起来,“大人,您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程牧游缓缓坐起身,冲她摆手道,“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说完,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这才发现门外只有一点青白色的天光,显然才刚过卯时,于是再次望向蒋惜惜,“是不是出事了?这么早来叫我?”

    蒋惜惜叹了口气,“大人昨晚忙了半宿,我本来不想这么早叫醒您的,可是,”她为难地朝外面一望,接着说道,“天不亮,就有人闹到府里来了,那妇人说自己是南街匹帛铺王掌柜的娘子,因昨晚差点被王掌柜打死在铺子中,所以只得来官府躲避。没想她刚来,那王掌柜随后就到了,手里还拿着一柄沾着血的木尺,说是非要打死这贱妇不成,被我们费了好大劲拦下了之后,公婆两人便坐在公堂上不走了,我们也不敢劝人离开,怕出了人命。”

    “谁想还没过一个时辰,医馆的曹郎中也过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乌央乌央的一大堆人。那曹郎中说,近日接诊了好些妇人,都是突然大了肚子,而且没过几日便有临产之状。他自己看了咱们贴出去的告示,深知此事非同一般,于是不敢耽搁,忙带着这些病患和亲属找到新安府来了。”

    听她这么说,程牧游登时便清醒了,他一边下床穿靴,一边急问道,“那王家娘子是不是也有了肚子,她相公觉得蹊跷,以为她背着他怀了别人的孩子,所以才对她拳脚相向的。”

    蒋惜惜点头,“没错,我想这些事应该都是那鬼鸟所为,所以才不敢耽搁,来请大人定夺。”

    程牧游已经穿好靴子,走到铜盆边随便擦了把脸,便对蒋惜惜说道,“你去霁虹绣庄请晏姑娘过来,请人之后,再贴一张告示出去,写上凡是近期莫名腹大者,无论是否婚娶,都速到新安府来。”

    ***

    过了约摸有两个时辰左右,西厢房的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晏娘站在两扇门中间,手背掩口轻轻打了个呵欠,后斜了围在门前围在的人群一眼,淡淡说了一句,“成了,她们腹中的鬼鸟被我封住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再长大了。”

    人们顿时松了口气,对她千恩万谢之后,便你推我我推你的朝门内挤过去。

    晏娘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站在门槛后面,在一个男人经过身边时,一手摁住他的肩膀,冷冷晲他一眼,口中问道,“你就是匹帛铺的王掌柜吧?”

    那男人吃了一惊,随后讪讪笑道,“就是小人,今天多谢姑娘救了我家娘子,否则......”

    “否则她就活活被你打死了,是吧?”

    这话她说得极淡极轻,可是王掌柜的脊梁骨上却猛地窜上一道寒意,他支支吾吾道,“我离家半月,回来便见她大了肚子,这种事也怨不得我,放天下哪个男人身上都忍不下这口气。”

    晏娘冷笑一声,头朝屋里一歪,“这房里的人和你家的情况并无多大差别,有的是未出阁的闺女,有的是没了丈夫的寡妇,怎么不见她们被家里人打个半死,偏生到你这里就成了全天下男人都忍不下的一口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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