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敏气喘吁吁地跑了二里地,才在一条小巷子中停下来,背靠长满青苔的墙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可是刚刚缓过气,她却忽然悲从中来,她知道,这次刺杀程牧游不成,那便就此丧失了所有的机会,从此,他必然会小心提防,绝不可能再让自己靠近身边半步。

    想到这里,她贴着墙面滑到冰冷的石板地上,两手覆脸痛哭起来,她想起在街边巷口听到的有关父亲的传言:他们说,他被发现时已是一具白骨,浑身的肉都没有了,像是被人用刀剜下来的一般;他们还说,是程牧游查出了父亲劫船之事,他仓皇逃命,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钟敏一点点握紧拳头,少顷,忽然挥拳砸向墙面。

    伴随着“咯嘣”的碎裂声,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下,她却浑然不觉,只呆呆的看着在地面上那滩越聚越多鲜红色的液体,口中恨恨道:“程牧游,你害我父亲惨死,害我钟家被搜,我钟敏只要活着,就绝不会放过你,一定要你以命偿命。”

    狠话放出来,她心里似乎稍稍舒坦了一些,刚要强撑着地面起身,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吓得她脚下登时一个趔趄,又一次瘫坐到地上,眼睛迷茫的在这条阴暗的小巷子中搜寻着,试图找出声音的来源。

    可是她兀自听了很久,也没在巷中发现一人半影,就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的时候,尖叫声却又一次传来,比第一声更凄怆了几分。

    这次钟敏听清楚了,这声音来自她身后的那道石墙,而且惨叫声中似乎还夹杂着男人的叫骂,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砰砰”的打斗声。

    钟敏心神稍定,遂将耳朵贴上墙面,仔细聆听,听了半晌,她终于明白了,原来这是一对夫妻在打架,不过那男人似乎太暴戾了些,将女人打得惨叫连连,连带着她都跟着心惊肉跳,仿佛男人的拳头是砸在了自己身上一般。

    “死婆娘,不让你出门,你偏要出去抛头露面,怎么,想去勾三搭四,偷汉子不成?”

    “我没有,王菁,你几次三番的疑我,为这种莫须有的事情打我,为何不干脆一纸休书休了我?咱们从此两不相干,再也不来往......”

    女人的声音倒是冷静了不少,不过静中却流露出深深的凄凉,似有万念俱灰之状。

    “想让我休了你?好自由自在的出去偷人,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拘你一辈子,你永远都别想迈出这大门一步。”

    话落,又是一阵令人心慌的打人声,男人似是用上了工具,下手愈发的狠了,打得方才还硬气的女人不住地讨饶,想从他手里捡回一条命来。

    钟敏打了个哆嗦,心底忽然飘上一股寒意,她瑟缩着身子,贴着墙面朝巷口走去,想快点离开这里。可是还没走出几步,却忽觉一阵风扑向背部,紧接着,肩头落上了一只冰凉的手掌。

    “怕吗?”

    似曾相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钟敏浑身一个激灵,想要旋身之际,却被另一只手按住了脖后颈,根本动弹不得。上下牙关搏斗了几个回合,她终于勉强稳住气息,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是你......”

    晏娘莞尔一笑,“钟大小姐如今也变得胆小了,实在是可悲可叹,难道当年那个对下人们非打即骂,甚至能将人肋骨都打断的女中豪杰,也会因为家道中落而变得如此懦弱了吗?”

    钟敏脸色一凛,口中却仍不愿服软,“我既然落在你手里,就没想着还能逃脱,你也莫要再废话了,快快我把移送至新安府便是。”

    听闻此言,晏娘撇嘴一笑,“新安府?我若想把你送到官府,通知蒋姑娘便是了,又何必自己多跑一趟,钟敏,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好心了。”

    钟敏忽觉自己从头凉到脚跟,她愣在原地不动,喉咙仿佛被一只僵硬的手抓的死死的,半个字也说不出来,直到晏娘带着她在原地纵身跃起,翻入前面的那道高墙,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望着身前那座青瓦房,声音抖了几下,嗓子里憋出一句话,“你要......你要做什么?”

    晏娘没有回答,她抓着钟敏走近屋子,仿佛拖着的根本不是个人,而是一口布袋。

    到了门外,她朝门缝里一望,发现王箐已经走了,偌大的房间中,只剩下一个口鼻流血的女人躺倒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晏娘伸手在那把黄铜大锁上轻轻一抠,随意将之丢落在地上,然后一脚踹开那两扇结实的屋门。

    ***

    半月后的一天,程牧游正在书房内办公,忽见蒋惜惜匆匆从屋外走进来,脸上神神秘秘的,似乎颇有深意。

    “什么事?”他放下卷册看她。

    蒋惜惜吞下一口口水,“大人,匹帛铺的王菁杀人了。”

    程牧游抬头,“匹帛铺?那个王掌柜?他们夫妻二人不是曾因为屈子鸟的事情闹上公堂吗?”

    蒋惜惜点头,“大人好记性,就是那个王菁,今天一大早,他便疯疯癫癫地从自家的宅子里冲出来,见人就说自己杀人了,杀死了自己的娘子......”

    程牧游握拳在桌案上轻砸了一下,“我当日便看出那王菁心胸狭窄,疑心极重,可是没想他竟然真的对自己的娘子下了狠手。”

    蒋惜惜上前一步,面露犹疑之色,“大人,我刚才到王家去过了,确实看到了一个浑身是伤的女人躺倒在院中,腹中还插着一柄剪刀。只是,那女人根本不是王娘子,而是......钟敏.......”

    程牧游从椅中弹起,“钟敏?怎么会?”

    “那王菁虽然已有疯癫之状,但是尚能言语,据他说,他将自己娘子在家中囚了半月有余,每天对她非打即骂,苛责虐待,没想今天那王娘子趁他送饭之时,竟意欲用剪刀伤他,但终因力气不敌,被王菁反杀。可是杀人之后,他却看到那倒在地上没有气息之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娘子,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因此才吓得魂不守舍,冲出家门。”

    闻言,程牧游愣了半晌,终于重新跌坐回椅中,很久都没再说话。

    ***

    秋风四起时,右耳蹦蹦跳跳地从外面走进院子,手中还拿着一个油纸包。

    晏娘正在刺绣,听见动静,便头也不抬的问道,“去见过她了?”

    右耳席地坐下,“姑娘放心,那王家娘子现在过得很好,还托我给姑娘带了些自己做的素点心。”

    晏娘唇角一提,脸上漾出一抹浅笑,“那便好,如今王菁也被抓了,再过几日,她便可以回来了。(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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