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骤起,水珠纷纷落地,弹起雾白的水汽。宫阙连绵,在漫天漫地的雨帘中变得颜色黯淡。芊泽穿过御花园,还未来的反应,这雨已倾盆而下,她赶忙举手遮头,慌忙跑动。刚到了长廊处,才歇下脚步,拍拍身上的雨珠。

    女子低,拽了拽自己的裙摆,不料视线里忽然多出一青色袍角,她扬起视线,正巧碰上男子似笑非笑的瞳眸。

    “齐……”

    芊泽刚要脱口而出,又忆起他的正式身份,赶忙规矩的勾身:“景王爷吉祥。”

    “你这个大胆的奴才,什么时候这么懂规矩了。”

    祁澈遇见她,心情霎时好,神色飞扬的说到。芊泽直起身,故作有些愠色的说到:“如果不规矩,不就被王爷你告到皇上那去了。”

    她意指莲灯宴上,祁澈不分轻重的胡言乱语,祁澈一听,脸刹的就羞红了。那一次,他说要带着她进莲灯宴,最后却不能保护好她,让她受了责罚。而且婪妃罚奴婢向来都是心狠手辣,祁澈为了此事,差了好几个小厮去打听,听说她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

    “你这是在怪本王吗,本王可是有极力为你开脱,是别的奴才早就当场拉下去就地正法了。你看你现在生龙活虎,伶牙俐齿的,难道没有本王的功劳?”

    男子一挑眉尖,朗眉星目间器宇轩昂,芊泽没好气的瞟了他一眼,他现在到会反着说。那夜,若不是他胡言乱语,自己也不会陷入那样的窘地,不过,说到底,他有心为自己开脱,帮助自己却是真的。想到此,芊泽也只是微微笑,道:“王爷就光会耍嘴皮子,奴婢说不过王爷,奴婢只有感谢王爷了。”

    说罢,她一作揖,祁澈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愿意,反倒有些生气:“好你个奴才,还会敷衍起本王了。”

    “不敢,不敢。”芊泽见他又恼红了一张脸,掩嘴一笑。祁澈见他取笑他,脸色却忽地褪了下来,神色里有些落寞。他倒过脸去,半晌不说话,半泽以为他生气了,于是又细声道:“奴婢是说笑的,奴婢没有敷衍王爷的意思。”

    祁澈听罢,还是不语。芊泽心下有些后悔,他好歹是个王爷,即便他心思单纯,也容不得自己这样无礼啊。芊泽想后,刚要赔礼道歉,祁澈却转过脸来,喏喏一问:“芊泽,你是不是觉得本王很没用?”

    “啊?”

    芊泽一惊,满头雾水。祁澈却撇撇嘴,继续道:“你是不是觉得本王在莲灯宴上,没有好好保护你,非常的没有用?”

    芊泽听罢,怔怔然的望着男子,他一脸认真,煞是严肃。芊泽顿时感觉到,他其实也很懊悔,这个年纪很自己相仿的男子,有着很强的自尊心,也单纯的令人意外。她笑了笑,烦是释然的回望着祁澈,祁澈见她只笑不语,有些犯急:

    “你倒是说话啊。”

    芊泽又一翘嘴角,眯眯眼道:“没有,才没有。”

    “是吗?”

    祁澈瞠着一对温亮的双眼,有些怀疑。芊泽又补充道:“王爷是个很好的人,在奴婢进宫之后,王爷是第一个待芊泽好的人,奴婢当然不会觉得王爷没用。相反,奴婢觉得王爷,很值得尊敬哦。”

    芊泽娓娓说来,毫不隐晦,祁澈听着像被告白一般,脸红的一塌糊涂。他故意撇开视线,许久都不知该说什么。芊泽见他瞥去视线不理她,以为自己是不是说的不对,刚要开口再解释时,祁澈又倏地的调转过视线,说到:“你放心吧,本王以后会让你更仰慕的!”

    “咦?”

    芊泽听着着有些突兀的话,又是一怔。

    “今早的早朝上,皇兄已经把查处暗烩教的任务,交给我了。现在本王虽然还只是一个挂名的王爷,但只要我把那暗烩教查封后,本王就是立了大功,到时候,你就会更仰慕本王了!”祁澈认认真真的说到,那笃定的语气里,有自信,有希翼,也有对芊泽的一丝情愫。芊泽眨巴眨巴双眼,见他孩子气的立誓,便呵呵一笑。

    “王爷好本事哦,奴婢等着王爷立大功的那天。”

    她鼓励的说到,祁澈像是更有了动力一般,紧了紧拳。芊泽语罢,自顾自的走了一步,抬见那雨势没有减弱之意,便又站了回来,说到:“看来这雨还要下好久,王爷,你不赶着去哪吧?”

    “没有啊,本王闲的很。”

    祁澈希望和芊泽多待一些时候,隐瞒了他要回府布置任务的事,更隐瞒了奕生正在屁颠屁颠找他的事。

    芊泽点点头,道:“那就等雨小些再走吧。”

    “好。”

    祁澈满是欣喜的回到,他们站在屋檐之下,长廊的阶梯被雨水打的浸湿,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香气。芊泽缄默了一刻,转过头来,打开话匣子:“听说王爷是皇上仅有的兄弟是吗?”

    祁澈一顿,点了点头,回答到:“是啊,皇兄就我一个弟弟了。”

    芊泽倒是觉得有些奇怪,哪有一国之帝只生养了两个皇子的。不过她也没有多做想法,只是微微颔,倒是祁澈继续补充到:“之前,有很多个的。

    “嗯?”

    芊泽一侧脸,祁澈却低敛这眉眼,陷入回忆。

    “本王和皇兄不是一个母妃,我的母妃死的早,但也有留下两个哥哥。只是,两个哥哥都应为相继出意外,夭折了,于是就只有我了。”

    “这样啊,对不起。”芊泽感觉说到了祁澈的痛楚,于是便嗫嚅的道歉。祁澈却摆摆手说到:“那也是很多年的事了,皇兄他本也有个亲弟弟,但是也很本王的哥哥们一般遭遇,只是他在更小的时候,就夭折了。”

    “皇上也有弟弟?”

    芊泽心忽的一紧,心付这皇室里的皇子,可真是娇贵,不好生养啊!哪知祁澈却眨了眨眼,努力回忆起来,说到:“这个弟弟其实应该比本王大,本王小的时候,对他还是有印象的。因为他实在是长的非常好看,我母妃常常夸赞他生的好。”

    “非常好看?”

    “嗯,他的名字好像是……”他俯敲了敲自己脑袋,最后忽然豁然开朗的顿悟道:“明月!他的名字叫明月!”

    他因为佩服自己的记忆力而兴奋的笑到,刚转过俊脸,却现此刻的芊泽像受到什么惊吓一般,煞白着一张娇容。祁澈蹙了蹙俊眉,狐疑道:“你怎么了?”

    芊泽却仿如陷入了思索的泥潭一般,无法自拔,她怔忡了半晌,谜团在心中愈缠愈紧。明月?明月是指婪妃吗,婪妃说他叫明月,而且皇帝大婚的晚上,他抱着自己仿佛喊了皇帝一句烨哥哥。他难道真的皇上的亲弟弟?如果是的话,就能说明为什么他们如此想像,又如此亲近。

    可是,他若是皇子,又夭折了,又怎么会活过来,而又为什么要以妃子的身份,隐藏在皇帝身边呢?

    想罢,芊泽一扬脸,急切地问道:“那,那名皇子,是怎么死的?”

    祁澈见芊泽很感兴趣,倒也不怀疑,而是又想了想,回答到:“这个倒记不太清,似乎是病死了,本王的奶娘后来似乎和下人们有谈论到,我在旁听见了。他夭折之后,他的母妃就也因为思子心切,也病薨了吧。”

    “皇上的母妃也病殒了?”芊泽瞠着清眸,又是一问。

    “是啊,你不知道呀?”祁澈笑芊泽的迟钝,皇帝的母妃早就不在了,在皇宫待了这么久居然还不知道,他笑过之后,又说到:“不过是不是病殒的,本王倒是有些怀疑,因为在宫里关于落太妃的传言还是很多的,皇兄对此也忌讳的很。像上次莲灯宴上,溪妃娘娘就因为跳了落太妃的舞,而遭到了冷落,不是吗?”

    祁澈语态轻然的说到,在他记忆里这些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皇宫里各式各样的传言多的很。既然芊泽感兴趣,他可以一五一十的自己听到的事告诉她。

    “你个奴才还真是好奇的紧,这些话听过也就罢了,万万不要和他人说起,皇兄会很生气的。”这话倒是真的,虽然宫里人对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都非常好奇,却没有人敢私下讨论,窃窃私语,这事也反倒成了不能言明的规矩。

    芊泽听罢,只是觉得事情更为复杂了。原来溪妃娘娘是因为跳了那段舞才遭到皇帝冷落的,看来这舞的玄机当真颇大。而明月也有惊世骇俗的舞技,莫不是因为,他是那落太妃的儿子?可是,可是……”

    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联呢?

    女子第一次对一件不关己的事如此上心,且她隐隐的觉着,这一切波及深大,藏匿了诸多秘密。但芊泽一时半会儿也只是觉得震惊,在此之前,她绝非没有想过,明月可能是一名皇子。

    “奴婢才不会乱说呢,奴婢只是听着玩。”

    芊泽想时,又忙不迭的摇摇手,应和了景王爷。祁澈淡淡一笑,把目光调转,放远眺望,殿宇幢幢,默在雨势之下,姿态影绰。世界像被雨融化一般,成为一色,祁澈觉得这天色和记忆里的一幕,十分吻合,于是又轻轻道来:

    “虽然皇族里,正统的血脉,只剩下皇兄和我,但我却并没有觉得伤怀。比起我自己的两个哥哥,我更喜欢烨哥哥。”

    芊泽本是处在懵懵然之中,听祁澈淡然一语,注意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语色里有着一丝浅伤,又蕴含着一缕不易察觉的感怀,听上去,软软的。

    于是,芊泽便倒耳倾听,果不其然,祁澈继续说到:“小的时候,也下了一场这么大的雨。我在莲花池旁边,玩的正兴,一个不小心便栽进了池子里。池子虽不大,但雨下下来,水波却分外汹涌。我小时候又调皮,本就是偷偷的溜出来玩耍了,雨下的又大,奴才们也躲屋里去了,根本没人管我。”

    芊泽听时,一颗心不由自主的紧了起来。

    “我扑腾,扑腾,身子却越来越沉,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祁澈回忆时,身体微微一紧,仿佛还置身冰凉的池水之中。“我有一个哥哥也是泅水死的,我那时以为,自己也要跟着哥哥去了。还好,到了最后,晔哥哥救了我。”

    “皇上?”

    芊泽一瞠眸,有些不可置信。

    “是啊,皇兄他背着溺水的我,顶着滂沱大雨一路送到太医院,一路上都没让奴才们背一下。”祁澈很是满足的说到,他每一次听到乳娘跟他讲起这事时,一张小脸上总是充满了对祁烨的向往和尊敬。

    “所以,我心里,最珍贵的哥哥,其实并不是明夏哥哥,而是我皇兄。”

    祁澈说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到:“这话你可不能和别人瞎说哦,要不,本王的脸就不知道往哪搁了!”

    “呵呵。”

    芊泽听后,心里顿觉暖流拂心。

    他,原也有这样的一面。

    芊泽心里,那个男子的真正的形象开始由模糊,逐渐转的清晰,只是现在来看,还不得清楚。

    “雨小了。”

    祁澈忽然大踏一步,大手伸出,接过那弹跳的雨珠。屋檐处的水流,已落的渐缓,天也开始明朗起来。芊泽跟着他,上前一步,说到:“谢谢王爷对奴婢说了这么话,奴婢现在更是觉得,王爷是一个很好的人了。”

    她眯眼一笑,纯真烂漫,祁澈一怔,他是如此的喜欢她地笑,每一次她展颜就如心被春风切入一般,会变成花朵,想要绽放。

    “那奴婢走了,王爷。”芊泽一勾身,规矩的作揖后,见祁澈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她走之后,祁澈却还立在原地,目光尾随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今日他说了很多心底的话,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过。但面对她,却有一种想一吐为快,想把心里的隐疾,娓娓道出的冲动。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对着她,就有松懈一切警惕的感觉?

    男子怅然一笑,继而反身离去。

    ※

    夜里,凉风四起,远处宫阙里的一点烛光,朦胧而不真切。屋顶之上,一个黑影身手矫健的翻过重重殿宇,飞檐走壁落在了一身玄黑长袍的祁烨身边。桑破来时,祁烨微微偏,让出了身后那轮皎洁的月光。月光投在桑破冷峻的面容上,薄薄生爽。

    “主上。”

    他半膝而跪,微微低。

    “事情办的很好。”

    祁烨满意的颔,嘴畔一勾。桑破却推辞,说到:“这是属下的本分。”

    他语态不卑不亢,却充满恭敬,丝毫看不出有一点的谄媚。祁晔知晓桑破的性子和办事效率,所以,都是由来近距离的进宫和自己会面。他身手十分了得,出入皇宫,能不引起分毫骚动。

    “拿着这个。”

    祁烨从长袍里掏出一硬折,递给桑破。桑破倾身结果折子,等待祁晔的话。

    “我已命了景王爷,调查本教,他能力有限,当然不可能查出什么。但因他心思单纯,我们大可以做许多假象,蒙骗了他,由此,更利于我们。”

    祁烨说来,一宇一句都十分冷静,冰凉彻骨,眸中的光芒似千尺澄潭,深不可测。桑破听罢,微微颔,道:“属下知道该如何做,主上放心。”

    “你去吧。”

    说后,祁烨一挥袖子,示意桑破可以走了。桑破一拜,起身刚要离去时,地上一盏明亮的纱灯,忽地照了上来。屋顶的两个黑影,顿时均是一怔,纷纷后退。

    “谁在上面?”

    一侍卫忽的大喊,与此同时,他身边三三两两的侍卫们均是大呼:“刺客,抓刺客!!”

    祁烨微微一拧眉,背身几个起落,便跑动起来。桑破更是不一语,身形一移,立刻消失在夜色的另一头。两个男子两边分开,引得地上的侍卫更是惊呼连连,喊来了许多御林军。御林军都是均是身手不凡,从背上的箭壶里立马取出白翎箭,纷纷射向殿宇之上。

    箭如雨一般,刺了过来,却伤不得祁烨分毫。只是他被御林军现,十分难甩脱,他后悔没有在婪月宫上见桑破,那里地势很低,被其余的宫殿所挡,是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的。而现在,离自己最近的安全地也只有婪月宫了。

    想罢,男子身形一转,又飞跃起来。

    芊泽关好了寝屋的门,便手掷纱灯走了出来。刚到了殿门前,却看见一黑影飞身而过。那影子掠过的极快,以至于令芊泽以为是自己眼花,她狐疑的提起纱灯,一步一寸的往外走,刚踏出门槛,便看见不远处火光通天,叫嚣连连:

    “刺客,抓刺客!!”

    刺客!?

    芊泽一惊,心下立马一紧,抓着纱灯的手也有些颤抖。她忙要缩回殿里,哪知步子刚退一步,身后便被结实的胸膛所抵住。芊泽大惊失色,身子立马僵在原地,一双圆大的眼,怔怔然的瞠着。

    “刺……”

    她刚要喊一句,却被男子的大手捂住。他远远望见那火光如流水一般,已经袭近。他一个转念,抱起芊泽,便望屋顶上飞去。婪月宫的屋顶极隐秘,祁烨紧紧捂着芊泽的嘴,一让身,便躲进了那阴影当中。

    “唔……唔……”

    芊泽吓的拼命挣扎,她手脚并用的反抗,却被男子死死禁锢。

    “你乖一点,别吵。”

    这声刚出,芊泽便一楞,身子僵的不再动弹。

    皇……皇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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