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烨感到脚底被磕着,他挪开脚,狐疑的下望,芊泽却突地一喊:“皇上!”

    他的目光继而又转了上来。

    芊泽喊罢,竟投怀送抱,扑了上去。祁烨大惊,凤眸惊愕的俯视她,她搂着他的腰,气喘吁吁的靠在他胸膛。

    “你怎么了?”祁烨蹙了蹙眉,轻问。芊泽不知怎生回答,便又使力拥的更紧,男子感到腰上力道的加深,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浅笑。他俯下身,双臂圈过她,说:“朕好高兴。”

    他嗅她隙间的馨香,恋恋不舍的在她耳边轻语:“芊泽,朕想你,好想你。”

    祁烨的吻循序而下,攫住她柔美嫩滑的樱唇,他大手抚上她香滑的颈部,开始攻城掠地。芊泽身子一僵,抬起手来欲要推拒,但转瞬她亦想起了自己的处境,竟没有使力了。祁烨半阖的黑眸里,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这一个些小的变化,亦没有逃脱他的眸底。

    夜,温软漫长。

    ※

    白衣女子置镜而坐,花容月貌映在铜镜里,竟生出一丝憔悴。她噙着嘴畔的笑意,若有似无的低吟。她说些什么,旁边的人儿也听不清,只是感觉到她周身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她的身下,是一张又一张字迹密麻的纸张,她定神看了看,说到:

    “是时候了……”

    她身后的丫鬟一抖,硬着嗓子回到:“是,是。”

    白衣女子感觉到她的一丝惧意,回过螓,光彩流溢的笑道:“怎么,你怕了?”

    “不怕,奴婢不怕,娘娘叫奴婢做什么,奴婢都不会怕。”

    那婢女跪下身,连连磕头。白衣女子甚是满意的眯着眼,又提笔写了一行字,装在信封里,吩咐道:“这信交给你,你得把她如期约来。”

    婢女颤颤巍巍的接过信封,杏眸斜睨了一眼女子的表情。她咬了咬唇,把信收了入怀,继而重重点头。

    “是,娘娘,奴婢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人蹒跚起身,惴惴不安的揣着信,匆匆出门。寂寂空殿里,有凉风肆意嘘过,那一袭素白裙裳的人儿,又对镜望了望,她伸出纤细的柔荑,把梳妆柜的第一个抽屉打开,取出那似血的琉璃瓶。

    这瓶本是透明,似血是因为那瓶中的液体。她痴痴望着那瓶子,笑意阑珊,皓腕晃了晃,见那猩红在瓶内打转,她才花枝乱颤的霍然大笑。笑声响彻殿内,分外狰狞。

    “就还差一样了……”

    她喃喃说到。

    而与此同时的倾泽宫,芊泽倦意十足的躲在被窝里,小珺在旁呈了一碗红枣银耳粥,瓷勺挑动,递了一口给芊泽。她近日来受寒,咳嗽的厉害,太医说是血虚,才命人做了药食调适。皇帝忧心,便遣了一干奴婢供她差遣,芊泽却只要小珺。

    “小珺,我已派人把你出宫的事,说好了。”芊泽半阖着眼,缓缓弱弱的说。小珺一顿,神色闪烁。芊泽却笑道:

    “别觉得亏欠什么,是我亏欠了小珺。以后你嫁出去,我给你多添些嫁妆,在婆家那边就不会受气。”

    芊泽说时,仿似用了生离死别的语气。小珺听着听着,双眸泛红,连递勺的动作也僵硬起来。

    芊泽喟然一叹,眺目望向窗外。窸窸窣窣的枝叶摇曳声,宣告着寒冬腊月的临近。十二月,十二月,再过半月她就能有机会了。这些日子来,她没有再抗逆祁烨,乖恬的像只孱弱的小绵羊。她是想麻痹他,让他以为自己归顺了他,然,她不过是给自己的逃脱,增添机会罢了。

    粥喝完了后,懒意绵绵的芊泽便窝进了被子里,开始入睡。小珺掖好了被角,遂亦退出了寝殿。夜里风声肆起,敲击在窗棂之上,铿锵作响。芊泽迷迷糊糊的听见那窗户上的敲击声,愈演愈烈,根本不再像是风声所为。

    她蓦然睁目,日光投向那窗户。

    风声有一瞬的停歇,但那敲击声却依时响起。

    果真有人!

    芊泽披衣起身,趋步走来,那窗外的人儿敲的虽响,节奏却小心翼翼,芊泽轻问:“是谁?”

    那头一顿,传来飘飘渺渺的声音:“芊姐姐。”

    是小苑!

    芊泽赶忙推开窗户,见小苑杵在草丛之中,身影阴暗稀薄。她抛掉手中的石子,对着芊泽抬手,芊泽忙不迭的爬了下去,激动的握着她的手:“小苑,小苑你可还好?”

    小苑扑进她怀里,嘤嘤哭泣,说到:“芊姐姐,小苑好想你啊,好想好想啊……”

    她像是攥住了生命仅存的希冀一般,揪着芊泽的衣襟。芊泽下意识的搂紧她,关切的问到:“她呢,她还好吗?”

    她自然指的是洛羽晴。

    这么多个月了,她和她连照面都不曾打过。听说在她被封为妃的日子里,洛羽晴有闯过倾泽宫,但都被玉塞姑姑给拦了下来。芊泽不敢去见她,她只怕见着了她,会更加心痛。她不敢再去轻易相信谁,洛羽晴的冷嘲热讽,猜忌排斥的眼神,都是她不敢回忆的。

    还有明月。

    一想到,是羽晴间接害死明月的,芊泽便心如刀绞。要她怎样再面对她,她们曾经的情意,又该置之何地?

    小苑听芊泽提起洛羽晴,身子先是一顿,继而脱离她的怀抱,从怀中把信封掏了出来。

    “这是什么?”

    “这是羽妃娘娘,要小苑给芊姐姐送来的。”

    芊泽眸中闪过一丝光彩,欲要接过小苑递来的信封。然而,女于却倐地一缩,迟疑的不肯松手,仿似在做一个甚大的决定。芊泽不解,狐疑问道:“怎么了?”

    小苑却咬着樱红的下唇,踌躇不语。她欲送欲收的拽着信封一角,竟眼泪都挤落出来了。

    芊泽松手,诧异的又问:“你怎么了,小苑,这信怎么了?”

    她好像愿意给她,却又不松手,为什么呢?

    小苑怯懦的望了一眼芊泽,手顿时送来,莞尔一笑道:“没,没有什么,你看看信吧!”小苑拭泪,芊泽也没有想过多,便撕开信来。夜里,黑漆漆的阴暗,小苑划了一根火苗给芊泽照明,借着昏暗摇曳的火光,芊泽把信读了下来。

    “她约我见面。”

    芊泽的声线有一丝颤抖。

    “她说,她说她有重要的话,要跟我说,她说我和她之间有误会。”芊泽濒临绝望的一颗心倐地提了起来。洛羽晴信中言辞灼灼,句句直捣人心。字里行间,芊泽看到希望在重燃。

    “误会,误会……”

    瞳仁微颤,信纸被下意识的揉捏。

    “我,我……”

    芊泽有些手足无措,她的理智有一部分仍在挣扎。洛羽晴为什么如此急迫的要见到自己,三番两次来倾泽宫,要找自己作甚?莫非,真的都是想来解释,想要冰释前嫌?她想和自己和好,是吗?

    是吗?

    就在芊泽思考的同时,小苑蓦地抓住芊泽有些慌忙仓乱的小手,说到:“芊姐姐,信我送到了,小苑就先走了,姐姐你要……”

    她顿了顿,欲说还休倒引得芊泽侧目。

    “你要小心!”

    说罢,她便反身跑走了。芊泽杵在原地,回味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她摇了摇头,又瞥了瞥手中已然被汗侵湿漉的信纸,心中翻江倒海。

    ※

    幼季经过芊泽苦苦哀求,才被放了进来。她带了上官柳莹亲手煮的燕窝粥,絮絮叨叨的叮咛:“娘娘为了给你煮粥,把手都给烫了,她知你近日受寒,特地给你煮的,芊姐姐快喝,快喝!”

    她嘟着小嘴,模样煞是可爱。天下人即便都喊芊泽泽妃了,只有上官柳莹和幼季不会。芊泽笑吟吟的接下瓷碗,刚放到嘴边,却忽地停了下来。

    “娘娘的身子,可还好?”

    芊泽想起了她失去孩子的事,一时愧疚难当。幼季听罢,璀璨的笑容蓦然敛起,眉宇间神色黯伤的说到:“娘娘她,自是很伤心了,虽然还是和平日一样,和幼季轻言轻语,说说笑笑。但幼季总还是感觉的到,她伤透了心……”

    芊泽深呼口气,端着瓷碗的手,微微颤抖。

    “可是,娘娘有吩咐幼季,让我告诉芊姐姐,她一点都不怪你哦!”幼季豁然开朗的说到,芊泽清眸一瞠,胸间似有酸意暗波涌动。

    “娘娘说,她知道你也难受,所以特地让幼季告诉姐姐,不要再难受了,要坚强勇敢。如果有什么事,芊姐姐就先和幼季说,幼季再告诉娘娘,来给你支招。”女子动情的说着,芊泽泫然欲泣,哽咽在喉中徐徐划开。

    “你怎么了?”幼季见芊泽潸然泪下,便关切问道。

    芊泽兀自摇了摇头,拭泪笑道:

    “没有,没怎么。”

    想不到,上官柳莹竟有如此胸襟,芊泽感到胸膛里暖意十足,一时情不自禁的落泪。然而,旋即她又想到洛羽晴约她会面的事,她暗自斟酌,需不需要跟柳莹讲呢?若是和她说,她大半一定会阻止自己。

    说还是不说呢?

    还有十二月拜祭的事,也事关重大,她是不是也需要和她商讨呢?

    想时,芊泽怔忡出神。

    “芊姐姐,芊姐姐?”

    幼季摇她,芊泽蓦然回神。

    “幼季要走了,玉塞姑姑她催来了。”她撅起小嘴,目光瞥后,芊泽随之一看,玉塞推开了殿门,躬身站在门槛之外。芊泽笑笑说到:“去吧,幼季,娘娘一定等你也等急了。”

    “嗯!”

    雀跃的站起,幼季收拾瓷碗后,便随玉塞退了下去。

    殿内又只剩芊泽一人思忖。

    她想洛羽晴,想明月。

    当真是误会吗,洛羽晴引自己去那里,当真只是偶然?可事后自己什么也未说,她也知道吗?还有,关于魅生的事情,她多多少少应是知道一些的,她是明白了自己处境,担心自己,还是另有所图?

    芊泽想不清楚,她一个人思考,根本毫无头绪。唯有见着洛羽晴,当面说清楚,才可能有回旋余地。再者她还要准备十二月的拜祭,若是当真趁此机会,借助明月的力量逃脱,却独独留下羽晴,她也不忍心。

    想罢,芊泽盈盈起身,目光里有丝坚定。

    她终究是放不下与洛羽晴的情意。

    哪怕是孤注一掷,她也想再见见她。

    ※

    殿内的炉火生的极旺,温暖如春。祁烨双手包容着芊泽的小手,不止的摩挲,边与一旁的玉塞姑姑说到:“不是说她身子好些了吗,怎手还是冰凉的。”

    他不满的蹙眉,众奴婢胆战心惊。

    玉塞姑姑战战兢兢的俯身叩,忙说:“太医开的药方,奴婢们一餐不落的送娘娘用了。小珺午时还请过了柳太医,说是一切正常呀。”

    祁烨狭长的黑眸一眯,唇畔一勾:“你这是在和朕狡辩了?”

    他平淡语色里竟是骇人的压迫感,玉塞一惊,冷汗淋漓的连连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算了,我不冷。”

    芊泽淡淡出声,祁烨有一丝惊讶。

    最近的日子,她有时不时的开口说话,倒有了一份气色。他上前搂她入怀,大手仍紧裹着她软软的小手,说到:“想要什么,就跟朕说,朕什么都给你。”

    芊泽心中一冷,暗自笑到:若是自由,你可肯给?

    但她没有真的说出,只是静静的依偎在他怀里。她的亲近让祁烨倍感欣喜,不止的轻揉她的际,宠溺万分的冲着她笑。这笑太过耀人,令人目眩神迷,芊泽看着久了,竟有些一恍惚的心痛。于是,她便不敢多看,只悄然的敛起眉眼。

    “不早了,你走吧。”

    芊泽淡淡的说,祁烨恋恋不舍的吻她,一遍又一遍后,才松开她说:“你乖一点,等朕回来。”

    “嗯。”

    芊泽轻轻颔,目送他在奴才们的簇拥下,大步离去。

    他走之后,芊泽望了望天色,向玉塞姑姑一问:“现在是什么天了。”

    “未时了。”

    芊泽听罢,懒懒说到:“你们下去吧,我要休憩了。”

    “是。”

    玉塞带着丫鬟们合门而去,人刚一走,芊泽便一扫意兴阑珊的模样,开始更换衣服。一袭宫女装,她把髻攀做两个,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然后支开窗户,像小苑一般从破损的一处墙头,翻滚过去。

    她算着时间,最多一个时辰,她便要回来,那时小珺便会来喊她起身。

    约会的地点是在御花园偏僻的一角。偌大的御花园,在冬日里人烟稀疏,所以是上好的藏身之所。七拐八拐后,芊泽才找到了信中所指的目的地,然而,远远望去,并没有人在。她心下忐忑狐疑,思忖是不是自己来的早了些?

    想时,她信步走了过去。

    此处枝节张杨,层层叠叠有一丝晃目。落叶散了一地,满目荒凉疮痍。穿梭在此地,芊泽暗自觉得有些不安,竟下意识的放慢脚步。倐地,一个嫩黄的影子从旁扑来,揪住芊泽,哭喊:“芊姐姐,莫去,莫去!”

    芊泽大惊失色,定睛一看竟是小苑。

    小苑特意压低嗓音,紧拽着芊泽不放:“别去,别去,她要害你,她要害你啊!!”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到,芊泽愕然,吞吐反问:“什么……意思……?”

    “羽妃娘娘在那布了箭阵,你一过去,便是乱箭射死。她已不是当初的羽晴姐姐了,芊姐姐,你快走,小苑骗了你,对不起你!”女子泪流满颊的说到。

    芊泽顿时如遭雷击,半晌缓不过神。

    “娘娘要小苑把信送给你,骗你来此地,小苑受她所迫不得不为之,芊姐姐,你莫要怪小苑,你快跑,快跑,等她现了就晚了!!”

    “走啊,回去!!”

    小苑推搡芊泽,最后一声竟声嘶力竭的喊出。声音引来了前方的警觉,一支羽箭毫无征兆的从暗处疾飞射来,正中一旁干秃秃的树干。芊泽双目一瞠,愣愣的注视那锋冷的箭身,她瞳孔一缩,这才反应过来。

    芊泽向回跑动,一颗悬着的心像被荡秋千一般,回旋在一片利刃当中,割得鲜血淋漓。

    有颗滚烫的泪,在她怔忡的眸子里,兀自滑落。

    落在空中,倐地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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