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大庙随着那个老者的到来变得灯火通明,只有中心的庙宇还陷在黑暗之中。

    老者挥退从者,独自踏上白玉台阶,直往那一片黑暗中行去。心中却有些自嘲,若被人知道自己只为了一个荒诞的梦而在深夜至此,恐怕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吧!

    庙宇中燃起几只蜡烛,却依然显得昏暗。勉强能让老者看清先祖的牌位,就这么转了一圈,却一无所获。他忽然失笑道:“这里的哪个不是至尊,哪个又得长生?”这笑声中却充满了苦涩,这意味着他马上也会变成这样一个牌位,供后人供奉。

    “长生为何物?”一个声音忽然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响起。

    老者一惊,但立刻安定下来,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道士背对着他站在那一排历代先王的画像前面,而刚才那里还是空无一人的。

    他走上前去问道:“你乃何人?何故来扰联的清梦?”

    那道士回过头来,是一张同样老迈的面容,只是鹤童颜却如枯木逢春一般,那苍老的面目中仿佛含着无限的生机。如今只是和颜悦色的问道:“周炳成,你想长生?”

    周炳成这三个字一出,老者先是觉得陌生,而后陡然生出一股怒气来,已经有多少年没这么叫过他了。这九五之尊的真名,这人人需要避讳的名字。连他自己也快忘了的名字。

    但他看着那道人的容貌,猛地眨了眨眼,又后退了几步,竟然一跤跌坐在冰凉的地上。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道:“高宗皇帝!”那道人的容貌竟然同他身后的画像一模一样。大夏朝的第三位国君,夏高宗。

    那道人微微一笑,虚手一比,便将地上的周炳成托起,道:“往日烟云,不值一提!”

    周炳成站起身来,面目上自然是恭恭敬敬,可心中却生出一股疑惑,这个长的像高宗皇帝的道人到底是人是鬼,是真是假?多疑本就是每个皇帝的必备素质。

    道人似手看破了周炳成的想法,微笑道:“若有疑惑,不妨问来!”

    周炳成也不客气,便问起当年宫中旧事,许多细微之处,都在宫中内库方有记载,除了他之外无人有资格观看。那道人却谈笑自若,对答如流。

    周炳成心疑有人偷观内库文档。又问起治国方略,臣子忠奸。这些事看似比之前者要容易,却最容易显示一个人的地位与身份,甚至有很多东西,没有坐过那至尊之位,便绝说不出来。然而道人依旧回答的天衣无缝,甚至有一些疏漏的地方反而让他看起来更真实。

    等到打消了所有疑惑,周丙辰立刻跪在地上,道:“不肖孙炳成,见过曾曾曾曾祖爷爷!”

    道人道:“你为至尊,只跪天地。”却并不像刚才那样将地上的皇帝扶起。

    周炳成猛地抬起头来道:“请爷爷授孙儿长生之道!”这一跪并非是跪祖宗,而是跪长生。再没有比这确实的了,自己的祖辈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这不是长生是什么?

    他从内库的文案中清楚的知道面前这人的履历,一心求道,最后服丹而死,入葬时,尸体却不知所踪。

    这本是引以为戒的例子,所以他希求长生,却从来没搞过井么崇佛信道炼丹访药的事,但就在这转瞬之间,反面的例子就变成了正面的例子。

    道人道:“我正是知你心意,方来接引于你。你既然欲学此道,只是订下师徒名分就好。人世间的身份便莫要再论了,更不要对旁人提起,而且只此一跪。来日再不需如此。”

    这话一出,周炳成的心中热切的同时,却也多了一股舒服。正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若他再年轻三十岁,有这么个祖宗出现在他面前,他怕是已经起了杀机了。如今便只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响头,道了声“师傅”,就站起身来,问道:“只是不知该要如何称呼师傅名讳?”

    道人抬起头望向天上那一轮明月,“太阴”两个字在心里流转,到嘴边却是“你就叫我无涯子吧!”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道者,殆而已矣!自己为了这无涯之道,想要用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方法来抵抗天劫,是对还是错呢?

    “是,师傅!只是不知我们修的是什么道术?”

    “莫急,莫急,来日方长。”道人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周炳成心中更是热切。这阴暗的庙宇中,忽然成了光明的所在。

    道人瞧着面前的弟子,却又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弟芋,流落于这世俗之中,如今已是名传天下了吧!机缘牵引之下,你又是将要与我为敌还是为友呢?

    长江边上一出空寂无人的江渚之上,一个汪父端坐垂钓,此时天边云雾翻涌,向着江边滚滚而来。渣父却似浑然不觉,端坐如石。

    那滚滚的云雾之中突然驶出一辆华美的马车,马车边上皆是形容怪异的强猛护卫,此刻以云雾为梯向此处驶来。

    马车停于江边,车中却走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来,身着红白两色的华袍,脸上尚自带着甜甜的笑意,来到渔父身后,躬身道:“洛缨拜见教乾大人!”

    敖乾低沉的声音从斗笠下传来“你这新河伯不在黄河里带着,来长江做什么?”这么一个小小的孩子竟然是黄河的新河伯。

    洛缨微笑道:“洛缨前来只为是为了向龙王大人求亲来的,如今听闻敖璃妹妹屈居在江南的小湖之中,便想请她到黄河,共主神职。”

    “你还不配!”

    洛缨面色如常,还是那一副圆圆的笑脸,却道:“我乃伏羲之孙,舁王之子,如何不配。而且我主掌黄河以来,东海龙族无时不刻想要侵入,都被我以一河之力挡了回去。”

    敖乾道:“那你且继续做着河伯,好好看着那一河之水!等我别,女早晚去向你讨要。”

    洛缨瞧着面前那伟岸背影,唇角却勾起一丝微笑,道:“若教璃妹妹真能如此,洛缨必将河伯之位拱手相让,廿附尾翼。在此之前,自当严守河洛之水,不使旁人侵占分毫!”

    如此言罢,便转身皿到马车之中,马车便如来时那般腾云飞去。

    敖乾抬起斗笠,忘了一眼,慢慢放下心中的杀意。他方才极想借这长江水力,将这洛缨击杀,因为这孩子对教璃来说,实在是极恐怖的敌人,就是整个龙族怕也没有几个比得上的。

    但是这样的话,必然损伤自己的寿命。最后反让东海龙族渣翁得利,如今的龙族虽然多是昏庸之辈,但却依旧势大,那样的话敖璃连一搏的机会也没有了。

    洛缨回到马车中,一个女人道:“缨儿,你如此太过冒险了。”

    洛缨自信的笑道:“母亲,此次只是有惊无险而已。河图洛,我已参破大半,预料这敷乾死期不远,此次前来只是来确认而已。赦乾怕黄河被东海得去,必然不会伤我。”

    女人叹口气道:“这位龙神大人一死,长江水神之位也会落到璃儿头上,谁能得到她,便拥有了主宰天下水域的名分,怀璧其罪啊!若真能叫你娶了璃儿,岂不是少了一场刀兵,你们小时候不是玩的挺好的吗?可惜这位大人不晓大势。”

    洛缨却道:“不,母亲,无论是上位河伯,还是这位龙神,都已将术数之道推衍到一个极深的境界,连我也自叹弗如。不过,这就是所谓龙的骄傲吧!”

    女人皱眉道:“只是这样却给你增添了无穷的麻烦!”

    洛缨微微一笑,自信的道:“轻易得来的东西,也是无趣。天下水神之,非我莫属!”而后只要洒下消息,东海那帮蠢货必然有所行动,只要逼教乾再离开长江一次,则天下定矣。只是他终归算不出来,上一次敷乾离开长江是为了什么?

    钱塘江水府之中,一个赤带角的青年人正自皱眉,望着面前的水域沙盘。眼光落在一片小小的湖泊上。

    正是天下闻名的西湖,但无论西湖的景色如何美丽却不会被这龙族放在眼里。毕竟那里水域太小,根本没有多少水力可以借用。

    他真正在意的是这湖中的水神,教璃。他乃东海龙王的第三子,深知这个同类所代表的意义。受天庭册封的黄河水神,若能得到她。就得到大义,然后从东海大举起兵,攻打如今真正的黄河河伯。

    本来他是绝不敢打教璃的注意的,因为龙神敖乾的存在不是任何其他龙族能够抗衡的。同赦乾正面对抗,跟寻死没什么再样。但是最近得到的消息却让他心动不已,赦乾寿元将尽,不能离开长江。只要趁此机会将敖璃握在手中,获得长江与黄河任意一条水脉,他的神职就将得到极大的提升。

    而且只要注意分寸,龙神大人应该也不会不顾寿元来击杀自己一个后辈吧!而钱塘江的水系正连着西湖水,他这龙王三太子可是占着莫大的便宜。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一咬牙下定决心,好吧!就这么办!

    于是转身化作一条赤龙,消没在水中。

    西湖深处,教璃睡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算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该要到白姐姐那里去。便腾身在水中游了两圈,惊起一群小鱼。只是这湖水中实在是无聊,便想着提早化了身形,到那岸上去。

    恩,还要让许仙请我吃东西!

    她这么想着,摆动如缕的身子却突然一静,怒道:“是谁闯入我的水域?”

    黑暗的湖水中,忽然出现一对赤色的灯笼,“教璃妹妹,我是你敖浑哥哥啊!”

    西湖的水力开始在她身边凝聚,不存在什么客套,对于擅自侵入自己的领地再类,就只有一战而已。教浑却只是任凭她如此,见了敖璃的身形已有了十分的把握,赤色的眸子瞧着银角霜鳞的教璃,也是心中大动。

    同为龙族,水法对于彼此都没多少作用,最多只是限制行动。而自己的身形又比她大上一圈。如今只是考虑该怎样在尽量不伤害她的前提下,擒住她而已。

    敖璃一声长吟,猛地向教浑冲去。

    许仙坐在廊下,同白素贞下着几手闲棋,只等教璃的到来。许仙打量着这华美的宫阙,忽然对白素贞叹道:“假的终究是假的。不如我去将鱼互府买下来,请人童新装潢一下怎么样?”

    白素贞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白了他一眼,道:“不必,该你走了!”棋盘中的黑子与白字奇异的绞杀成一团。

    许仙微微一笑,轻轻落下一字,道:“你输了!哈哈,已经是第七把了!”今天他可算是扬眉吐气。

    白素贞却也不恼,只将棋盘上的棋子慢慢收起,笑道:“下次一定赢你!”

    许仙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道:“这五子棋的奥妙岂是常人所能体悟!”他被白素贞以围棋杀的不行,就搬出看家绝学来,白素贞果然一下子适应不了,被他扳回一城。“不过,敖璃怎么还不来啊!”

    许仙此言一出,白素贞手中的棋子却突然掉了一颗,“铠”的一声落在棋盘上。白素贞脸色一变,掐了玉指默默运算,道:“不好,敖璃有难了,我得去救她!”

    许仙不由握紧了放在身边的追星剑,能让脸色如此难看的一定不是寻常之事。

    白素贞一边招呼着“弄儿”,一边就要化光而去,许仙却抓住她道:“我们一起去!”

    白素贞正欲拒绝,却见许仙的眼中已经透出金色的光芒,而后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而他的肉身却还端坐在蒲团上闭上了双眸。这时听到白素贞呼唤的小青走过来“姐姐,怎么啦?”许仙此刻的状态,不禁道:“阳神出窍!”

    白素贞对许仙点头道:“那好吧!我们一起,青儿在此守护肉身。”以阳神状态下,就不必担心飞行中多花费时间。

    许仙却道:“不,小青也一起!”他还不知会遇到怎样的敌人,能多个人就多一点机会。只是他也注意到,方才那种焦急的情绪在他出窍那一刻消失无踪,只是对敖璃的关怀却没有改变,只是忽然变得冷静了而已。

    小青本能的抗拒道:“你管我?”

    许仙淡淡道:“你还欠我一次,不是吗?”

    小青心中一惊,还要再说些什么,白素贞打断道:“别再说了,快走吧!”过去抓住许仙的手,化作一道光芒,掠空而去。

    小青跺了跺脚,只得跟在后面。

    钱塘江上,阴风怒啸,沁良排空。往来船只都已消没,人群站在两岸只望着这黑色的江水,议论纷纷。

    江水深处,一条长约七八丈的蓝龙正奋力追赶着一条四五丈长的白龙。口中道:“教璃妹妹,别跑了。我只是想请你来钱塘江中游玩而已。”声音沿着汹涌水流传入敖璃耳中,变得有些怪异。

    敖璃却只是加紧控御水力,奋力向前游去。却只是觉得这江水越来越迟滞,明白这是身后那人在使坏。

    这钱塘江乃是敖浑的水域,他有意将教璃逼迫至此,一则是想要擒拿于她。二也是显示自己的法力,让敖璃倾服于他。只是敖璃的韧性也出他的想象,就这么追了近百里,对方却依旧不肯停下,令他的心中也起了一股烦躁之意。若是被教磅游到了东海,就不知便宜了谁了。

    敖璃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疲惫,恨不得立刻停下来休息一下。在陌牛的水域中,却只得这么一路前行。江水忽然在前方一拐,转过却见不少虾兵蟹将拦住去路。

    敖璃却不减,只是一声龙吟,那些虾兵蟹将便逃散开来,对于龙的本能的畏惧,是难以消除的。赦璃还未来得及放心下来,就见前面网状的黑影,稍一减还是狠狠的撞在上面。

    原来竟是一张锁链结成的大网,这时那些虾兵蟹将又重新围拢起来,拉着网边,将网中的敷璃一圈圈缠绕。敖璃奋力挣扎,却越觉得无力。这时敖浑赶上前来,御使水力形成重压,敖璃终于挣扎不动,喘息着拿一双金色的眸子瞪着教浑。

    敖浑围着她游动两圈,不禁哈哈大笑,道:“教璃妹妹,哥哥这罗网如何?便只请你在我的水府中小住几日,而后我等结为夫妻,同掌天下水域,岂不快哉。”

    从小到大只在教乾的庇护下,她如何受过这样的挫折与委屈。闭上眼睛,在心中想着:爷爷,姐姐,许仙,你们在哪呢?一滴泪珠就从她的眼角留下来,凝成珠亚、落入深深的江水之中。

    恍惚间,父亲投入海口中的神色还依稀记得。爷爷认真的对自己说,我们是龙啊!

    敖浑正要上前更相亲昵,却见敖璃突然又睁开了双眼,金色的眸子中充满了决绝。捆绑她的锁链开始出刺耳的呻吟,铁链勒进身体传来一阵剧痛,这痛苦反而加倍了她心中的勇气。

    敖浑愣住,不禁后退了一些,“你……你想做什么?”他已有所预感,却不信敖璃真的会如此。

    鳞片破碎,鲜血涌出,教璃怒吼一声,铁链瞬间破碎,一声龙吟在江面上回荡。鲜血染红了一片江水,她的眼眸却如金铁。而后猛地朝赦浑扑去。

    高空之上,龙吟声传来,许仙道:“就在那里!”

    白素贞点点头,向下面那一带江水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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