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只有那么瞬间的猛然跳快,又很快的平静下来。

    那两个人,迟早是要见的,在我回归神族的时候,不就需要他们引路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既然什么也不剩下,何必现在去见?

    冬日的夜晚,寒意笼罩着整个院落,从屋子里出来,清冷的空气弥漫在身边,抢夺着身上最后一丝温暖,远远的一个小屋里闪烁着晕黄的光芒,成为这黑沉的夜晚唯一的暖意。

    仰天空,星子依稀,明天该是个艳阳高照的晴朗日子。

    风吹起,扫过光秃秃的树枝头,声音尖细凄厉,一根根树杈在黑夜中远望,犹如鬼爪般突兀横生。

    青阶清冷月光寒,静夜独思细徘徊。

    冬日的夜晚,让冷风清晰着脑子,一个人想着属于自己的事,让前尘涤荡,让思绪沉淀,多少往事一件件浮现,慢慢梳理。

    只怕除了我,还有人也是同样的不眠。

    目光越过墙头,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株凤凰树,月光就在枝头的缝隙中耀着清辉,只怕此刻那树下,有同样一个徘徊的人影,在想着往事如烟,旧日似梦。

    风,吹起了衣衫,凉意顺着脖领子往里灌,裙角被卷起,拍打舒展,风中响起衣袂的声音。

    不止一处,前方角落的阴影处,同样的衣袂声也在响起,被我敏锐的捕捉到。

    霜白色的衣衫,与月光溶为一体,仿佛是月华播撒中遗留的灵气融汇成的身影,丝拂动,在腿弯处扬起,飘荡。

    手指,浅落身畔,冰白如雪。

    仰,完美的侧脸令人窒息。

    他的眼神,没有距离,似乎落在黑夜苍穹的某处,似乎凝望着某点闪烁的星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上一次我看到这样的眼神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我盛怒之下捏碎那枚玉佩的时候,那时的他,也是这般什么都不说,只是远望天空,沉静如水。

    从身后靠了过去,轻拢上他的身体,冰一样的冷,我忙不迭的运起内力,温暖着他的身体。

    “沄逸……”我叹息,他身体靠着我,撤回目光,对我展露笑容,刹那牡丹盛放圃露庭芳。

    “是因为我今天对你娘的话重了?还是这‘九音’的皇宫引起了你不愉快的回忆?”

    京师皇城对于我们而言,都是不愿触及的过去,江湖飘摇纵然无根无依,却是逍遥自在,快乐自得,可以纵情山水,可以肆意笑谈,一旦到了这样的地方,所有的回忆都铺天盖地的涌来。

    我是,夜是,沄逸是,月栖也是。

    这块地方之于我们,都会有沉重,以沄逸为最。

    义无反顾的追随了我,丢弃了以往的尊贵,假死重生,在穆水如的眼中,这个儿子早已经陨落,可是今天就在城门口,一道窗帘之后,沄逸再次见到自己的母亲。

    他没有相认,似乎是在否定了自己过去的一切,也是不想给我惹来任何麻烦,看着穆水如被我奚落,看着三朝元老亲自远行出使,总有些心头酸涩吧。

    “三天后的晚宴,你陪我一起出席吧?”心头做出一个决定,我静静的开口。

    “不用了。”他立即摇头否决,“我只是忽然有些感慨,因为这皇宫,也因为她,那场宴会我若出席,总是不好。”

    “嗤。”我不屑的笑了声,“夜是‘御风’的五皇子,月栖是‘沧水’培养出来的‘千机堂’主,‘云梦’国师,我带谁都是一样,更何况我们被流星亲自接进宫,如此荣宠,只怕身份地位早被人探了个干净,上官楚烨身边有什么人,早已经不是秘密,穆沄逸的身份曝光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

    沄逸苦笑,“她会恨死我。”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回给他一个调皮的笑容,“她更恨的是我,你没看到今天她的表情吗?只差冲上来把我撕成八十片吞进肚子里,我们是什么人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恨一起扛,对么?”

    了然的撇我一眼,“你是故意的。”

    用力的点头,毫不隐藏自己的目的,“我就是故意的,故意给她看的,想要证明这个顽固老太婆是错的。”

    两个人轻快的笑着,沄逸的身体也终于有了温暖的迹象,两个人在寂静的院子中走着,享受难得的安谧。

    “其实她不会恨你,她只是恨我。”我长叹一声,直翻白眼,“以前最多是讨厌我,还能藏着掖着几分,脸上还能挂出假笑,今天的阵仗你也看到了,‘九音’门前,她一把年纪居然学小儿无赖,她何尝不知道耍无赖岂能耍过我,只不过是心中气的难过,想出口气罢了,你记得那句没有说完的话吗?”

    我尖着嗓子,学着穆水如暴跳时的语气,“你这个风流成性的女人,怎么值得……”

    “怎么值得他为你死,为你背叛帝王之家。”沄逸叹息着接腔,摇头。

    他们是母子,他自然比我更了解他的母亲,一国之相在见到我扶着柳梦枫的刹那,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只想替那个死的不值的儿子出气。

    我轻笑着,“我不仅要气她,我还要气‘御风’,气‘沧水’,所以三日后的晚宴,我会带着你们一起出现,让他们去猜忌吧。”

    “你分明是想将四国之间的局势搅乱,趁机壮大‘九音’,更有可能你还想……”他住口不言,我含笑不语。

    野心,谁都有,光有野心没有实力那是莽人,有实力没野心那是庸人,我当过莽人,也做过庸人,再不长进那就丢人了。

    这三天,我就象缩在壳里的蜗牛,享受着清闲,没有去拜访赫连冰桐,没有去见穆水如,更没有去见莫沧溟和流波,甚至,我都没有踏足过‘飞扬殿’一步。

    再见幽飏,都是在南宫舞星的登基大典上,他和我并坐在观礼席上,与其他的人远远的隔开了,勉强算是一个公众的二人世界。

    对面的穆水如目光如刀,被我轻飘飘的无视了。

    赫连冰桐倒没有更大的意外表情,对我微笑颔,我点头回礼。

    他们身边的位置,属于‘御风’的使者席位上,我竟然再次见到了一个老熟人——皇甫羽萱。

    她看着我,嘴巴张的大大的,眼睛瞪的圆圆的,看看我,又看看身边的穆水如,眼中写满疑问,在我的点头示意中,终于把嘴巴闭了上去,僵硬的回应点了个头。

    有些想笑,只能随意的轻松别开脸。

    至于幽飏,我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侧脸看过他一眼。

    这里,是‘九音’的祭祀神坛,也是皇帝答谢上苍祈福的地方,南宫舞星将在这里,第一次行他的祭祀礼,以皇帝的身份一步步的走向权利的巅峰。

    当长长的号角声响起,长空激荡起庄严的声音,所有的臣子倒身下拜,俯贴地,‘九音’的国师站在神坛的最上方,念着檄文。

    乞求着国泰民安,乞求着风调雨顺,乞求着国运恒昌,乞求着万世太平,人群鸦雀无声,气氛庄重沉凝,只有那个祷告的声音,不断的传出。

    再往下我听到的是,“皇子舞星,神之庇佑,血脉承嗣,得天颜赐神慧,必将开我‘九音’乾济,领国运至盛世,为我明主……”

    什么神之庇护,幽飏的庇护才是真,什么天颜赐神慧,是幽飏教导的好,这一切都是幽飏以身家性命换来的。

    “新君登基,福告上苍!”声音落,长长的红毯一路延伸着,红毯上渐行渐进着明黄的身影,步步沉稳,气势流转身侧,这一刻我相信没有人会去质疑他男子之身治理天下的能力,没有人会不屈服在他的王者风范下,南宫舞星,他一定会成为‘九音’最伟大的帝王,一定会的。

    在经过我们身边时,他的脚步刻意慢了半拍,停住,再抬起,慢慢的踏上台阶。

    高耸的台阶,似要入云端,他的身影渐高,每一步台阶都似乎是他帝王路走过的艰难,南宫舞星的今天,更多的是他自己的坚持,他的信念,他的隐忍。

    转身,身影傲然天地,背后浮云苍穹,映衬着伟岸英挺。

    抬腕,万民低,群臣俯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传出,飘荡到山脚下,那里等待着无数臣民百姓,当听到三户万岁声时,呼喊声,欢庆声,声浪阵阵扬起,直入云霄,冲破白云……

    南宫舞星他,终于是‘九音’之帝了,幽飏他,应该是开心的吧。

    侧过脸,我看向身边的青色,衣衫猎猎中,他只有平静,冷然,完全没有我想象中的半点喜悦。

    他,比任何人都应该开心的,或许真的等的太久,忍的太久,他已经不会表达这份喜悦。

    我没有牵上他的手,就让他在自己的思绪中去体味那份甜美,融化在心间,而我,只需要看到他渐渐放松的脸,慢慢浮现在眼眶里的水雾。

    感应到两道目光的投射,顺着方向望去,是高台之上的人影将一双清澈的眼神停留在了我和幽飏身上。

    两人的视线交汇,他唇角柔和,不着痕迹的转开目光,接受着众人的跪拜。

    幽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我的目光停留过,不知南宫舞星的目光停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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