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日一早,正东方向的赤灼营用十二门大炮连续轰击李定国的营寨,凶猛的火力让前一天还亲自探头观察新军的李定国也躲到营内的隐蔽所里。把闯军修建的箭塔尽数摧毁后,大批新军士兵起冲击,他们迅跃进到营墙边,李定国从隐蔽所里钻出来,望着对方的营旗笑道:“久闻镇东侯的部下,从来没有丢过营旗,连队旗也没有丢过一面,今天我要来破这个例了。”

    明军步枪手近距离瞄准闯军可能的射击位置,工兵随后冲上来拆除外围的矮墙,并填平营墙前最后两道壕沟。一连两次,李定国精心准备的反击都被打退,他向明军投掷硫磺熏人的计划随后也被挫败。

    “这就是新军最不堪一击的营?”李定国看着一股股涌上来的赤灼营,有些急躁起来:“若是新军最不堪一击的营都不能击败,那遇上厉害的又该怎么办?”

    在事先的任务分配中,李定国率领西营较有战斗力的一批人对赤灼营迎头痛击,而孙可望则负责在另一面抵挡山岚营的侧击。

    出营反击的西营士兵损失了数以百计的锐士,明军工兵已经逼近到营门准备爆破。李定国突然从营墙后拔身而起,将手中的铁弓一下子拉成满月,不等明军负责掩护的步枪手反应过来,那长箭就如流星般地射向不远处稳稳擎着赤灼营大旗的掌旗手。

    那个旗手对迎着面门射来的利箭视若无睹,他本是救火营的老资格旗手之一,被调到赤灼营后担任营旗手。当羽箭逼到这个旗手面前时,旁边突然挥下一剑,站在营旗边的一个护旗手替他拨开了这一箭。而那个掌旗手仍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眼前生的一幕。

    “好厉害的兵。”

    才射完箭,李定国就不得不趴下躲避明军的回击火力,他贴着营墙潜行几步,同时把三支箭从壶中掏出来握在手中。李定国估算着赤灼营那面营旗的相对位置,再次猛然从墙后站起,看也不看地把三支箭连珠射出去。

    旗手左右的护旗兵先后出剑,在眨眼间将头两支箭击落在地,而第三支箭实在来不及收箭拨打,猛地撞在掌旗兵的面甲上。

    李定国看见那个旗手胸口向后一仰,跟着就又恢复过来,期间手中的大旗仍是纹丝不动,还是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生过。

    “好硬的甲,好厉害的兵。”

    李定国又一次不得不趴在墙后,跟在他身后的卫士缩得稍微慢了一点,就被明军的铅弹打死两个。随着一声轰然巨响,营门被赤灼营的工兵炸开,明军步兵欢呼着冲过第一道营墙。无奈之下李定国只好指挥部队交替撤退,掩护主力转移到后面的另一道墙后:“如果这是新军最差劲的一个营,那救火营又当如何?”

    李定国突然意识到,今天他和孙可望在部署上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正当李定国那边连连告急,山岚营从南面开始起进攻,向着李定国的侧后勇猛突击,准备把他的退路一举切断。早有准备的孙可望闻讯立刻命令部下进入阵地,当明军扫清明军的掩护部队出现在他们眼前后,立刻受到西营士兵猛烈箭雨的接待。正如许平预言的那样,弓箭几乎没有给明军造成值得一提的伤亡,只不过让他们突击的度稍稍减缓。新军燧枪手纷纷半蹲下开始射击。由于许平的再三提醒,西营士兵主要是以土墙而不是以单薄的木墙提供掩护,但还是有不少探身在外的弓箭手被火枪击中,转眼间西营的弓箭手就被彻底压制住。

    “等老四灭了赤灼营,就会过来增援我的。”孙可望还在打着他的如意算盘——既然赤灼营不堪一击就先打垮它,然后集合全西营精锐,孙、李二人都不信守不住一个三千人的新军营,或许还可以打一个漂亮的反击把山岚营也击溃,让那个许平看看——只消灭一个新军营的计划是多么的保守。

    等到明军又冲近一些后,孙可望一声令下,西营士兵就跃出隐蔽阵地,向明军扑上去。突然出现的西营士兵说明对手对新军的第二波佯攻早有预料,这让明军有些吃惊,不过他们迅调整队形排开长矛阵,孙可望的奇袭队差了一点,结果还是没能冲进明军的阵内,交锋后几个照面就被打得节节后退。

    孙可望焦急地看到自己的手下越退越快,上百个冲在最前的都是孙可望的老底子部队,颇为悍勇,但转眼间就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长枪捅死。看到这些武艺高强的榜样纷纷丧命,跟着亲跟在他们身后冲锋的西营军兵顿时士气大挫。

    这时远处又出现了新的情况,几队明军推着火炮靠近,他们身边是新军的工兵队,这些工兵不停地把预先准备好的木板垫在火炮的轮子下,帮助他们通过没有道路的复杂地形。

    随着一闪一闪的火光送来连绵不绝的轰鸣声,西营的密集队形就遭到了惨重的伤亡

    “连路都没有,炮居然还能推得飞也似的……”孙可望嘴里大骂不止,连忙指挥部下冒着明军的炮火撤退,本来这边人就少,意想不到杀出的炮兵打得西营部队收不住脚。孙可望看见自己寄予厚望的部队开始丢盔卸甲地往回逃,即使是遇上左良玉的部队,这种情况一旦生也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果然,孙可望接着就看到敌人尾随着败退的本方士兵冲到战壕边,紧随其后的是新军的熟练工兵,几个火药包被投掷过墙,趁着西营士兵被打懵的机会,新军工兵一个突击就将吊桥拿下,开始攻击营门。

    本来这边西营的兵力就少,形势大坏后孙可望一面命令亲卫反击试图越过营墙的敌兵给部下争取撤退时间,一面派人去通知李定国:“告诉四爷,老子这里快顶不住了,一刻钟内他要是不从前营撤出来、跑不到下一道墙,那可就被围死啦。”

    李定国接到消息时,正在苦苦抵抗正面明军的猛攻。四处都是呼啸着的炮弹飞过:“不用他说,我已经被赶出来了。”

    幸好预先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加上李定国的冷静指挥,一线迟滞部队总算连滚带爬地逃回后方,孙可望得知李定国安全后,也连忙下令后退。刚跑出几步,背后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明军的工兵刚刚完成对侧营门的爆破,巨大的烟尘腾上半空。孙可望双耳被震得嗡嗡作响,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后面一道土墙前,脚下一个踉跄就摔了个跟头。当孙可望被两个士兵拽进营门的同时,明军正呐喊着冲破侧面的第一道防线。

    身旁的士兵用大木头把这道墙的营门堵住,还有人登上高处用弓箭还击。孙可望半躺在地上,耳朵里全是乱七八糟的轰鸣声,他感到心怦怦跳动着,几乎要蹦出胸膛。孙可望忍无可忍地仰天大吼一声:“这真的是佯攻吗?”

    ……

    高成仓抱着自己的火绳枪,面冲着南方倚坐在壕沟里。许平下令近卫营提前向士兵们通报了这次的任务,高成仓已经从果长那里知道全部的细节:明廷最精锐的部队就在对面的阴影里向着这里虎视眈眈,不用想别的,就是全力射击,只要打退他们今天的进攻就意味着胜利。

    高成仓不知道长官是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的,但他明白,如果长官没判断错的话,今天他将和同伴一起遇到参军以来最激烈的战斗。明廷的新军的具体情况高成仓虽然不了解,但是黄侯爷的名字那可是如雷贯耳——那可是咱大明的第一勇将啊,孤身一人就能杀了奴酋再平安回来的武曲星!强将手下无弱兵,听说哪怕是再脓包的人,只要跟着黄侯爷就勇不可当,几十个人就能砍下几百个鞑子的级,几千个人就能把几万虏骑杀得干干净净。

    把心里的不安压下,高成仓抬头扫一眼战壕里的同伴,他们也都一个个低着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一向乐呵呵的果长也满脸都是心事。

    开战前许平下令逐级向下通报战局,不仅仅是敌人的情况,还有他关于战局进展的一些预测。而近卫营的果长们,也一字不落地复述给手下的士兵们。

    “……保持镇定,你们可能会听到一声或几声排枪声,那是官兵开始驱逐我们的警戒部队。这个时候你们要继续隐蔽在壕沟里,最前排的长矛兵们会阻止官兵的侦骑,你们只要安静地等待命令就可以了。”

    这句话刚才果长再三强调。

    高成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几个月来不停地练习举枪、扣扳机、清膛、填药、填弹、压实、洒药、吹散……这二十几个动作练习了没有一万遍也有八千遍,手掌上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比干农活时还厚。高成仓一直很羡慕那些能分到燧枪的同伴,他们的动作要比火绳枪少好多,而且也要安全得多。高成仓清楚地记得那个倒霉的老王被炸烂的场面,当时老王一个不小心,忘记吹净药池上溢出来的散药就点火,被炸后火星飞溅到他衣服上的火药口袋里,顿时人就像一串被点燃的爆竹那样响做一团。等大家抱着头从地上爬起来,只见老王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一半脸都被烧焦了,衣服完全烂掉,满身的伤口像荷花那样翻出来。

    高成仓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一个哆嗦。自从那件事生以后,一连好多天他每次点火时都会忍不住全身打哆嗦,直到半个月后才略微正常些。

    “我真想有把燧枪。”高成仓在心里默默地想。

    突然响起的排枪声让凝思中的高成仓又打一个哆嗦,身边的同伴们也纷纷身体一震,从想像中被拉回现实世界,但是没有一个人出声。枪声响过一次后就陷入沉寂,一会儿,远远地有呼喊声传来,接着就是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高成仓向对面的一排兄弟看过去,壕沟里阴暗得很,只有少量阳光从头顶上的干草缝隙间透下来,对面一排士兵也和高成仓一样抱着枪坐在地上沉思。战壕里静静的,偶尔会有极力压低的一声咳嗽。

    在矮墙后方,此时的许平骑在马上,双手一前一后托着单筒望远镜注视着战场,出一声惊奇之声:“不是选锋营。”

    “不是。”参谋长周洞天在许平右手位置上,用同样的姿势托着望远镜:“是赤灼营。”

    “贾将军为这次攻击集中了两个营?还是一个半营?”许平自言自语道,心中有些奇怪:“如果贾将军认定可以靠佯攻将我吸引到东面,那他不怕山岚营和半个赤灼营被我打垮么?如果他认为我不会去东面,那他来这里干什么?”

    “或许……”周洞天说道:“贾将军认为我们非常不堪一击。”

    “那还需要这么麻烦绕远路来包抄我们干什么?我全军都打不过新军一个半营,其中还有一个会自行崩溃的……”许平说到这里一愣,喃喃道:“或许是我大意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西营,”许平突然感到他的计划出现了一个重大的纰漏,西营那里没有任何火器,最精锐的骑兵也被许平调来这里:“如果西营损失惨重的话,我还是无法扭转战局。”

    对面的赤灼营看上去至少有两个队的兵力,许平心中笼上一丝忧虑:“相对对面的新军,近卫营没有兵力优势,我还能靠消耗反击的办法歼灭一个营吗?贾将军,不会亲自来这里吧?”

    周洞天等参谋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大人,需要让骑兵去紧急增援西营吗?”

    许平凝思了两秒,摇头道:“不必,若是赤灼营和山岚营比我预料的更强大,那贾将军就会在这里,没错,定是如此。这样也很不错,如此西营遇到的就一定是佯攻。”

    ……

    在西营的对面,两位魏将军就战局展开磋商,他们已经连破三道防御线,闯军显得更加混乱。

    “许贼还没有出现,”魏武觉得进度有些偏快:“如果我们真的击溃西营,许贼说不定就跑了。”

    “嗯,很可能。”魏兰度也觉得战局的演变有些乎他们的原定计划:“不过他快该到了,而我们应该转入防御拖住他,等贾帅前后夹击。”

    ……

    刚才迟树得的骑兵干得不错,他们凭借人数优势把明军少量的侦查骑兵阻止在闯军防御阵地很远之外。当第一队新军步兵赶到后,他们就开始撤向防御阵地。许平严禁骑兵进行任何可能导致被俘的作战,所以骑兵一直游动在明军射程以外。看到闯营的矮墙后,明军的骑兵就远远地停下脚步,直到密密麻麻的明军出现在许平的视野里,明军的十几个骑兵才又开始靠近。当闯军大批骑兵上前阻止时,明军的步兵出齐射,吓阻而不是杀伤他们。

    三道长长的壕沟都被许平用干草遮盖住,他知道,明军马上就会觉察这些干草非比寻常,但他希望明军会误判闯营的防御模式,比如认为壕沟里面放着的是尖木桩或是铁角。

    直到现在为止,一切还都在许平的掌握内。当更多的明军沿着小路开来时,许平相信对方的骑兵已经看到自己部署在两翼的流民部队。许平布置了那些部队,给他们每人一根竹竿当武器,他们不需要作战也不允许靠近战场,唯一的作用就是被敌人看见。

    在步兵的掩护下,明军的骑兵又冲近一些,这次他们一直进逼到靠近第一条壕沟的地方。隐蔽在第一道壕沟里的闯营弓箭手起立射击,明军的骑兵立刻退下去,他们使用的一百张弓都是西营不需要的软弓。

    “大人,现贾将军的旗号,还有何将军的。”

    “很好。”许平放心不少:“仪封那边的两个营官,他们接到的命令肯定是佯攻吸引我的注意力,只要我不出现西营就不会受到太大压力。”许平把西营的精锐抽调了不少来这边,火器也一点没给西营留下:“而且是两个营官,他们难免会等待,等待另一个人下定决心。”

    “让骑兵都撤回来,我们的伏兵也都撤回来。”对面的新军接近四千,装备上有相当的优势,许平已经放弃了歼灭新军一部的打算。

    正午的太阳将光辉铺洒在河南的大地上,蜿蜒而来的新军,他们身上的银芒甚至让太阳的金光都黯然失色。

    许平听到身边的参谋们零零星星地出竭力抑制的咳嗽声,那些从来不知畏惧为何物、总是大呼小叫的闯营骑将们也默然不语,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传说中黄候的部队,那位传奇中的传奇、神勇无敌的孤胆英豪。

    “黄候,黄候。”

    许平听到左边身后的迟树德不由自主地轻声念叨着,声调中满含着惧意。

    “说到条例问题。”许平举起马鞭指着开过来的新军长队,高声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事,我们并没有关于如何处置战俘的条例啊。”

    周围的人纷纷侧头看向许平,不过没有人接话。

    “嗯,黄候很少留战俘,新军中到底如何处置战俘也没有一定之规,全凭各位营官自住。”许平不再观察新军,而是悠闲地用马鞭轻轻拍打着自己的手:“诸君,我们该如何处置战俘?”

    “狗官兵,剖开他们的……”迟树德刚张张嘴,却又泄气了:“大将军,等打完这仗再议不迟。”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费。”许平显得有些不满,叫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我说了算吧!凡是擅杀战俘的,一律鞭挞二十记。”

    许平话一出口,周围部下们的眼光刷地全部向他看过来,尤其是几个新军过来的老部下,有的人眼中甚至有些惊恐之色。

    “大将军!”迟树德好似也忘记了就在对面的新军,他义愤填膺地叫道:“这些狗官兵,害得多少好百姓家破人亡?大将军,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所以我说鞭打二十记,而不是杀头,如果有人愿意抗四十记,他可以去杀两个,我说话算数。”

    “大将军!”迟树德又待再争。

    “打完再说。”周洞天连忙出来解围,他看向许平的目光中也有一丝困惑。

    “好!打完这队狗官兵再说不迟。”迟树德气鼓鼓地,扔下这句话就又向前看去。

    周洞天向许平微微摇头,许平好似没看见一般,举起望远镜开始观察新军的动静。

    庆祝德国队大胜!今天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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