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深秋,昆嵛山的清晨山雾弥漫,秋虫渐歇,阵阵鸟鸣响彻幽谷。微凉的晨风中韩凤歌双手拖着腮帮盘膝坐在落云峰顶观海石上盯着眼前的茫茫云海等待日出。韩凤歌已经许久不曾到落云峰顶来看那云海日出了。

    昨日师父已经告知他与陆大风二人今天便要正式收他们为徒并且传下昆嵛山入门修行之法,这让已经上山一年有余的韩凤歌辗转反侧思绪万千。

    天还未亮韩凤歌便起了个大早,本想着拉师兄陆大风一起上峰顶,只是这时辰陆大风仍在房里酣睡未醒,无奈之下只好一人跑到这峰顶观海石上来迎接日出。

    百无聊赖中,韩凤歌掏出挂在胸前贴身收藏的一枚平安符,这是当初年幼之时娘亲为他亲手缝制。如今娘亲与父亲已经不在,而自己的家和陪伴自己长大的一应物件已经在那一场变故中全部化作飞灰,这枚一直被自己贴身保存的平安符便成了他与童年回忆的唯一联系。所以每每有心事的时候韩凤歌都会拿出来端详,想念娘亲、父亲以及那些在自己脑海中曾经鲜活的全家老老小小。

    正当韩凤歌手捧着平安符思绪乱飞之际,一阵秋风拂过,云海微澜,抬头极目远眺,东方天海交接之处红霞映照天边,一轮通红的朝阳已经探出半个身子。

    起身将平安符贴身藏好,抛开满脑子的杂乱念头,韩凤歌迎着秋风面向朝阳舒展身躯。新的一天开始了,今天开始他就要踏上修行之路,相信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学成下山站在那座雄伟的宫城之中问一问曾经那些眼睁睁看着那场变故袖手旁观的大人物们到底是为什么?

    韩凤歌胡思乱想之时忽听得身后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转过头却看见气喘喘的陆大风站在观海石下对他喊道:“小六子,原来你偷偷跑到这里来了,我在山上转了一大圈都没找到你的影子,累死我了。今天师父正式开庐传授我们修炼功法,你快下来,若是误了时辰,少不得又是一通责罚。”

    韩凤歌抹了一把眼中泪水小心翼翼的顺着巨石滑下,拍拍衣袍上的泥土道:“师兄你睡得似猪一般,早间我醒来想要喊你一起来看日出却一直叫不醒,如今却又说我误了时辰,真的是脸皮厚如城墙啊。”

    陆大风也是一脸尴尬道:“这不是昨天被师父他老人家一通训斥给吓得嘛,还有师父同意正式收我们为徒,这一来二去惊喜交加,昨夜自然是睡得不好,到了半夜才好不容易睡着,早上这才晚起了些。哪里像你还有精神看什么劳什子日出,再说了师父还要罚我们去帮着灵秀峰的师姐们干农活,回头你帮我把灵秀峰的活计一并干了,也不罔师兄我对你真情一片。”

    还是一个懵懂少年的韩凤歌顿时又被这一通不知所谓、没羞没臊的言语羞得满脸通红,无奈之下只好急急忙忙向山下跑去。

    世间修道之人对收徒一事看得极重,更有甚者师徒情谊甚至重过子嗣亲情。

    一方面修道有成者境界越是高深寿命越是悠长,而天地规则所限,寿命越长实力越强大者就越是难拥有子嗣后代。如世间蚊虫鼠蚁那般虽繁衍甚茂,却生命短暂卑微。而如虎豹猛兽,虽然掠食天下生灵,却一生不过数胎。如此这般世间万物方能生化克制繁衍不息。

    另一方面,即便是拥有子嗣但修道天赋并非是能够完全遗传自父辈,很多大修士后代中难以挑出几个拥有修炼天赋的情况比比皆是。所以当一位大修士的子嗣当中的天赋不凡者都会被视若珍宝,悉心培养。而对那些并无修炼天赋的子孙后代往往不过许其一世富贵却不被重视,并非是修者薄情,实在是无法面对那种长者尚青春,子孙却老朽的情形。

    修道之路漫漫,凡人一生长不过百年,两者相差甚远,所以漫长岁月能够陪伴自己身边的往往是一个优秀的弟子而非与自己有血脉之亲的儿子。

    当然能收一个优秀的弟子是所有修士心头之重,世间有不少修士为了物色天资出色的传承之人不惜行遍天下。更曾有一位前辈修士破境无望,偶遇一修道天资惊才绝艳之少年,暗中传其入门道法,而后与之结为忘年之交共同游历天下百年,观其心性查其品质,最后才开诚布公将其收做道统传承之人倾囊相授,传为佳话。

    可见修道之人对师徒的看重仅次于自己脚下的大道。

    而对于昆嵛山这等举世瞩目的大宗派在收徒一事上也是格外谨慎,每十年一次的大开山门,天下无数天资不凡者蜂拥而至以期望能够被选中录入山门,从此大道坦途仙道可期。可是每次经过层层甄选能够成为门下弟子的也不过寥寥无几。

    现下可算得上是修行之风盛行的好年景,不过茫茫人海能够踏上修行一途的仍然凤毛麟角,毕竟修行不易,拥有修道天赋之人万中无一,而拥有天赋又有机会能够走上修行之路的少之又少。更有地处偏远的边陲小国,举国上下、倾国之力能够凑出的修士不过双手之数,修行一道何其难也。

    泰礡峰大殿后的祖师堂内,祖师画像供奉堂上,其下供奉着历代掌教及先辈灵位。昆嵛山掌教岳松涛以及古清平分别站在堂前,各脉峰主分列堂下两侧,而各峰弟子则整齐地站在门外。正式收徒是件大事,如今尚在山中的各脉峰主、弟子尽皆到场,可见昆嵛山上下对此事的看重。

    堂上闭目养神的岳松涛睁开双眼看看天色对古清平道:“师弟,吉时已到可以开始了。”古清平点点头朗声道:“大风、歌儿进来吧。”

    此时已经站在祖师堂外等候多时有些紧张的韩凤歌与陆大风两人听到师父唤自己名字急忙快步走进堂中,跪在堂中昂首挺胸道:“师父!”

    古清平含笑点头示意他二人不必紧张然后自堂上香案前拿起三柱香手指轻轻一捻。古清平双手捧着捻燃的三柱香对门外天地拜了三拜又转身对堂上供奉的祖师画像以及历代先祖拜了三拜,将手中香火插在香炉中朗声道:“弟子古清平,三百一十七代落云峰峰主,有记名弟子陆大风、韩凤歌,二人入山门一年有余,察其品行德才兼备,天资不凡,今日开庐欲将其二人正式收为门下第五、第六弟子,传其昆嵛道统,请祖师恩准。”

    昆嵛山正式收徒有三问,一问天地,二问祖师,三问同门。这一问二问其实也不过是个过场形式,但天地、祖师有灵,若真是生出些异象,自然也是不得强行收徒的。更重要的是这最后一问,问同门。如果在场的师门长辈或者门下弟子真的觉得欲收之人品行有差且有真凭实据同样也是收不得的。

    片刻功夫,堂上毫无异样,古清平又转身向堂中众人以及堂外的弟子们问道:“诸位可有异议?”

    堂中的众人都向古清平拱手道贺表示并无异议。

    古清平见众人无异议这才转身对韩凤歌与陆大风道:“我昆嵛山有祖师传下六大戒律山规:一不得背叛师门,二不得犯上忤逆,三不得同门相残,四不得恃强凌弱,五不得结交恶类,六不得涂炭生灵。你二人可愿遵守门规入我山门?”

    韩凤歌二人齐声道:“弟子愿跟随师父左右,听从师父教诲谨遵门规。”

    古清平点头微笑道:“好了,现在你们可以去给师祖上香了。”

    韩凤歌二人起身走到香案前分别取出三柱香借案上烛火点燃,然后对祖师画像及历代先祖灵位拜了三拜将香火插在香炉之中。

    就在韩凤歌上香之时抬头仔细观望挂在堂上那副祖师画像,像上所画乃是一妙龄女子,也就是昆嵛开山的裴祖师。画中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巅,仔细看却并非昆嵛山上诸峰,女子站在一株巨木之下背向众人远眺云端,长裙飘飘青丝飞舞,左刀右剑,刀剑交错悬于腰间。就在韩凤歌看得走神之际,冥冥之中却好似看到画中女子祖师转头望了他一眼。恍惚间韩凤歌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只是清楚的看到那双眼睛,一双蕴含日月星辉满是欣喜满意的眼睛。于此同时韩凤歌心湖之上响起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你终于回来了。”

    一瞬间的恍惚过后,再无异样,韩凤歌忙对画像又行了一礼,这才退到堂中。

    韩凤歌二人上完香之后,又敬过拜师茶,才算是礼成。

    落云峰剑庐之中,古清平将陆大风与韩凤歌召至身前道:“你二人今后便是我古清平第五、第六弟子。在你们之前的几个师兄,玉儿修为道法不凡,为人谦和仁厚,飞儿剑术一道远超同辈,虽然平日里性子冷淡言语不多,可骨子里却是极重情谊之人,老三白猿修为虽不及玉儿和飞儿可是在同辈中也是佼佼领先者且性子憨厚,你们四师兄。。。。。。”

    正当古清平说道惹祸精老四杜召谦之时,言语为之一顿实在找不出这个平时最不守规矩,油嘴滑舌,极其好酒却修为着实不凡的弟子有什么值得学习的地方,只得叹了一口气道:“哎!你二人平日里只管向你们前三位师兄多多学习,勤修苦练修心修德大道可期,千万不要学你们杜师兄那般胡闹。”

    说到这里还在堂边站着得老四杜召谦面上实在是尴尬不堪,只得挠挠头当做全然不在意。

    其实古清平心中对这个排行第四的弟子还是颇有些期待的,这杜召谦只是心性如此,虽然平日里不拘小节也经常做些让人啼笑皆非的混账事,却是非善恶经纬分明从不越雷池半步,而且天资卓绝与自己的大弟子不分高下,修行一道往往水到渠成令人咂舌。只是自己这两个小弟子上山一年有余,山上师兄皆是知根知底,陆大风与杜召谦心性相近,两人早已私下里视对方若同道知己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虽然他古清平并不介意再多一个胡闹弟子,可总不能不加以管教,毕竟弟子正经规矩一些,师父也是省心省力的。

    陆大风与韩凤歌当然知晓师父此言深意,两人点头道:“请师父放心,弟子一定勤修苦练,严于律己。”

    古清平点头微笑,无论今后如何此时心中确实很是欣慰,双手自案几上取过两枚羊脂玉牌赐予二人道:“此玉牌乃是我昆嵛山弟子身份凭证,而且玉牌之中存有本门独有修炼功法昆嵛诀,你二人要妥善保。”

    韩凤歌将玉牌拿在手中左右翻看,玉牌材质罕见看似羊脂玉其实并非那等人间俗物,他曾听师兄们说过,昆嵛山先祖曾游历东海偶然寻得一处秘宝万年海底寒玉矿脉,当时各方势力争夺,而昆嵛山那位姓裴的女子祖师凭着通天修为和果断的杀伐手腕震慑群雄,最终使这众人垂涎的矿脉落入昆嵛山名下,而这玉牌正是那海底寒玉所炼制,与泰礡殿前白玉广场相同材质只不过品质更优,十分珍贵。玉牌双面刻字,一为昆嵛、一为落云,表明持此玉牌者昆嵛山真传入室弟子的身份。

    古清平见二人左右翻看却不得其法又道:“天下修行之士以吸收天地灵气为根基体悟天道提升境界,而修行境界由低到高分为开识、纳气、筑基、龙门、观海、金丹、定心、元婴、凝神、化神、归元、乾元、登仙、化圣、不朽十五层。修行路上第一道门槛也是入门根本的第一境界乃是“开识”一境,说的便是灵识大开,观己身天地、视万物乾坤。你二人静心宁意,以心神意念试着去探查其中玄机。”

    古清平看着两个弟子闭目静心去感悟手中玉牌,点头微笑。他自然知道以自己这两个弟子的天赋资质开识绝非难事,便又说道:“玉牌经过本门秘法炼制即便你们当下尚无灵力修为也可与之心意相通,玉牌会自行记忆你们的神魂,以后便不能被别人随意翻看,除非对方修为极其高深才能强行破开禁制。切记其中所录为本宗立派根本,未经宗门准许决不可私自传功法与外人。”

    韩凤歌闻言立即平心静气将心神意念投注到手中玉牌之上,脑海中好似一股清泉流淌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一片青蒙蒙的光芒闪过,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自脑海响起:“开眼便觉天地阔,林卧不知寒暑更!”声音消散之后便有密密麻麻的小字罗列在一片青玉色的光幕之上,那是一首歌诀也是昆嵛山功法修炼的根本所在:“闭目冥心坐,握固静思神。叩齿三十六,两手抱昆仑。左右鸣天鼓,二十四度闻。微摆摇天柱,赤龙搅水津……”

    玉牌中歌诀所述乃是昆嵛山独有的打坐炼气之法,二人初次接触这修行功法之下竟是沉醉其中,丝毫不觉得时光飞逝转眼已是黄昏。

    古清平见他们两人沉浸在功法口诀中便出声打断道:“大道之行非一朝一夕,更忌急功近利。你二人今日可先回房去细细体悟,明日为师带你们去烟霞阁。”

    韩凤歌两人一听说师父明日要带他们去烟霞阁,更是心中雀跃,昆嵛上下皆知那烟霞峰上的烟霞阁中藏有各种法器灵剑,不知自己会选中那件宝贝,或者被那件宝贝选中,当下便行礼:“师父,徒儿这就回去勤加修炼。”

    古清平抚须而笑,心道:大道之行前路漫漫,希望他们日后也能不忘此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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