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太太平平地进了府谷南城。并不曾见到一位唐门弟子,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心来。他也程德玄一行人被引到驿站,分别入住,沸汤热水早已准备停当,个人分别沐浴更衣、修剃须。马宗强已回百花坞通报,永安军节度使留后折御勋可能随时要会见他们的。

    进了府州城后,杨浩已简略了解了一下目前的情形,知道折大将军亲自率兵剿匪去了,如今是折大将军胞弟当家,自然是应该过府拜望的。杨浩收拾停当,坐在房中暗自思忖:这,凡事都由他做主。众人皆唯他马是瞻,正钦差程德玄几乎已被所有人视若无物,非常时行非常事,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还能越俎代庖么?各地官府得到的朝廷邸报上面,可是明明白白地写钦差大使以程德玄为正,杨浩为副。

    杨浩坐在房中反复商量,不由响起了罗克敌在子午谷中对自己推心置腹的那番话。那番话他是真的听进心里去了,可这百事缠身,哪有机会与程德玄缓和个人感情,而且那程德玄初相见时,他见任何人连上都是噙着一副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如今却时时刻刻阴沉着脸。若无恰当时机也实在难以接近。

    斯人已去,可他为自己煞费苦心的那番打算却言犹在耳,从感情上来说,杨浩不愿意拂逆一位故去好友的好意。同时他也相信,把程德玄拉进来,把这功劳分他一份,其实是双双得益的事情。利益关乎他自身了。那程德玄就不会蠢到再在夺节这件事上做文章了。

    至于是否能因此与程德玄的尽释前嫌,那就无所谓了。眼下才是当务之急,如今明摆着程德玄的靠山硬。自己在官场上却如一块浮萍,全无根基,眼下能避免数一强敌才是道理。

    至于以后……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当朝宰相赵晋于那霸州知府积怨二十年,还不是忍到今天才能找到机会作,把霸州知府啦下马去?程德玄将来的成就未必比得上赵晋,焉知自己来日的地位不会再他之上?

    想到这里,杨浩注意已定,立即赶去找程德玄,想邀他同去拜见永安军节度留后,一路也可谈谈自己的打算,不料到了程德玄房中却扑了空,向驿站的小吏问起,才知程德玄自行出去逛街了。

    杨浩返回自己住处,沉思有顷。便研磨提笔,用他那丑不可闻的字写下一封奏折,他依着罗克敌的嘱咐,在提及东行无望,果断而返时,将夺节一事轻轻绕过,只说自己与正钦差起了争执,但是最后在他与诸将规劝之下,程钦差从善如流,决意西返,终于平安抵达宋境。

    写完了奏折,杨浩便想,要不要先与看小说就去程德玄商量一番,转念又想,又觉得这样未免有些卖弄施恩之嫌,不妨先把奏折送走,再将此事说与程德玄知道,这是合则两利的事,程德玄断无拒绝的道理。那时自己什么都不必说,他也该知道要如何去做了,心照不宣比什么都摆在明面上,彼此的脸面都好看一些。

    想到这里,杨浩便让人去唤驿丞来。杨浩的字固然丑,文采也谈不上,要那驿丞当面使火印封签时,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想那驿丞却丝毫不以为意,以为大宋虽是文采风流的朝代,但是这是还是宋初,朝廷上下血多官员都是大老粗,赵晋那样的大人物都以半部论语治天下呢。那可不是夸奖他只用了半部论语就能把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而是他自嘲连论语都没学全。当朝宰相尚且如此,整个朝廷官员的文化素质可想而知。那个小吏见多了丑字,当然是见怪不怪了。

    杨浩把按照自己想象的官方格式写就的这封奏折盖好火签封印,就让那个小吏通过军邮递往汴梁。军邮的效率自然是高的,何况这是钦差交办。上禀皇帝的事情,那驿丞将信登记在案,立即着人以六百里快马送了过去。

    这事刚刚办妥,马宗强便来拜访,要引钦差去见节度留后折御卿。杨浩与马宗强又去了程德玄处,见他还韦回来,不便让折将军久等,只得自行随马将军去百花坞见折御卿了。

    大街上,程德玄悠闲自在,如同普通的百姓一般在街市间游逛,时而停下来边叫卖的货物价格。时而挤在人群里津津有味地欣赏一段胸碎大石的街头把式,还扔两枚钱给人家。他貌似悠闲,一双眼睛却总是警觉地扫视着左右,这一路南下,杨浩使了几名隶属于折氏的亲兵暗中监视着他,防他捣鬼,直到过了逐浪川才停止这种近似于软禁的看护。但是程德玄以己度人,总怕杨浩还暗中安排了人手,他现在怀中可是揣着一封极紧要的密信呢。

    程德玄在府州城内穿街走巷。逛了大半天,突然看到一家店铺,他立时双眼一亮,站住了脚步。他心怀鬼胎,不敢通过车邮驿站把密信传往汴梁,但是他知道赵光义广布耳目,在天下各处大成大阜都设有秘密信站。而所有的秘密信站都在招牌上有个不太引人注意的标识,若非知道其中秘密的人,很难觉那处标识有什么异样。

    程德玄当然不可能记得清楚府州有没有赵光义的秘密信站,跟不知道如果有这样的信站又设在何处。所以只能抱着一线希望满城游走,如今终于被他找到了。程德玄不禁大喜过望,他站定身子,又仔细辨认一番,确认那标识无误,这才左右看看,一闪进了店去。

    这是一家皮货店,七八月份天气,谁会来买皮货?所以点钟没什么生意,两个小伙计懒洋洋地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看见程德玄进来,两人抬头看了看,其中一人便懒洋洋地问道:“这位客官想买点什么啊?”

    程德玄缓步走过去,不动声色地道:“我想买些(看不清)麻布匹”看不清),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程德玄到:“(看不清)思?”

    那伙计打了个哈欠道:“客官您请看个清楚,我们这儿是一家皮货店

    “呵呵,皮货店未就没有布匹吧。我可是听人指点,才到你们店买布的,莫要赶走了客人,受你家掌柜的责备,请你们掌柜的出来答话!”

    那伙计这才睁眼正视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几眼,见他气度雍容,沉稳凝练,倒像是个人物,边半信半疑地挑开门帘儿钻进后屋去了,过了一会儿,一个山羊胡子的干瘦老头儿出来,一见程更新度快德玄抱拳道:“老朽便是本店掌柜,这位客官要买布?”

    “不错”

    “听客官的口音,不人吧?”

    程德玄笑了,向他说道:“我来自汴梁。”

    “哦?”那掌柜的神色微微一动。眼神向下一沉,瞧见程德玄靴尖轻轻点动的节奏,忽地换上一副笑脸,哈哈地笑道:“客官消息灵通啊。老朽本来是做皮货生意的,不过前些日子又个客人赊买了皮货无钱还账,倒的确是拿来一批布匹抵债,还没想过如何处置呢?不想你就找上门来,不知客官要买多少布啊?”

    “你有多少,我买多少。”

    老掌柜的听了满脸带笑:“好好好,来来来,客官请入内,咱们详细谈谈”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内室,剩下两个伙计面面相觑:“咱们掌柜的啥时候进了一批布了?我怎么不知道?”

    室中,程德玄与那掌柜的彼此确认了身份,程德玄这才放心,他取出密信,轻轻搁在桌上,往老掌柜的身前一推,肃然说道:“这封密信。要送往开封府南衙,面交府尹大人,万万不得有误”

    那掌柜的颔道:“是,明日我便安排人往开封去进一批丝绸,顺便把这份密信带过去”

    程德玄沉声道:“不成,那要什么时候才道德了开封?这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必须马上去,星夜兼程,以最快的度送到府尹大人手上。”

    “这么严重?”那掌柜的有些吃惊。仔细想想,才道:“大人,我这地处偏远才刚刚设置没有多久,平素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因此这店铺中除了老朽和一个侄儿,都是普通的百姓,他们并不知道老朽身份。这样重要的大事必不能交给他们去办。我那侄儿刚刚娶了一门亲。昨天才拜的堂这时让他远行是在不喝情理。这样吧,既然此事如此重要,那老朽就亲自跑一趟。”

    程德玄转嗔为喜,说道:“老掌柜的辛苦了,此事确是十分重要,关系到府尹大人在西北的布局,所以你一定要小心,无比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封信送到府尹大人手上。”

    二人计议一定,程德玄便告辞离去。他前腿出了皮货铺子,后边老掌柜的便叫俩个伙计马上打烊闭店,说有一桩急事需要回乡处理,暂时且歇店几日,待侄儿过了婚期再继续经营。然后匆匆赶了一辆马车,飞也似的奔开封府去了。

    程德玄站在街头,看着远去的马车,似乎已经看到了官家的屠刀架在了杨浩的脖子上,只觉得满心快意,自被夺节一来,他还是头一次露出自内心的笑容,那笑容,满是柔和,令人如沐春风看小说就去。

    程德玄又欣欣然地逛了半天,这才返回驿站。一进驿站大门儿,那小吏-阅大官人手-打-便点头哈腰地道:“程钦差,您回来了,杨钦差找了您好几回呢。”

    程德玄冷冷地道:“他找我做甚么?”

    那小吏陪笑道:“马虞候请两位钦差过府与节度留后折大人一叙,可是实在寻不着大人,所以杨钦差只好自己去了。如今杨钦差都回来了,您这才到。”

    程德玄冷笑一声拂袖而去,回到自己房中刚刚坐定,才斟了一杯凉茶,房门便被叩响,程德玄回道:“进来。”

    房门“吱呀”一声,杨浩推门而入,一见是他,程德玄顿时脸色一沉,把茶杯一放,嘿然道:“稀客呀稀客,杨大人可是难得登我程德玄的门,可我这房中连热茶也无一杯,只有这凉茶一杯,你要不要喝呀?”

    他一边说着嘲弄的话,心中一边紧张的思索:“他来做什么,难道被他现了什么不妥?嘿,此去开封,可不只一条路,就算现在觉,你也无从追起了。”

    杨浩不以为忤,微笑着拱了拱手,诚恳地道:“呈大人,当初你我一同向官家进言,迁民以弱北汉,这也算是所见略同了。承蒙官家采纳。并着你我共同负责此事,这,咱们同生死,共患难,方才走到今天。”

    程德玄冷哼一声,心情放松下来:“原来他并无察觉,那他干什么来民?难道想要与我修好关系?嘿!此时才来向我示弱,迟了,已经迟了!”

    杨浩恳切地道:“其实向东也罢。向西也好,你与我都是为了完成官家交付地使命。当时再往东去虽路途极近,可是契丹铁骑在那段平原路上分明已布下了死亡陷阱,程大人执意东行的话,不但自己要葬送了性命,使这数万军民葬送了性命,而且有负官家重托,我想程大人也不想落下那样地结局。如果说程大人当初以为我所选择地道路有什么不妥的话,你现在应该也知道下官的选择其实并没有错。你我二人并无私怨,一切都是为公事。杨某事急从权,有所冒犯处,还请程大人能够体谅宽宥。”

    程德玄呵呵一笑,在桌旁缓缓坐了下来,一脸正气地道:“杨大人开诚布公,那程某便也直言相告了。你选择西行,是对是错,是功是过。程某不便置喙,朝廷自有公论。至于你我二人,的确没有私怨,我程德玄襟怀坦白,光明磊落,也不会与你计较什么私怨,这个嘛你可以放心。”

    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天使,你与我意见相左时,本当以我的意思为主,节绒,擅自号施令,挥军西向,我程徳玄个人可以不与你计较,但是作为朝廷的臣子,这样蔑视王法、欺君犯上的行为,无数人都看在眼中,程某刻不敢隐瞒,咱们把话说在明处。待我回了汴梁,此事一定是要禀奏与官家知道的。“”这个事,我想还是不要提了吧。”

    杨浩温和地笑了笑,也在桌旁坐了下来,说道:“程大人,我们牺牲了三千名将士,牺牲了数千名百姓。才把他们安全地**来,你想朝廷会在这时认为东行才是对的么?那不是间接承认了这几手打上传千名将士、几千名百姓的牺牲都是无谓的?

    既然朝廷会认可西行才是正确的。那么夺节一事,也就不是什么滔天大罪了。不过这件事呈上朝廷,杨某蔑视皇权的罪名那时一定的了,到时候呢,我杨浩功过相抵,也不过保持现状,而你程大人无视险阻。执意东行,最后关头才被我夺节改路,一个‘刚愎自用’的考语也是逃不了的。你说,这又何必呢”

    程徳玄仰天打个哈哈,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怨怼,冷笑道:“那依你杨大人之见该当如何呢?是不是要本官上奏,为你锦上添花,再美言几句。保你杨大人加官晋爵,青云直上啊?”

    杨浩莞尔道:“非也,杨某不是要请成大人在官家面前为杨某美言,实际上,是杨某要在官家面前为程大人美言。夺节一事,只要你我略过不提,花花轿子众人抬,谁还会在这种时候自讨没趣呢?明摆着,官家也希望大官人他慧眼识人,两位钦差当机立断,才说明官家用人当当,官家的脸面上也风光不是。何况知情的将官们都是与你我同生共死一起闯出来的,不会有人说破其中秘密”

    程德玄后面的话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心完全被那句“杨某要在官家面前为程大人美言”给吸引住了,当下急急打断他的话,问道:“杨大人,你说在官家面前为程某美言,此言何解?”

    杨浩拱手一笑,说道:“请恕杨某冒昧,未与程大人商议,便已写下奏表,令驿丞报与官家。奏表中,杨某擅自将临危决断,该往西行的决策之人,加了程大人的名字进去。”

    他的面色严肃起来,郑重地道:“当然,杨某所述,重点在其后长途跋涉,与天斗、与地斗、与敌斗的种种艰辛上,这其中,提及最多的,是那些浴血疆场的将士们。这份功,先是罗军主、刘指挥使、赫指挥使一众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有他们的英灵在前,杨某.大官人优质.何敢争功!何德惜功!这一份功劳,便与程大人共享,咱们能抛却前怨,一笑恩仇,又有何妨?”

    程德玄呆住了,彻底地呆住了。()他根本无法想象杨浩与他决裂之后,豁出命去立了这份大功,竟舍得把这用命换来的功劳与他分享。后。豁出去立了这份大功,竟舍的把这用命换来的功劳与他分享。不错,他知道,就算自己那份奏章送到汴梁,引起管家的忌惮,,也不过是害了杨浩而已,他终究还是要受御史们弹劾的。那又如何呢?他真的见不得杨浩比他好过啊,要倒霉大一起倒霉,那他心中才觉快意一些。可是……可是杨浩居然如此慷慨地分了一份大功给他。他是正钦差啊,只要这功又他的份,那么他拿的就必须是最大的一份。何况他是开封府尹赵光义的人,朝中有人好作官,当今皇弟在那儿为他撑腰。这头等大功,别人便是想抢也抢不走。府尹大人正处心积虑地扩张势力和影响,有了这桩大功,府尹大人再为他推波助澜一番,还怕不能开府建衙,就此飞黄腾达?可是……可是……,自己那份奏章……一旦与杨浩的奏章同时放到了官家的御案上,那……官家会怎么看?再自己的奏章中,杨浩救他指为夺节掳、欺君罔上不恭不忠、贪功恬权、取民心、生野望、无廉耻、立朋党,极人臣之大恶,王法之所不容。可要是官家见了杨浩奏章中推功搅过,为阵亡将士请命的内容,两相映照,官家会怎么想?会怎么看他程德玄?

    当今官家并非昏馈之主啊,而且他知恩重义,最为赏识有情有义之

    人,这两份奏章送进京去,一加对比,恐怕连夺节之事,官家都不会加。

    朦胧小兔

    罪于他了。这真是……这根本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想至此处,程德玄手脚冰凉,冷汗一阵紧似一阵。大气便就火热。程德玄心如油煎,片刻功夫就大汗淋漓,有如从水中刚捞出来的一般。

    智者有言,如果心中有天堂。哪里都是天堂。如果心中有地狱,哪怕身在天堂,也会被你自己变成地狱。如今,程德玄就如身陷地域烈火之中了,这地狱,是他自己亲手为自己营造的。

    程德玄一阵头晕目眩,他抬起头来看着杨浩,只觉杨浩的影子忽远忽近,忽而清晰忽而模糊,他急火攻心,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杨浩刚要开口,便眼前一黑倒在地上。眼前金星乱冒、似昏非昏的当口儿。就听见杨浩急叫道:“程大人?程大人?”随即“哗”地一声,一杯凉茶便泼在了他的脸上,然后听见杨浩大声疾呼道:“快来人呐,程大人中暑了。”程德玄的心都在滴血,他再也受不了这种折磨,头一歪便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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