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汉阳即下,明军在湖广的大规模攻势也告一段落。不过,不同于传檄而定的湖广南部,湖广北部尚有大量府县仍旧尚未得到明军的有效控制。
首当其冲的便是武昌府北面的黄州府和汉阳府北面的德安府,这两个府并不在明军从湖广南部以及长江、汉江上游抵近武汉地区的沿途。尤其是前者,更是清廷为南昌驻防八旗留下的退路。
另外,长江沿岸的荆州府还好,上游的西部地区早前就有不少所在为夔东明军控制,此番进取武汉地区,除了郝永忠的那一部以外,其他的夔东明军也都是沿着长江而来的,沿途府县尽入囊中。
但是汉江流域的郧阳府、襄阳府和承天府就完全不同了。一来郝永忠自身兵力有限,不足以控制那么大片的地区;二来则是他当时着急护送东安王朱盛浪前来会见李定国和陈凯,便是一路乘船而进,沿江的府县城池也只是派了极少的兵马入城维持秩序,那些不沿江的就完全顾不上了。
汉江流域的三府不提,此前达素和胡全才为了守住武昌和汉阳,便将那些府县的部队尽数调了过来,那三个府现在基本上都是空城。德安和黄州那两个府,除却本地绿营外,还有一些河南绿营的部队协守,由湖广巡抚张长庚统一指挥。不过张长庚的抚标则被达素留在了武昌城,现在也便宜明军了。
接下来的工作将会由李定国负责,陈凯和文安之则在转天便乘船赶回了武昌,待见了钱谦益三人,又是好一阵寒暄。其中,文安之与郭之奇在永历朝廷时有过一年的同殿为臣,后来一前一后分赴夔东和粤西督师;而文安之与钱谦益则通信多年,这二人一个在长江头,一个在长江尾,为谋划明军的大反攻称得上是一个殚精竭虑。
永历朝廷的事情陈凯不甚清楚,但是关于钱谦益和文安之,他却依稀记得,此二人其实从政治派别上来算的话都是东林党。只是钱谦益是正儿八经的东林党后期核心级人物,而文安之更近乎于是东林党外围成员,与东林党最大的交集便是其坐师是天启朝的东林党大老廖昌期,再者就是从政治观点上文安之也是反对阉党大权独揽,肆意迫害其他朝臣。另外,这两个人在崇祯朝时与温体仁、薛国观一党都有矛盾,也都是被温体仁和薛国观下手排挤出了朝堂。再加上这些年时常联络谋划明军反攻的大计,虽说是二十多年不曾见面了,交情上却全然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待到落座时,曾经做过内阁首辅大臣的文安之更是将钱谦益这个前礼部尚书请到了主座之上。陈凯听着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其一是钱谦益年岁最长,其二却是钱谦益从科举的功名上来讲也最有资格坐到主座上。
“真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啊。”
钱谦益是万历三十八年探花,文安之是天启二年进士,郭之奇是崇祯元年进士,张煌言则是直到崇祯十五年才刚刚考中举人。当然,那一年张煌言也就才二十二岁而已,崇祯若是再多活几年的话,张煌言大概也能考中个进士功名出来。
当然,从年纪上也是一样的道理——钱谦益已然七十七岁高龄,文安之比他小了整整十岁,今年也已经六十七岁了,郭之奇是万历三十五年生人,也就是说钱谦益中探花的那年郭之奇刚三岁,大概还没读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呢,可现在则是五十二岁的年甲,真正意义上的年过半百。至于张煌言,那个在崇祯九年的县试上三箭中靶,到崇祯十五年的乡试上亦是三箭中靶的文武双全的少年郎如今也马上就四十了。
包括陈凯在内,他们这批人将这十多年的时间都奉献在了抗清事业之上。如果没有满清的话,钱谦益应该会在红豆山庄和柳如是吟诗作对,文安之则在夷陵老家着书撰文,郭之奇则仍旧在朝堂上以耿直闻名,张煌言应该也已经考中了进士,在朝堂上或是在地方上尽心竭力。但是,现在他们都坐在了此间,虽说会议还没有正式开始,只是众人聚在一起畅谈,可却仍旧是让陈凯浮想连天。
想到了这些,陈凯下意识的看向张煌言,后者则早已为自家找好了座位,那就是右侧的第二个座位。明以左为尊,此间只有五个人,抛开上首的钱谦益外,张煌言便直接选了最末尾的座位。只是其他人还没尽数落座,这位兵部侍郎也没有先行落座的道理罢了。
这大概是跟功名没关系了,毕竟陈凯是压根儿就没有功名,而张煌言显然也是知道的。他们二人能论的就只是年齿和官职,这两方面现在的陈凯还是稍有优势的。
眼见着钱谦益已然落座,陈凯便直接请了文安之和郭之奇分坐于钱谦益的左右下首,而他和张煌言则再分落两侧。倒是见得郭之奇落座,陈凯不由得老脸一红,突然想起了他当年在新会城外是怎么挤走这位两广督师的,此番也算是天道好还。
“竟成可是想起了当初在新会城下的旧事?”
突然被郭之奇看穿了心思,陈凯亦是无可奈何,不过看样子郭之奇也只是调笑罢了,而他也从没有找地缝儿的习惯:“在座的诸位想必都知道,昔年我与郭督师不睦,即便是在新会城下也要分出个一日之长短。后来熟识了,方知郭督师当时并无私心,而我如此亦是唯恐内斗致使败坏国事,但是造成的嫌隙却是直到多年后才得以缓解。”
“竟成此言在理。”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郭之奇继而言道:“当年之事,吾亦有过。”
那时候,是粤西文官集团和郑氏集团之间的派系之争,同时也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的文官对陈凯这样由幕僚起家进而封疆的官员之间的异类之论。其中,也间杂了郭之奇当年在福建任职期间对郑家的不满,进而产生了对郑成功的有色眼镜。
眼见着郭之奇要继续说下去,陈凯便笑着摇了摇头,只道是“都过去了”,便继续说道:“我们今日汇聚一堂,为的是战时内阁,而战时内阁的首要任务便是设法避免各路王师因旧日的矛盾和未来可能会产生的矛盾致使国事败坏。”
“竟成啊,筹备会议可是明日才开始呢,你这个召集人倒是化身着急人喽。”
钱谦益笑道,陈凯亦是笑之以对:“今天嘛,可以算是战时内阁筹备会议的预备会议,我等先定下个调子来,明日商讨时也可事半功倍。”
“哈哈哈哈,都说竟成智谋过人,瞧瞧,老夫今天算是亲见了。”
此言即出,众皆大笑。但笑过之后,众人亦是很快便将话题引到了战时内阁上面。就像是文安之昨夜庆功宴上所言的那般:“国事急如星火,确实容不得我等再耽搁下去了”。
“竟成提到的那四个问题,老夫与仲常、沧水在昨夜便先行讨论过了。用兵一事,还是要看晋、闽二藩和竟成的手段,无需急于一时。另外三个问题,两个是为人事,老夫以为也可以暂时放一放,先把批红权的问题讨论清楚为上。”
“牧翁言之有理,确实要先把批红权的问题讨论清楚才行,否则我等做出的任何决断都是不合法度的。”
文安之对此表示了肯定,陈凯亦是无有任何意见。此间,在座的只有五个人而已,三言两语之间便可以把调子定下来:“我此前向晋王提及,写给闽王、文阁部、郭阁部的书信里都有提及过当时的想法,即必须阁臣达成一致,或是做出处断的阁臣得到多少票以上才能进行批红。我暂时还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剩下的便要仰仗诸君的智慧了。”
陈凯拱手一礼,众人亦是回了一礼:“在来湖广的路上老夫便与沧水谈过这个,到了嘉鱼之后也与仲常言及。老夫以为,以着竟成此前提出的阁臣选择方案,能够达成一致自是最好,但这个嘛,确实不容易啊。”
还是那个众口难调的问题,所以钱谦益他们显然是更加倾向于票数的选项:“那么票数上面,我倒是有两个方案。”
“哦?竟成速速说来。”
钱谦益很是兴奋,陈凯亦是没有藏私的打算:“原则上,是为少数服从多数。细节上嘛,一为简单多数。假设,我等五人商议一事,相持不下,根据一人之票拟进行批红投票,牧翁、文阁部、沧水赞成,我和郭阁部反对,那么我和郭阁部就要无条件服从投票结果,在批红的奏疏或是圣旨上副署。”
“那其二呢?”
“其二,便是先行设定比例,赞成的人数达到比例,则通过;达不到,便修改后再行投票,直到达到比例为止。”
听闻此言,众人无不深思。简单多数看上去确实更加效率,但问题也很大,甚至很致命,那就是没人会顾及到反对者的意见,而战时内阁的阁臣背后都是有各方势力存在的,以牺牲简单少数的势力的利益而达成的决断是很危险。而比例投票,若是比例设定过高,则内阁的行政效率上势必受到影响;若是比例设定过低的话,那么与简单多数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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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还当深思啊。”
郭之奇由衷一叹,众人亦是明了。如果战时内阁只是他们五个人的话,那么简单多数的原则下也多数派可以拥有最低百分之六十的比例。将阁臣数量进一步压缩到三个人,那么多数派更可以得到百分之六十七的比例,但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可言。
陈凯在提出战时内阁时就曾言及要顾全各方势力,那么阁臣的人数必然还要增加,而每一个阁臣背后还有各自代表的势力,一个搞不好就会变成多数的暴政。而且更要命的是,如果闽藩或是晋藩成了投票结果的少数派,那么是内阁投票的多数派能够代表更多人的利益,还是少数派能够代表更多人的利益,这就又成了新的悖论。
“哎,老夫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钱谦益叹了口气,郭之奇和张煌言亦是附和,甚至就连文安之对此也深表认同。眼见于此,陈凯也只得言道:“那么,我们还是先研究一下人事方面的问题吧。”
“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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