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驼子酒铺里,醉人的桂花酒香令黄昭头脑更加清醒。他总算是恢复了一点昔日金刀铁马的将军风采,能正常说话了。

    “苏将军,今日我违反军纪,该当受何处分,您千万别手软。我黄昭这条命属于长城守卫军,军队没了,其实早也该没了。”

    “哼哼~”苏烈的态度依然冰冷,他说道:“既然是属于长城守卫军,就应该丢在战场上,而不是因违反军纪给砍掉脑袋。你的行为理应受罚,五十军棍逃不了,但如今谁来行刑?我吗?算啦,就留待日后咱们回到嘉峪关将军营时再说吧。”

    黄昭也不愿再在公众场合丢脸,坐着弓一弓身,向将军表示感谢。

    二人开始就别后情形交谈。苏烈详细询问了自从军队解散后,黄昭都去过哪里,具体又干过些啥。黄昭一一作答,并将自己在西域各国见到的风土人情以及世风世貌,一一讲述,苏烈听得是津津有味,并不时插进几个问题,二人可谓相谈甚欢。

    半个时辰过去,桌上除碟中花生空了,还多出十几只酒瓶。苏烈因为高兴,也饮得微醉,但大醉不可能,要想醉倒他就不是拿酒杯喝,而是举着装足足十斤酒的坛子往嘴里倒,倒上他五六坛还差不多。想当年,由军中士兵自发组织的大胜车都国的庆功宴上,他就曾那样豪饮,但最后真醉了没有,他记不清了……

    黄昭的酒量远不及他,这时哪怕坐着也有些摇晃,但意识还是清晰的,哈哈笑道:“将军啊,当年那陈姓阉怪闯进咱们大营宣什么圣旨,您可是吓得我魂都飞出去啦,唔~就象这样!”

    黄昭右臂一抡,比划出个甩飞盘的动作,实际意思是确实魂给甩出去了。

    苏烈经这一逗开怀大笑,丝毫没了喝酒前的严厉。

    黄昭也乐,“不过后来冲进您的营房,试着你鼻孔还有气,我就放了一半的心。等军医把脉说你没事,我还悬着的那一半心就又放了一半下来。这个嘛……”他掐指算算,“是还有四分之一悬着,再后来,过了好几天,你终于睁开了眼,我最后那四分之一的心也就放下来啦~将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长城守卫军一定还有崛起的那天,打那时候我就相信……”

    笑着笑着,话到此处喉头却又哽住,苏烈眼中也泛起一丝悲哀。

    黄昭使劲稳定住情绪,“苏将军,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就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苏烈道:“咱兄弟俩,有粥分着吃,有酒分着喝,你还对我见外不成?要问就问吧,只要我能答,保证不让你白问。”

    黄昭点头:“有了大哥这句话我就放心啦,我只想知道当年你到底是怎么逃过朝廷追杀的?所有人都认为只要回皇都你就必死无疑,却不料你不仅逃过了刽子手的斧头,还能在长安城定居下来,悠哉悠哉地做教书先生!”

    这问题令苏烈感伤,却非完全不能回答。他望着木窗外渐沉的夜色道:“我的出身乃长安旺族,书香世家,家中祖辈曾出三朝元老,父亲也被派往王者大陆其它地方担任要职,这你想必知道。”

    黄昭点头。苏将军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才子之名享誉长城内外,此事谁人不晓?故人送他绰号长城城头的一支笔。

    据说他的父母对他寄望颇高,始龀之年就花费重金,为他请来长安城最出名的老师教授四书五经,指望他将来能金榜高中,最终坐上宰相高位,那方能为苏家光宗耀祖。

    然而苏家父母千算万算,就没算到孩子懂事后会生出自己的心思,不再受他们控制。

    打从十岁起,苏烈就沉迷于各类兵法书籍,读得是孜孜不倦,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父亲开始时未加干涉,认为只要他没耽误正课,发展兴趣爱好无可厚非。他甚至为儿子请来武教练指导刀枪棍棒,还包括简单的机关炮原理。

    据传在他父亲临终时,唯一的遗言就是:“我悔呀,悔不该给苏烈请来武教练,还教他什么机关炮原理,从此推他走上了从戎的不归路……”

    苏烈对辜负父母重托深怀愧疚,常因自己是不孝子而在他们与祖宗灵前一跪一天,然而对自己的选择,却从不后悔,只因他自认尽管辜负了父母,却没辜负天下人,孝与义二者既然不能两全,他就只能选取大义,并且无论从文还是从武,只要能救国,父母就不应对他失望。

    黄昭道:“解散长城守卫军,苏将军回京请罪时,令尊已过世多年,苏家从此家道中落,一蹶不振,几乎无人记得过去那家族的风光,将军又如何能借助家族势力脱难?”

    苏烈抚弄虬髯叹息:“哎,任何人记得或不记得,于我都无益处,却只要一人能有心提起,我便见到了生机。”

    “哦?那人是何人?”黄昭晦暗的眼眸一亮。

    苏烈简短说出二字:“皇上。”

    “哦~是他~”黄昭颓然缩回双肩,轻蔑地冷笑。

    苏烈也从未崇敬过那胖皇帝,忠君思想却不容他妄议国君。

    他扫了一眼黄昭说:“作为一国君主,事事都得面面俱到,做人又岂有你我这样简单?所以无论往事如何,我们都不应心怀怨恨,只要做好各自本分,问心无愧就成。”

    “将军教训得是!”黄昭拱手,表示受教。

    苏烈说:“那日回朝,当我出现在大殿门口,自然震惊了整个朝堂,还有那么两三个人昏厥过去。”

    “哈哈哈~”黄昭大笑,“我想昏厥之人,便是指使陈姓阉人落毒的混蛋吧?”

    苏烈以沉默表示肯定的回答,又道:“等面君之后,我才知道陈公公因办事不利,并擅改圣旨旨意给杀了头,头颅在玄武门城楼上高悬三日以示众。当然随他一起宣旨的两名小太监,早就叫他先灭了口。”

    “好一个冷血秦受!”黄昭一击酒桌,震倒两只酒瓶,残酒洒了一桌。陈公公哪怕给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却可怜了那俩无辜的小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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