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一瞬间,校尉几乎感觉到心中有一团火焰爆炸开来,把他胸腔里全数填满。

    他瞳孔猛缩,尖声叫了起来:“是……敌袭!敌袭!弓箭手!放箭!”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正在他呐喊的那一刻,秦轲终于抬起了头,此时无需再掩饰的他反手揭下头盔,一把将它扔了出去。

    头盔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起了秦轲脑后高高束起的马尾发髻,风中飘扬起来宛如一根凌厉的黑色短鞭,所有人的兵器同时出鞘,盈盈地反射着日光!

    弓箭手匆忙之下射出的箭矢显得十分软弱无力,落到人身上连最外层的皮甲都无法穿透。而刚刚打开一个缺口的方阵更是来不及重新合拢,顷刻间,秦轲带着人已经冲进了唐军方阵,刀剑挥舞之下,一阵人仰马翻。

    骑兵的冲刺好像一根旋转搅动着的钢刀,插进了唐军无遮无挡的脆弱胸膛。

    墨家骑兵虽不擅长使用唐国制式的战剑,但就算再不擅长,用力劈砍总不是难事,唐军的阵形逐渐变得更加混乱,根本无力构筑防线,一时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而秦轲眼看着众人已经冲进了最中心,随后是一声大喝:“扔!”

    无数的布包飞了起来,但这些东西落下来的时候,却并不怎么柔软,甚至还发出了破裂的清脆声响,瓦罐的碎片从中坠落,而里面晶莹的液体则是在装满粮草的板车上不断蔓延。

    “这是……酒?”躲在板车旁边的粮草督运铁大人瞪大了眼睛,眼见刀光闪闪,无数的鲜血飙飞,他却不敢再继续躲藏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想象着自己那多年为国的大义,大声嘶吼:“快躲开粮车!躲开!他们要放火!”

    话音刚落之间,火光冲天而起,随后吞噬了那些在麻袋中的粮食,随后是熊熊的火焰如猖獗的妖魔一般在风中摇曳。

    整个唐国步军的阵形在火光中乱成一团。

    “不要怕!不要乱!这是他们人不多!不要乱!”铁大人衣服下摆大概是因为飞溅的酒液而染上了火焰,但他却根本不去顾及这些,而是用力地呐喊着。

    旁人嘲笑他是个书生,他也一直知道自己只是个书生,可这不代表他一点兵事都不懂,有句话叫书中自有黄金屋,而他从历朝历代的故事里,却也学会了一些打仗的道理。

    “他们是要乱我们的方阵!”他心中敞亮,“只要我们不乱,他们就无机可乘!不过几百人而已!”

    随后他猛然地摔了下去,扑倒他的校尉用力地拍打他的下摆,灭掉了那团逐渐膨胀起来的火焰,哭丧着脸道:“铁大人,别喊了,还是想法子逃吧。”

    “逃什么逃!”铁大人眼睛发红,“我受命押运粮草,如今粮草没了,我还要是还逃走,还有什么颜面见项将军?不过几百人而已!让大家都拿起兵器啊!”

    “不……不……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校尉用惊恐的眼神指着道路两侧的山林,就在此刻,无数的黑色骑兵掀开了他们身上覆盖的灌木、野草,包裹着兽皮的蹄子踩在泥地上轻柔无声,可他们冲锋起来的时候仍然十足可怕。

    而道路尽头,另外一支黑色骑兵也在不断地靠近,阿布坐在最前方,手中握着长戟,高高扬起,双手伸展犹如一只苍鹰向着他们扑了过来。

    两千多墨家骑兵本就多于唐军,而在混乱之中,唐军的阵形早已经被撕扯得乱七八糟,崩溃的士气更支撑不住他们反抗的勇气,所有人都在逃窜,像是一条条丧家之犬。

    乱军之中,秦轲左右出剑,长长的战剑从一名试图用长矛把他挑下马的步兵胸口贯穿进去,又从他的背心穿了出来。

    “阿轲!”阿布一声大喝,抬手就把菩萨剑扔了过去。

    秦轲松开了手中的战剑,双腿在马背上一踏,整个人腾空而起,接住了自己惯用的那柄佩剑,落地之时出鞘、挥剑洒脱而优美,犹如一树白花灿然绽放。

    七进剑,海棠。

    这一招本就该用在乱军之中,尤其人群密集的时候,效果更是惊人!

    三名包围而来的唐军只是闷哼了一声,从他们的胸口崩裂出血花,向着四处飞溅。

    一盏茶的时间不到,这支唐军就已经被墨家骑兵杀得七零八落,除去逃跑的,还有那些放下兵器束手就擒的,一共有四百人死在秦轲这一方人的刀下。

    而墨家骑兵的死伤,只不过是数十人而已。

    当然,如果唐军拼死抵抗,秦轲这一方绝对不会只是这么少的伤亡,更主要的还是墨家骑兵不但一边杀人,一边按照阿布之前约定好的大声呐喊道:“放下兵器不杀!”

    眼见四处火光冲天,骑兵肆虐的唐国骑兵没了胆气,除了少数钻林子逃跑的人之外,大多数都放下了兵器,眼神空洞又涣散:不是说墨家军队被打得连集结都困难,项将军十万大军已经开始围困锦州了吗?

    那这两千多骑兵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并不相信项楚会败,所以也不会认为秦轲等人是从锦州里冲出来的,两千多人冲出十万大军……这是连说书先生也不敢编造的故事。

    而在墨家骑兵的控制之下,这些唐国骑兵都被驱赶到了一起,围成一团,像是被圈养在羊圈里的羊群,瑟瑟发抖。

    其中响起一些吵闹声,秦轲皱起眉头,听见那一声声:“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们”的叫喊,他三步冲了过去,一把夺下了那人手中的长刀,顺势一拳打中了他的小腹。

    他没有尽全力,只是让那人直往后倒退了几步。

    “将军……老刘……老刘死了!”那举着刀扬言要杀俘的人正是千长涂二狗,他的眼眶发红,虽然平日里他和老刘争执颇多,可那些争吵顶多只是各自意见的不合,上了战场,两人照样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可就在刚刚那一场突击之中,老刘一人冲在前方,却中了一记暗箭,随后被两名手持长枪的士兵给掀下了战马。

    枪头深入他的胸膛,刺穿他的心脏,流淌的鲜血逐渐在他身下形成一小滩血池。

    秦轲低下头,回头望了一眼,那满眼畏惧的唐国士兵,又望向己方阵营的墨家骑兵,一时有些沉默。

    出城的时候,还是三个千人,如今却只剩下一个涂二狗了,打仗这种东西,总会伴随着死亡,而且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该轮到谁。

    阿布也走了过去,望着涂二狗低声道:“涂将军,杀俘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不是我们喊着放下兵器不杀,这些唐国人不会这么快就束手就擒,假若你现在举刀,唐国兵怕是要反……”

    涂二狗当然也知道杀俘有可能导致的后果,最终只能放下长刀,捂着眼睛蹲了下来,带着哭腔道:“我怎么向老刘家婆姨交代哟……他的女儿,今年才三岁啊……”

    秦轲和阿布对视了一眼,都是摇头叹息。

    这时有一名小将凑上来,低声问:“将军,加上之前那四百骑兵,我们俘虏了将近两千人,这些人到底怎么处置?总不能……就这么放了吧?”

    放当然是不能放,但要让秦轲出尔反尔,将他们尽数屠戮,他也下不了这样的狠手。

    所以秦轲命令道:“把他们的盔甲都扒下来,收缴他们的兵器和战马,分少许粮食给他们,带不走的草料跟着盔甲一并烧了,就这样吧。”

    “是。”

    很快,唐军的队伍中传开了秦轲对于他们的处置,他们得知自己竟能留下一条性命,纷纷开始感恩戴德,甚至有一些唐兵模仿着墨家稷城的口音大声致谢起来,而更多的兵士则是在争先恐后地脱着身上的盔甲,仿佛一群想要从蛋壳里破壳而出的小鸡。

    只是在这些人之中,却有一个不谐的声音。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们是唐国的兵,哪怕是败了,也该以命相随,可你们看看……”

    在刚刚一轮冲锋之中,铁大人不知怎么居然保住了性命,只是他的衣袍多处烧焦,头发也满是血污,一块一块地纠缠在一起,感觉连锦州城里的乞丐都不如。

    “你们这么做,对得起项将军,对得起国主,对得起唐国的百姓么?”他像是疯了一般跑到一名校尉身边,用力地握紧他的双手,阻止他解下自己的盔甲,一边嘶吼着:“不许解!”

    只是他的这些喊声,并没有让那些唐军羞愧,反倒是一个个军士目光逐渐变得鄙夷,在他们看来,局势已然如此,败了即是败了,能苟活下来难道不是不幸中之大幸吗?

    为国豁出命去?那是在战场上,两军对垒,谁的胸中都有一股子血性,可现在……

    “铁大人,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你都不用拿刀上阵,也只剩下一副伶牙俐齿了……”有人讥讽道。

    “你们……”铁大人眼中鲜红一片,指着众人的手微微颤抖:“就算死战到底,那也是死得壮烈,缘何要像现在这般跪在地上当一条丧家之犬?”

    许多唐军听出了铁大人话有所指,脸色一变,原本还对他有几分忌惮,突然耐心就消失殆尽了,说起来,这家伙一路上都不讨人喜欢,有几人相互使了颜色,随后各自点头,向着铁大人靠近,大概是想要制住他,免得他干扰大家投降示好。

    铁大人一个文官怎么可能拗得过这群武夫,自然很轻易就被架了起来。

    “铁大人,你有这份心是好事,不过嘛,兄弟们都还想活命,就不陪您了。”

    可当这时,却有一道利芒闪过众人眼前!

    其中一名扛着铁大人的唐军用力地捂着自己的喉咙,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那从空中摔下显得狼狈不堪的铁大人,几乎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

    而铁大人落了地,他手中竟然还暗藏了一把匕首,他拿着这把匕首指着所有人,笑得癫狂:“你们!你们这群迎风而倒的墙头草,枉费唐国父老乡亲拿着辛苦种出的粮食养你们!”

    他环视四周,似乎是终于失望了,冷笑道:“要苟且偷生,你们自己去,我铁东南,绝不降!”

    匕首转了个方向,被他猛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尖利的锋刃瞬间穿透了心脏,剧痛令他的面目狰狞不堪,他就这样圆瞪着眼睛,向着后方倒了下去。

    所有人这一刻都睁大了眼睛,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一向看起来最是软骨头的文官临了会迸发出这股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强大力量,更是不惜自裁来贯彻自己的忠义。

    只是他一人的忠义,又能如何?他的行为,最终不过是引起了一小部分人在极短时间内有些羞愧,大多数人回过神来的时候,继续面无表情地脱着自己的盔甲,成片成片都是的声音。

    “好吧,我知道了。”秦轲听说了这件事情,微微皱眉,叹了一声道:“指派几人将他埋好……”。

    摆摆手让来报的人退走,他坐在山坡上,伸手抚摸了一下蔡琰的额头,她睡得正沉,热度似乎已经降了些许。

    随后他用水袋里的水浸透了巾帕,再一次敷上了她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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