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之前来找过朱先生,所以就直接到了朱家门口。门未关,朱小魁迎了出来,飒然笑道:“爷爷说有贵客到,两位大侠,请进。”

    吴修和韩东来抱拳,韩东来道:“我们叫你小仙师,是不是应该跟你爷爷叫老神仙?”

    朱小魁笑道,“叫什么都可以,我爷爷并不拘泥这些。”

    朱小魁将二人领进家门,前屋比较杂乱,放的都是跟朱家从事的行当有关的物件,朱小魁掀开门帘,就是另外一种景象了,一个偌大的院子中间有颗香樟树,走进院子顿觉樟香四溢,沁人心脾,人也精神了几分。院子一边的躺椅上,躺着一个青衫老者,抽着旱烟,腾云驾雾,看到吴修和韩东来进来,便起身相迎,“两位小哥,咱们又见面了。”

    吴修和韩东来一起抱拳,吴修道:“晚辈见过朱先生,上次实在是太忙,按理说朱先生忙了几天几夜,是要亲自送送的。”

    朱先生摇摇手,道:“什么先生先生的,都是乡亲们抬举,小魁,搬两张椅子过来,再去泡两杯茶。”

    院内,朱先生坐在躺椅之上,对面是吴修和韩东来,朱小魁端来茶水,不是什么好茶,却是本地寻常人家都喝得起的。朱先生抬了抬烟袋,“尝尝?”

    吴修摆了摆手,“这个真不会。”

    朱先生笑着用一只贡香点上烟丝,又将那只青烟袅袅的贡香插在了躺椅之上,深深吸了一口,问道:“你们是江湖人?”

    吴修回道:“算是半个江湖人。”

    朱先生磕了磕烟袋,“那也算是了。不过人在江湖走,还是小心为妙。一个黄三多不能把你怎么样,可是以后的王三多李三多呢?你觉得你们武功够高?身法够好?打败了一个黄三多,就把自己当作江湖大宗师了?”

    吴修和韩东来被这言辞犀利的质问问的哑口无言,韩东来略有不喜,“朱先生,我们今天是来登门道谢的,如果没什么事情我们就先走了。”说着,就要起身,可是被吴修一巴掌按了下来。

    朱先生笑道,“怎么,江湖大侠连这点气量都没有?”

    吴修抱拳道:“朱先生,我们只是初涉江湖。先前我们是大魏士兵,只知道战场杀敌,可是离开军队以后,遇到一些不平事,我们看不下去,还是想管一管。我们也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很多高手,我们在战场上磨砺出的一些杀人技巧可能在他们眼中稀松平常。”他顿了顿,“比如朱先生你,可能就是个不出世的高人。”

    朱先生笑道:“我啊,就是一个老人。”他问道:“你们两个以后是返回军旅,还是继续行走江湖?”

    吴修道:“我这位兄弟要回老家,我还要走一走,事情办完了也要回到家乡。”

    朱先生叹了口气,“可惜了。何不拜入山门,山下和山上的都可以,学一身本事再去闯一闯江湖也好。有那么好的兵器,可不能埋没了。”

    吴修笑道:“谢前辈提醒,还是等等看吧,暂时还定不下来。”

    韩东来一直打量着朱先生,忽然问道:“你是什么人?就是个会做法事的唱道先生?”

    朱先生朗声笑道,“想必我说是,你们也不会相信。总之,现在跟你说话的就是一个多吃了几碗饭的唱道先生。”

    吴修点头道:“朱小仙师的手段我们是见过的,朱先生就不要隐瞒了。”

    朱小魁在一旁早就想说话,傲然道:“我爷爷呢,这么说吧,是普通老百姓口中的神仙,是山上修士眼中的前辈,一百年前的江湖中,是鬼道宗师!”

    朱先生咳了两声。

    韩东来问道:“跟那个黄三多一样?”

    朱小魁并不想再插话,可是又忍不住道:“他啊,在我爷爷眼里算是末流中的末流。可你们不要觉得鬼修听上去不太好听,甚至有些恐怖,但也是四道之一哦。在我们眼中,只要心不坏,修什么都无所谓的。”

    韩东来看不惯朱小魁一脸欠揍的表情,“反正我是不会修什么鬼道的,成天与鬼魂打交道,瘆得慌。”

    朱小魁正要跟韩东来辩论,朱先生又咳咳两声,“小魁,去前屋看看,有没有人找,开春了,死的人多。”

    朱小魁瞪了一眼韩东来,悻悻然离开,临走还不忘朝韩东来吐了吐舌头。

    朱先生道:“我这个孙子虽说过了弱冠之年,不过还是有些稚童心性,两位莫怪。”

    吴修问道:“朱先生,什么是四道?”

    朱先生有些诧异,问道:“你们两个当真一点不知道这些?那你们的兵器从何而来?”

    吴修道:“我的枪是战场上的战利品,我兄弟的剑是一个狐妖所赠。我们初出江湖,对山上山下的事情只知皮毛,你刚才说的我们都没听过。”

    朱先生又拿起夹在藤椅上的烟袋,又是同样的动作点燃,深吸一口,“那我就给你们说道说道。”

    他磕了磕烟袋,继续道:“四道就是山上宗门中四个修行流派,分别是仙道,魔道,妖道,还有鬼道。叫法上不一样,修行法门也不一样,但最终的目的都是想成为老百姓眼中的大神仙,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四道中以仙道为首,修士也最多,魔道次之,妖道最神秘向来不太过问世事,我鬼道最是落寞,人才凋零。关于这山下的人间江湖,大多以江湖武夫为主,属于同一个流派,无非就是用剑的用刀的用拳头的,没什么好说的。”

    韩东来问道:“老前辈,以你的手段属于什么级别?比那黄三多厉害多少?”

    朱先生笑了笑,“怎么,你要试试?”

    “不敢,只是问问。”

    “黄三多只是一个修为低下的鬼道修士,刚入门而已。你们两个任何一个,使点劲就可以将其打败。”

    吴修问道:“这其中应该有境界划分吧?”

    朱先生道:“没错,山上的境界划分还是非常明细的,境界之间有着云泥之别,前五后四,前五境为培存知灵神,后四境为问道无如意。山下就没这些规矩了,无非就是什么炼体,龙息,开穴,合脉,化罡,意动,无双,化境和传说中的归真、神相,不过山下的规矩比较杂乱,也没有什么体系,叫法也都不一样。”

    吴修道:“原来还有这么多说法,不知道我们作为练武之人,是什么境界。”

    韩东来道:“这第一个炼体我觉得我肯定是了,这些年我们除了干这个也没有干什么别的。”

    朱先生笑了笑道:“的确,你们的身体自然不差,呼吸之法也靠战场磨炼了出来,应该是开穴这个境界,现在你们需要武学宗师指导,要不然很难更近一步。”

    吴修道:“朱前辈说的其实我也知道一些,小时候我村里有个老大爷,应该是一个隐退的江湖人,我的一身拳脚功夫就是他教给我的,他还跟我说,要想成为真正成为大宗师,首先要淬炼体魄,呼气如龙,力拓穴位,游于经脉,气沉丹田,合脉为海,化气为罡,以罡为攻,心随而意动,意动而神游。至于后面朱前辈说的无双和化境,还有传说中的归真和神相我就不知道了。”

    朱先生点点头,“看来教你拳脚功夫的那个人是个行家,至于无双和化境,不能说是什么特定的境界,等你到了意动境,就知道后面的是什么意思。 真不上山修行?”

    吴修摇摇头,“暂时还不能,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韩东来一直若有所思,问道:“那是山上修士厉害还是我们这些练武的厉害?”

    朱先生思量了一番,摇摇头,“这个,我并不能给出答案,也没有答案。”

    韩东来问道:“这天下的江湖都是同一个江湖,难道就没有分出个胜负?”

    朱先生笑道:“这小打小闹是天天有,高人打架也是月月有年年有,有赢的有输的,有伤的有死的,不能说今天江湖武夫输了就说明跟他打架的山上修士的本事更高了,更不能说明天山上修士输了就说明跟他打架的江湖武夫的本事更差了。”

    韩东来不解问道:“为什么?”

    朱先生语速极快的答道:“因为双方都有输有赢,都有生有死,非要分出个高低,请问这位长的像女人的少侠,你怎么分?”

    韩东来翻了个白眼,“让境界最高的两个人打一架不就得了!”

    朱先生呵了一声,“少侠,你去给我找两个境界最高的,让他们打。”

    韩东来便不再说话,但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气氛略显尴尬。

    吴修笑道:“前辈莫怪,我这个兄弟就喜欢与人斗嘴。不过前辈,晚辈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作为鬼道宗师,为什么要隐居山下,而且偏偏还在这样一个小地方?”

    朱先生眼色深沉,却是淡淡道:“因为在这里没有人找我打架,也没有人跟我勾心斗角。”

    吴修点点头,问道:“前辈的境界一定很高吧?”

    朱先生又点了一口烟,深深吸了一口,“怎么?想拜我为师?”

    吴修摇摇头,韩东来也是看了看天,吴修道:“前辈是山上人,我们都是山下人,我们年轻之时就从了军,如今天下大势已定,我们便不会在战场打生打死了,这人间生活我们还要多看一看,多走一走,多过一过,暂时都不会上山修行。”

    朱先生也点点头,“是啊,趁着年轻,是要多走一走。”

    朱小魁这时候走了过来,问道:“爷爷,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走一走?”

    朱先生再一次磕了磕烟袋,“你走了,谁来伺候你爷爷?”

    朱小魁道:“爷爷身子骨硬朗着呢,一个人就可以了。”

    朱先生往后躺了躺,“你本事还不济,出去了我怕被人打死。那我朱家就真绝了种喽。”

    朱小魁正要反驳,朱先生却说道:“先待着吧,等你境界够了我就放你滚。”

    朱小魁叹了口气,有些失落。

    吴修和韩东来站起身,吴修道:“朱前辈,谢谢你今天告诉我们这么多,以后我们行走江湖一定会小心为上。我们就先告辞了,以后有机会一定来看望前辈。”

    朱先生已经微微闭上了双眼,“是啊,命是最大的本钱,可不能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喽!”

    吴修抱拳笑道:“谢前辈提醒。告辞!”

    朱小魁将二人送到了门口,吴修见他有点落寞,就道:“朱小仙师,其实不用如此伤心,你有个这么好的爷爷,我们真是很羡慕你,你爷爷说的不错,等你境界高了修为强了,再出去行走江湖也不错啊。毕竟你还小嘛。”

    朱小魁点点头,又咧嘴笑道:“那以后江湖再相逢喽。”

    “好!江湖再见!”

    二人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多买些米面粮油回去,今天正好是热集,便悠闲的逛起街来。

    朱家大院子内,朱小魁蹲在朱先生旁边,手拿一节小炭,在地上画着看不明白的图案,每每画完那图案便金光一闪,然后渐渐消失,但朱小魁乐此不彼,画了一个又一个,身边的朱先生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是死去了,朱小魁问道:“爷爷,为什么要跟他们说这么多。上次有几个人来拜访你,你可是闭门谢客的,这次还邀请他们来。他们两个比较特殊?”

    朱先生沉默了一会,懒洋洋道:“那个姓吴的是个可造之才,心中藏有大气象,很久没有看过资质那么好的年轻人了。那个姓韩的虽然差了点,但是一身的剑意还不错。两个人如果上山修行,姓韩的比姓吴的强点,如果走武学这条路,姓吴的强点。总之各有所长,这两个人心都不坏,我也是为了你结个善缘,为了你以后行走江湖多几个朋友。”

    朱小魁瘪瘪嘴,“江湖这么危险,我都灵动境了,你都不让我去,他们才刚刚开穴,就能保证他们不死了?”

    朱先生睁开眼睛,“谁说他们刚刚开穴了?”

    “你啊,你们在后院谈话我在前屋都听到了。”

    朱先生坐了起来,喝了一口刚刚朱小魁泡来的浓茶,“那是说给他们听得,特别是哪个姓吴的,稍加指教,便是可以合脉为海,似乎化罡也不会远了。”

    朱小魁眨了眨眼,叹了口气,“怪不得,上次黄三多输的那么彻底,他用的可是阴兵符,虽然品阶不高,对付两个低端武夫那是绰绰有余的。对了,爷爷,你看过他们的兵器了吗?”

    朱先生点点头,“看过了,那把枪不是凡物,是山上的东西,但被隐蔽了气象。那把剑我认得,是个野修的成名之物。”

    朱小魁问道:“爷爷破不了隐蔽的手段?”

    朱先生道:“用点手段当然可以,可是我为什么要去破?再说,现在他境界太低,万一被人看出来,杀人夺宝,岂不是害了他。”

    “爷爷,我想出去。”

    “去哪?”

    “闯荡江湖!”

    “一边待着去!”

    ……

    傍晚时分,两人拉着采购而来的东西回家,期间,韩东来非要去一趟衙门,果然,大门敞开,在里面办事的百姓很多,基本上都由那个文书主持,两人会心一笑,看来千方镇是真的变了模样。回到了家,依旧是冬梅做饭,一家人吃完了饭,老夫人拿出了这几天紧赶慢赶做出来的千层底布鞋非要两人试试合不合脚,两人只好脱鞋试鞋。不过韩东来的那双实在是小了,但也是笑哈哈的收了起来,吴修的这双正合脚,穿上去很舒服。

    明天吴修就要离开,所以就包在了牛皮包裹里。

    院子里吴修和韩东来一起搬来了石板做了一个小桌子,用泥巴做了四个小凳子,四人就坐在院子里赏月,吃着韩东来卖的点心,喝着千方镇寻常百姓人家都喝的起的茶水,先苦后甜,很有一番滋味。今天月圆,夜光如水,黄冬梅穿着韩东来买来的新衣服,碎花的裙子,很美。

    走之前,吴修有些话要说。

    吴修开门见山道:“老夫人,我明天就走了,有些话想说。”

    老夫人似乎早就料到,“说罢。”

    “其实主要是关于冬梅的婚事,我想,如果冬梅愿意嫁给韩东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

    冬梅有些羞涩,微微低下了头,面色微红。

    更加好看了。

    韩东来有些紧张,两眼放光,似乎等这一刻很久了。

    但毕竟事情还是要老夫人同意,所以两人都没有说话。

    老夫人道:“我老了,有些事情还是冬梅自己做主吧,但是有些话要说清楚,我黄家就这一个独苗,无论是谁都不能欺负我家冬梅,更不能嫌弃她,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我黄家无后,以后生的孩子有一个要姓黄。”

    吴修看向韩东来,韩东来点点头,他道:“老夫人这个你放心吧,我也是这么合计的。”

    吴修看向冬梅,笑道:“那冬梅呢?你是什么意思?如果你还是有些担心,我今天就可以跟韩东来约法三章,以后他要是违约,我就给你做主。”

    冬梅挽了挽落在鬓角的秀发,轻声道:“我只担心奶奶,别的,别的就没有什么了。”

    吴修朝韩东来耸了耸肩,示意韩东来说话。

    韩东来平日说话挺利索,今天倒是支支吾吾的不成章句,“我,我,我都听大哥的,听老夫人和冬梅的,留在黄家村也可以,去我寒山郡也行,不过每年清明节都要回来一趟,给老四,不黄四哥,不不,给爹爹扫扫墓。”

    爹爹两字的声音极小。吴修都有些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辈分真够乱的。

    吴修点点头,转头问老夫人,“老夫人,你的意思呢?”

    老夫人点点头,“我就留在这里,你们两个出去闯你们的,有时间回来看看我就行。”

    “不,我绝不离开奶奶。”冬梅急道。

    韩东来又道:“我都听冬梅的。”

    老夫人叹了口气,“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跟我这个老婆子待在黄家做什么,跟你丈夫回韩家,好好过日子。”

    冬梅道:“不,奶奶如果不跟我走,或者撵我走,我宁死都不嫁。”

    这就有些难办了。

    不过韩东来道:“老夫人,冬梅,先别着急。这样,我们都不离开,就在这里陪着老夫人,住一起也好,在旁边再盖房子也好,总之不会离开老夫人太远。”

    老夫人问道:“我听说你要回家重拾家业,重振你们韩家,那些都不做了?”

    韩东来道:“做,肯定做。不过眼下要以老夫人为主。”

    冬梅也点头道:“奶奶,你把我养大,我绝不会离开你。”

    老夫人叹了口气,“大男儿没点抱负可不行。有些事说做就要做,不能拖。”

    这就真难办了。

    四人沉默,吴修也没有万全之策,必须要等一个人退一步才好。

    老夫人又是叹了口气,“好吧,我也老了,趁着能动也想出去走走,我与你们回寒山郡,但是一定要答应我,以后每年都要回来小住几天。”

    韩东来咧嘴笑道:“这个当然了,即使您不来,我们也会回来的。”

    冬梅微微底下头去,不再说话。

    事情终究是个好结果。

    吴修问:“选个什么日子办事?”

    冬梅就道:“吴大哥,我希望我们成婚那天你能在场,我们等你。”

    韩东来有些着急,“老大要去很远的地方,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啊。”

    吴修思量道:“这样,事情顺利的话六月过后我就开始返程,七月基本能到寒山郡,七月末如果我不能到那就说明我到不了了,或者是…总之,你们八月初半婚礼吧。”

    韩东来点点头,“也好。我们还要在黄家村住一段时日,等天气暖和再出发回寒山郡,回到寒山郡还要购买房屋,置办一些东西。八月份刚好能忙完。”

    四人都附议。

    夜已深,总算是解决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这天夜晚,吴修睡的深沉。

    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吴修便听到院子里叮当噗呲的响声,原来是老夫人和冬梅正在做一种当地人才会做的烙饼,这种饼很薄,很硬,耐储存,两人忙的不亦乐乎,总之,一整袋白面做出的饼就那样晾着,等彻底凉了之后便会包起来。吃过了丰盛的早饭,在大家的千叮咛万嘱咐的言语中吴修牵着马,走出了院子,韩东来坚持要送,于是两骑并肩而行。

    一路沉默,仿佛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更不想说话。

    一切尽在不言。

    走了几里路后,韩东来终于忍不住了,到了那处和黄三多打架的地方,他说道:“老大,你一直没告诉我你此次要去做的事情,所以我就不问,但是,我知道是个很危险的事情。”

    吴修点点头,“好好对待老夫人和冬梅,如果我回不来了,我们兄弟五人就剩下你了,好好活下去。”

    韩东来眼睛泛红,问道:“老大,不去不行吗?”

    吴修摇摇头,“不行,你知道的,这就跟战场杀敌一样,你不可能拒绝,再说,我既然知道了这个任务,也答应了这个任务,就要去做到,做不到可能就会死。”

    韩东来叹了口气,“老大,你一定要来喝我的喜酒。”

    吴修重重的拍了拍韩东来的肩膀头,“只要不死,我一定来!”

    “老大,一路保重。”

    “好。”

    “再见。”

    “再见。”

    “抱一下吧。”

    “……好吧。”

    …………

    一人一骑。

    一路向北。

    一边看山看水,一边观人观物,顺便闯荡一下江湖,虽然只是半个江湖人。

    官道,马上。

    吴修想起那天朱先生说的武学境界,炼体,龙息,开穴,合脉,化罡,意动,无双,化境还有归真和神相,虽然小时候便都了解一二,但都只是皮毛。自己的身上的刀疤虽然并不好看,但好歹在战场上熬出了一身坚韧的体魄,在一些生死厮杀中学到的呼吸之法,似乎就是龙息境。不过对于开穴,他只知道人的躯体有奇经八脉,具体如何便不知道了,也不会开拓这些穴道的方法。看来有时间、有机会还是要找个江湖宗师讨教一番。

    一人一马,缓缓行走于官道之上,经过了洛城吴修也无心下马,只是远远的看到了那个高高的城墙,城墙之上彩旗飘舞,大门之外行人络绎不绝,看规模是要比经过的几个郡城要大太多太多,只是不知道跟北边那个国都许都相比怎么样。吴修调转马头,走入几条岔路中的一条,也属于官道,他怀中有从千方镇购买来的大魏堪舆图,是绝对新的无疑了,因为邙山以西的大宋国土也画在了其内,足足的花了他十两银子,没想到一张堪舆图就能够让小户人家吃半个月的白面馒头,还真是贵的离谱。不过,这些堪舆图都是卖给那些一掷千金的江湖豪客和那些商家,普通老百姓拿着这个只能是回家糊墙。吴修摊开羊皮制成的大魏堪舆图,数了数自己走过的地方,从邙山脚下的魏营出发,一直往大魏西边走,第一个停留的地方在运水郡,在运水郡的风华楼喝了花酒,还帮了那个红倌儿写了一封给文若的书信,在出城之际碰到了一场似是计划的刺杀,那个姓陈的年轻将军为了救那个叫灵儿的美丽姑娘用胸膛接下那个叫唐三笑的暗器,那个韦姓长袍老者好像功夫不弱,还有那个樵夫和村姑模样的刀客。在新月郡外碰到了何健诚和二龙山黑风寨的一众绿林好汉,那个黑风寨的寨主刘大龙,虽然功夫低,但为人豪爽,以后有时间要跟他喝酒,还有那个化成人形的狐妖张小莲,应该就属于四道中的妖道修士了,她为了爱情和何健诚闹的有点不愉快,不过最终都解决了,何家也重回了正轨,不知道此时的何健诚,是否已经化解了心中的怨恨。在那个静谧清新的清风镇送走了曹家母亲,认识了那个气宇轩昂如谪仙人一般的读书人曹家瑞,他的理想是中得三甲头名,要做个好官。在千方镇黄家村给黄二办了葬礼,给黄家的房子上上下下都修葺了一遍,跟一个叫黄三多的鬼道修士打了架,还杀了镇吏,还给了千方镇一个太平,认识了鬼道宗师朱先生和他那个朝气蓬勃总是喜欢咧嘴而笑的孙子朱小魁,最重要的是解决了冬梅的婚事,死去的黄二应该可以瞑目了吧。

    希望一切都好吧。

    这一路吴修并不想停留,只想赶路。反正马上有黄家老夫人和已经算是半个弟媳的黄冬梅做的烙饼,整整一大包,可以吃很长时间的了。

    流霞郡在大魏的版图上应该属于东部,不过在中东部,还是一路向北,不过越往北走,便多群山峻岭。大魏地势从北向南,北高南底,北方多群山,西北甚之,比如吴修的家乡樊城远在西北一隅,樊城再往西北便是那号称十万的大山,南方多丘陵平原,东南甚之,这也是就藩东部的魏王常年袭扰大宋的根本,因为后方有大片的良田,沃野千里。去往流霞镇的这一路,虽然渐渐多山路,但都不能算是崎岖险路,马走的累了,吴修便会下马来,牵马而行,风餐露宿,以天为盖以地为庐,说实话如果有人在野外碰到他,肯定会大为惊叹他的胆量,也有人可能会说,傻人傻大胆吧。

    这不,在翻过一座小山之后,夕阳已经彻底落下。吴修准备找个地方露营,他喜欢睡在水边,于是就找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山中野涧,碧水幽深,水感清冽,适合直接饮用,吴修鞠水洗脸,洗完脸便想找一些干柴生火,毕竟在野外火是一种最起码的保障。可是隐隐约约间就听到树林外有一些说话声,由于地势原因,那边的说话声正好传到这里,吴修便停下了动作,认真听去。

    “大师兄,此次不会有危险吧?”一个少年的声音问道,似乎有些胆怯。

    “你啊,就是怕死,怎么?一辈子就不下山了?”一个青年的声音回道。

    这时候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鄙夷道:“大师兄,下次出门别带这个惫赖货,就让他老死在山上,一辈子别下山了,在山上也不消停,今天惹这个师妹哭,明天惹那个师姐追打。把宗门搞得乌烟瘴气的,我就不明白了,师傅他老人家当年为什么就收了他这样的歪瓜裂枣!”

    “你才惫赖货,你才歪瓜裂枣!大师兄,你看四师姐,说话怎么这么狠毒啊,以后还嫁的出去吗?”少年大叫道。

    那少女还要再说什么,但被称为大师兄的男子压了下来,“好了好了,你们记住了,下山之后别公然在别人面前斗嘴,特别是到了清流馆,多看少说。”

    那少女在轻声嘀咕着,“怕死就别下山,下山就别怕死。上山修什么修,丢人现眼!”

    “古少芸,别得寸进尺,别以为我不敢、不敢跟你动剑,别以为我不会在师傅面前告你的状,是可忍孰不可忍,你等着!”

    “哟哟哟,来啊,敢不敢拔剑试试?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跟狗打狗都懒得理你。”

    “那请你别理我!”

    “王大壮!你找死!”

    “好了好了,能不能消停会!山上吵到山下,你俩累不累。”

    “谁!出来!”

    拔剑之声接连响起,两声之后是另一个慢半拍的声音,那称为大师兄声音问道:“阁下躲在暗处偷听,是不是太没规矩了?”

    吴修有些尴尬,其实他并不想偷听的,只是那些说话声偏偏就传到这个林子,于是他缓缓走出林子解释道:“三位,我真的不是偷听。我赶路路过此地,是在此露营的。”

    吴修看着三位,有些无辜。

    两男一女,其中领头那个青年身材修长,仪表堂堂,一看就不凡,想必就是那个大师兄了,那少女说话虽然不太好听,不过长的倒是非常出众,她一脸冷淡模样,倒是像时刻准备生死厮杀一般,最后就是那个少年,他将一半身子藏在大师兄身后,脸上还有些稚气未消,此时他正歪着脑袋,看着吴修。那少女动了动嘴,斜眼看了看大师兄,似乎是在沟通,那大师兄摇摇头,不知道是否定什么。

    大师兄道:“阁下是谁?”

    吴修又解释道:“我是经过此地的,天黑的缘故就在此地露营。”

    那模样出众的少女道:“大师兄,此人在我苍山门山脚下鬼鬼祟祟,一定是图谋不轨,如今师傅正在闭关,任何人不能打扰他清修,我看要不要绑了他,严刑峻法拷问拷问再说。”

    这话是明显是说给吴修听得。

    看没有立马打架的意思,大师兄将剑入鞘,其余两人依然还是横剑在手,大师兄问道:“阁下是修士?”

    吴修摇摇头,“不是。”

    大师兄又问道:“江湖武夫?”

    吴修摇摇头,又点点头,“算是半个。”

    “那阁下要去哪里,经过我们苍山门?”

    “去流霞郡。”

    大师兄终于是点点头,向后摆了摆手手,少男少女收起兵器,他问道:“阁下不是修士,又是半个江湖人,就敢在这深山野林露营?”

    吴修道:“一个人习惯了,又舍不得钱住店…”

    其余两人又是拔剑。

    只见吴修还未说完,那大师兄以快速到近乎诡异的身法掠到吴修的面前,与此同时又以拳击向吴修的胸口。可是吴修并没有站着挨那一拳,他侧身躲过,右拳由下直上,要击对方面门,对方微微一笑,以身体画了个圆,出脚踢到个吴修的腰部,吴修也是反应极快,抬脚正好踢在还停留在他腰部的那条腿的大腿内侧。

    双方都退后三步。

    那大师兄抱拳道:“在下苍山门陈定都,这两位是我的师妹古少芸,师弟王大壮。”

    吴修也抱拳道:“在下,吴修。”

    陈定都笑道:“既然事情弄清楚了,就是误会一场,多有得罪了。”

    吴修点点头,“无妨,三位请继续赶路吧。告辞。”

    那叫古少芸的少女似有不喜,“大师兄,话没说清楚,不能让他走!”

    陈定都笑道:“四师妹,这位少侠确实是赶路路过此地的,我们就不要为难人家了。”

    古少芸阴沉着脸,不再言语。

    陈定都笑道:“告辞。”

    三人以陈定都走在前面,古少芸和王大壮走并肩走在后面,古少芸有意无意的和王大壮拉开了一点距离。似乎真的是非常讨厌王大壮。

    王大壮一直面带微笑,不知道在高兴什么,走出了大概一百步,他回头看向吴修刚才站着的地方,哪知吴修也在看他,王大壮便尴尬一笑,转过身去,大跨步前行,身边的古少芸瞪了他一眼,距离拉开的更大了。

    古少芸思量道:“师兄,刚才那人是什么修为?”

    陈定都道:“像是个野路子出身的江湖武夫,不过身法气息和力道倒是不弱。”

    古少芸又道:“就这样放任不管?”

    陈定都笑了笑,不说话。

    古少芸见大师兄陈定都不理他,身边的二愣子又像是吃错了药,便开始郁郁寡欢起来,心想这次真不应该出门的,还非要跟三师姐争,没想到这么不痛快,憋屈死了。

    三人大约走了五里路,陈定都看了看天,明月当头,不过有大块大块的乌云缓缓移动,天地之间起了微风,微风掠过,拂过他们一样的白色长衫。看来要下雨了,陈定都笑道:“你们两个顺着这条路走,在前方的神水镇等我。”

    古少芸诧异道:“大师兄,怎么啦?”

    陈定都笑道:“你们两个只管赶路就好了。”

    古少芸还想再说什么,王大壮却是大跨步走在了前面,“师兄,我在神水镇等你,听说神水镇有三潭千年不枯的清泉,当地的百姓都称其为神潭,我一定会打壶泉水,泡上咱们山门的苍山雪雾等师兄回来。”

    古少芸看着那个一脸欠揍模样的王大壮,躲了躲脚,正要说话,陈定都摆了摆手,“听话,都去神水镇等我,不能再和你小师弟吵架了。你是他师姐,让着他点。”

    古少芸不情愿的点点头,跟上了那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王大壮。

    树林山涧旁边,吴修烤着篝火,喝着山涧水,吃着烙饼。山风吹拂,有些微凉,树影婆娑,有些可怖,吴修加上了几根枯枝,烤了烤手,他看了看天,今晚可能有场不小的雨,所以他决定今晚就不睡了,等会吃饱了休息一会,开始练练拳脚,一半是小时候村头老师傅交给他的,一半是在军中学的,明天如果还在下雨,就不着急赶路,找个小镇住下,等雨停了再走。

    吃完了饼,吴修开始打拳,打了一套似乎不太过瘾,便找个根不太粗也不太细的树当靶子。那树可真是受了苦了,好在今晚又风,要不然如果有过路人看到树干颤抖不已,肯定会以为是野猪发了情在找一棵树发泄。

    远处。黑暗处。陈定都躲在树干之上,看着这一幕,有些不太适应。

    这江湖武夫真的是有劲没处使么?

    一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吴修越打越快,招招式式势大力沉,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吴修依旧不知疲倦,树干之上的陈定都看的有些累,但依旧是仔细看着吴修,查看吴修的呼吸之法,想看他力竭之时。不过,他很失望,一直到狂风大作雨水啪啪作响之时还不见吴修停下,他都有点替那颗树担心,伴随着风和雨的洗礼,吴修大喝一声,陈定都以为终于要停下了,可是吴修仅仅只是喊了声而已,只是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稀松平常的一拳一掌的打在树干之上,似乎在纠正自己一招一式的出力方式,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风声雨声开始渐渐停歇,吴修拍了拍树干,似乎在对大树说谢谢,才缓缓舒了口气。

    衣服半干不干,有些难受,吴修便脱掉了衣服,连里衣都不剩下,一头钻进了深锏之中,如游鱼一般,好不快意。

    这就让蹲在树干之上的陈定都有些难为情了。

    如果有人发现他在偷看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洗澡,恐怕这辈子他在苍山门的一世英名就真的毁于一旦了,真是跳进那个深涧洗十天也洗不清。

    只是腿有些麻,蹲在树干之上两三个时辰,也真有些难为他。

    吴修洗完了澡,便开始在深涧之中洗衣服,然后开始找些还未湿透的枯枝继续生火,反正四下无人,四周又乌漆嘛黑一片,除了树还是树,那树上的三三两两的鸟就不管它了,管它是不是什么好鸟,反正都是鸟。就这样,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坐在火堆旁边,架着两个树枝,烤衣服。

    有些冷,顺便也烤烤鸟。

    是的,有些冷,陈定都运用功法,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蒸干,热气在他身边环绕,就像吴修烤的那件衣服。陈定都终于是动了动,然后轻轻一跃,落在了远处的地面,生怕自己踩响了地上的枯枝树叶,只见他还未全部落下之际又是单脚微微点地,又掠到了远处的小路之上。然后他捋了捋自己被雨水淋湿又被蒸干的发丝,和身上有些皱的衣服,吞了一口口水,润了润嗓子,轻声喊道:“吴少侠,你在吗?”

    不多时,林中传来回答声,“在,请稍后。”

    陈定都笑了笑,“没别的事情,只是突然风雨大作,我怕吴少侠在我苍山门下有什么不测。”

    吴修从林中走出,借着微弱的月光望过去,抱拳道:“谢陈仙师担忧,我没事的。”

    陈定都笑道,“刚才又是风又是雨,我看吴少侠也没有睡意,不如跟我一起赶路如何,你去往流霞镇,我们去往许都,到神水镇之前,我们都是顺路的。”

    吴修思量一番,点点头,“也好,刚才的风雨把衣服都打湿透了,离天亮也快了,就先到神水镇歇息。”

    陈定都笑道:“那就做个伴,路上多个人说话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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