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节

    三兄弟之间的叫嚣,很快就演变成了战术上的争执,互不服气的在地上摆起了石子推演。岳震当然也乐意听听他们的理论,他最明白,战车和骑兵的较量,焦点是在战车该如何利用强横的冲击力,有效的分割大队骑兵。

    热烈的讨论还在持续,打着哈欠的岳震看到夜已经很深了,这才想起来一个重要问题还没有商量。

    “停,打住各位。这些细节现在只能纸上谈兵,等到你们真正较量起来,孰优孰劣也才有说服力,但是以我看来,关键还是临战的应变。”

    制止了他们继续辩论下去,岳震伸了个懒腰道:“你们也都知道,我已经答应放铁鹞子骑兵回去。可是就让他们这样原封不动的回国,却伤了西夏皇帝的面子,有点不懂得好歹的嫌疑。你们看着该怎么办呢?”

    沐兰枫三个显然还没有从刚刚的争论里挣脱出来,表现的都有些愣神,巴雅特的小眼睛不停地转着,率先言道:“要是按我的意思,让他们把战马留下,走回去。”

    岳震想也没想,就摇头否决了这个主意。“让他们穿着那么重的盔甲走回西夏,有点不厚道了。再说就算把战马给咱们,巴雅特你应该清楚,咱们哪有这么多能熟练控马的骑士?不好,不好。”

    “就让他们把武器留下来。”札比尔的提议,立刻让大家一齐点头,岳震连连叫好道。

    “好,好,这是个好主意。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想法了。好,今晚就到这里,明天还在这里集合,一起去铁鹞子大营,都回去睡个安稳觉吧。哈哈,你们这些家伙的幸福时光,从此结束啦。”

    进到屋里,岳震就被诱人的清香所吸引,目光也就落到了小桌上。

    “咯咯,这是阿妹特意留给我们的果子,我等你回来一起吃呢。”妻子从后面推着他,两人一起走到小桌前。

    “好甜啊,这是娘图岛上的?”咬了一口酥脆多汁的野果,岳震惊喜的问道。

    拓跋月一边品尝着甘甜的水果,转述了从阿妹那里听来的讯息,美丽的大眼睛里流露着无限的向往与憧憬。如果说储量惊人的木材,是让岳震感到了惊喜,再听到工匠们在岛上现了铁矿,他就陷入了那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复杂心境。震惊,兴奋,还有一点点眩晕。

    “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天助乌兰,老天,谢谢你,谢谢你慷慨的···”

    “嘘嘘,轻点。”拓跋月指指里屋,笑眸飞嗔着仰望屋顶的丈夫。“阿妹睡得正香哩,铁矿又不能吃,不能喝的,至于这样开心吗?”

    “傻媳妇,那比吃喝的东西可金贵的多!”放下半个果子,岳震拉着妻子的手一起坐下,尽力的压抑着兴奋的情绪。“鞑靼农夫有了铁矿,就彻底摆脱古老的农耕生产,跨进了一个新的时代!咱乌兰以后就再也不用为粮食愁了。再说咱们的武装力量,也会因为铁矿的存在,变得更加强大!”

    “是哦,我们以后的箭就和军队的一样,都是铁箭头了。”拓跋月不禁被丈夫打动,想到了自身最实际的改变,随即也想到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铁矿的开采容易吗?把石头炼成铁一定很难吧?”

    岳震晕乎乎的大脑被注入了一剂清凉,妻子的问题让他慢慢冷静下来,点头沉吟说:“是啊,开采和冶炼都不容易,而且周边的环境也要毁了。”

    “那,咱可要好好想想了。”想起阿妹描绘的仙境一般的岛屿,拓跋月皱起了弯眉。

    轻轻点着头,岳震喃喃道:“是啊···”他明白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能比他更懂得环境污染的危害。为了加部族的展和强化武力,就把上天赐予的大宝库毁于一旦,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这也是整个人类社会展进步的最大难题。

    转念一想,他挥挥手笑道:“嗨,现在还不知道储量多少,值不值得开采呢,先不想这么多,等问过程家父子,再作打算。”

    他们宽衣准备上床睡觉时,岳震掏出了怀里包着圣旨的小包,想起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办。他披着衣服坐到桌前,把圣旨反过来铺在案上,拓跋月拿来了笔墨。

    :君王盛情厚意,小弟与部族万众,无不感激铭记。

    但小弟斟酌再三,却觉得一千党项儿郎远离亲人家国,为乌兰抛洒热血守卫家园,甚为不妥。弟不忍,亦不敢承当,所以只好辜负君王一片良苦用心,让正乾将军率部返回。小弟的种种为难之处,还请君王见谅。

    “咯咯···”坐在丈夫身旁的拓跋月,看着这些字迹,捂着嘴笑了。

    岳震放下笔,挠着大头赧然笑道:“嘿嘿···好久没有写过字了,更没有时间练习,是不是太难看了?”

    拓跋月轻轻的打了他一记,笑说:“瞎说,我家夫君的字方方正正,好看着哩。我是笑你这么一个动不动就跟人拼命的莽撞家伙,咯咯,还能写出这样文绉绉的词句,原来我家男人还是个才子哩。咯咯···”

    “是地,是地,多谢贤妻夸奖。”这家伙顿时来了精神,捋着并不存在的长胡子,得意洋洋的说道:“等打跑了敌人,咱们夫妻双双把家还,为夫再苦读十年寒窗,去考个状元回来如何?”

    娇妻正要笑骂他大言不惭,里屋却传来小阿妹半梦半醒的声音。“你们两个又要去哪里啊?这次一定记得带上我。”

    夫妻两个急忙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再没有下文,想必是小姑娘翻了身又睡去了。两人这才相视而笑,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再次捉笔,岳震在刚刚那段话下面又写下几行小字。

    君王明鉴,正乾、正坤两兄弟与君王车笠之交,莫逆于心,确可视为心腹,生死相托。既君王已将正坤调回国都,镇守大内,为何不让他们兄弟团聚,共效君命。正乾果敢勇猛,忠心耿耿,是兴庆城卫指挥的不二人选。小弟愚见,请君王斟酌。

    李正乾再看见这道变成信件的圣旨时,已是第二天的上午,岳震也没有打算瞒他,把其中内容给他解释了一番。

    “多谢师叔成全!”李正乾不由分说的跪倒磕头,岳震强行把他拉起来时,雄赳赳的一个威武大汉,已是虎目通红。

    “我们虽然也是皇室宗亲贵胄,可是因父母早逝,两兄弟自小相依为命,从军后亦不曾远离。”说到兄弟手足之情,铁血军人也不免唏嘘哽咽。“师叔大恩大德,却不让正乾磕一个头,弟弟知道了也会怪我这个兄长的。”

    看他作势又要下跪,拓跋月赶忙阻止道:“万万不可,你们是国师的弟子,为你们兄弟出点力,本是我们分内之事。再说,我夫君只是向皇帝推荐你,能不能成还不一定。”

    “呵呵,在陛下心目中师叔的英明神武和谋略见识,绝对是这个!”李正乾戚容尽敛,笑呵呵的伸出了大拇指。“师婶放心,这事准成!”

    岳震摇头而笑,看看四周整装待的铁鹞子骑兵,他对正乾说:“昨晚我们回去商议了一下,决定委屈你们留下所有的军械武器,这些是我们乌兰当前最需要的东西,还请正乾将军与将士们好好解释一下···”

    不等他说完,李正乾眼睛一瞪拍着胸脯道:“师叔这是哪里话,您对大夏的贡献,我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这就去。”

    看他转身就走,岳震急忙开口叫住,李正乾回头说:“要不我们把盔甲也留下,有敌来犯时,师叔和您的族人也能多一层保护。”

    “叫你回来就是想说这个,但是我只要你们战马的护甲,正乾将军舍不舍得?”

    李正乾微微一愣,不是舍不得,而是他不明白师叔要去马甲,有何用处。可是他转念一想,又不由暗骂自己多事,小师叔这般聪明绝顶的人物,必定另有深意,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猜透的。

    不说他,就算拓跋月和岳震身后的几个兄弟,也是一头雾水,只有巴雅特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一双小眼睛烁烁放光。

    “师叔师婶稍等,正乾这就去办!您让我们把命留下来都没问题,还有甚不舍得地!”李正乾挥挥手,大踏步的跑出传令。

    军令如山,指挥官的命令很快就让营地中央堆起了两座小山,一边是马匹的宽大护甲,一边是密密麻麻的军用武器。得知可以立刻启程回国,将士们虽然没有放肆的欢呼雀跃,但从他们的脸上,还是不难看出激动喜悦之情。人逢喜事精神爽,手下的动作也自认比平常快了许多,不大一会的功夫,刚刚还是帐篷林立的营房就变成了一片空地,堆积如山的马甲和兵器,愈显得醒目。

    铁鹞子骑兵整齐起的列队完毕,李正乾带着三个兵士走来,兵士每人手里捧着一方平平整整叠在一起的布匹。

    “师叔请看,这是临来的时候,皇帝陛下御赐我们的军旗。这一面绣的是吐蕃文字,这一面是回纥文字,最后这一面是大夏文。”说到这里,李正乾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垂头道:“师叔让我们回去,夏文的军旗,就给我们留个纪念吧。”

    拓跋月上前接过了两面旗帜,心急的小布赤拿起一面,和沐兰枫一人一边展开了大旗,也巧了,正是回纥文的那一面。

    “嗬!”巴雅特和札比尔惊呼出声,引得岳震侧目观瞧。月白色的大旗,滚着波浪纹的黑边,正中央血红色的‘乌兰震王’,夺人心魄。右上角用金线绣着一只斑斓猛虎,旁边是一行小字,虎威天下。

    忽然一阵大风吹过,小布赤力气小,大旗脱手而去,沐兰枫一上一下张开双臂,手中的大旗在风里猎猎飞扬。

    李正乾和大家不一样,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面旗帜。可是大风好像赋予了旗帜鲜活的生命,在风中舒展飘扬的军旗,让他突然泛起了一丝悔意。因为他知道,追随这面旗帜的生活必定ji情飞扬,必定可以领路不一样的血色年华。

    观看的人,受军旗的威势所摄,心潮起伏。但是手擎大旗的沐兰枫,不知不觉的回到了永生难忘的那一天,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来吧!回纥的勇士们!就在今天,让这片大地听到我们的呐喊!就在今天,让这片大地为我们的勇敢而颤抖!”

    那天,已经远去,但是却永远的留在了雪风汉子们的心里。那天,又恍如昨日,历历在目,那天我们身陷绝境。他不是回纥人,但是却和回纥人一样,身上流淌着不屈忠贞的血。是他唤起了我们的勇气,我们无所畏惧的跟着他冲向数倍于己的强敌。从那以后,我们跟着他,有了让亲人安居的家园,有了亲如一家的部族,现在还有了一面旗帜。

    沐兰枫如一根血肉之躯的旗杆,笔直的站立在大旗下,又仿佛他根本就是旗帜的一部分,迎风飞扬,胸怀激荡。

    拓跋月恐怕旗帜的一角抽到布赤,上前拉着阿妹稍稍后退。她不是容易被点燃热血的男儿之身,可是她知道,自己肯定管不住自己的手,这双手肯定会绣一面一样旗帜。不一样的是,她要用拓跋人的文字,来表达对丈夫的热爱和忠诚。

    诚如她想的那样,札比尔和巴雅特紧握双拳,着呼啦啦飞扬的旗。札比尔仿佛已经看到,王者之旗的后面,一个个雄壮如山,鞑靼人的身形。

    巴雅特喃喃自语道:“敕勒人也该有这样···”

    可是迎风招展的旗帜下,望着旗帜上那个陌生,却是属于自己的名字。岳震的心绪复杂至极,尽管他很抗拒这面旗帜背后所有的涵义,但是他也清晰的感觉到了,在旗帜展开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已经重重的压在了肩头。

    在他眼里,血红血红的字迹,宛如一只只狰狞的兽,他知道它们需要饱食鲜血,但他不知道,这些鲜血是自己的?还是族人的?抑或是敌人的?

    大家怔怔的看着王旗出神,只有一双眼睛没有停在旗帜上,她稍显稚嫩的心灵里感觉到了亲人的悲哀与孤独。

    她轻轻地走到阿哥身边,把手贴在他冰冷的手掌里,仰起了头。“阿哥不要害怕,在我们心里,你不是高高在上的王,永远是我们的亲人。你就是那只勇猛无畏的大老虎,有你在,我们才有快乐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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