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北风似刀,峨眉山满地冰霜。枯枝杂草,白雪清寒,唯有从远山空蒙里散出的日晕,才添了些许暖意。

    此时山上一个偏僻的中堂里,一位身穿深褐色貂裘的中年正在喝茶,正是张圭。他站起身走到墙上挂着的一幅字旁,将手贴近,缓运掌力,不消片刻,只见这幅字竟渐渐随着张圭掌力方向缓而曳动。他轻轻将手放下,这幅字也立马停了曳摆。

    旁边一个随从赞道:“大人好厉害的掌法!”张圭心里暗叹这八卦掌的威力,心想若是不会这套掌法,这陆尹琮说不定还真就擒不来。

    顷刻,山上竟传来一对青年男女的说笑声,不一会儿这对男女就来到了这中堂里。只见这青年男子身穿浅蓝裘袍,脚踏墨黑旱靴,身姿十分矫健。穿得这样少,也见武功不弱;这女子披着淡紫的毡衣,内穿深紫棉袄。她嘴边抿着轻笑,眉角却暗透精厉,妖妖娆娆,动则决毅,绝非等闲之辈。

    而女子身后还随着两名小鬟,一个弱态消瘦,面容略有苍白,便如不敌凉风的纤细苇丝;一个轻灵娇小,仿若珊珊夜星。但两人眉目里都隐隐含着喜意。只见这男子与女子说完话后,竟还与那位消弱小鬟说话,显是在逗她玩笑。

    张圭看到那男子女子进来,开口道:“阡儿,你来了!陌儿,你也太过贪玩,也跑来作甚!”

    那四人便是张天阡,张庄陌,阮惜芷和怜玉无疑。只见张庄陌笑道:“爹,你派下人传信,让哥来峨眉山,也没说什么事,我索性无聊,便一同来了!”她跑到张圭面前撒娇道:“爹!从十七那天就不见你,原来你来这了!怎地?也要同我那位母亲一同吃斋礼佛了?”张圭看着张庄陌的样子,当真拿自己这个宝贝姑娘没有法子,只得蹙着眉看她,只听张庄陌又道:“爹,你吃斋念佛不要紧,你高不高兴也不要紧,只要母亲高兴就行啦!就怕呀,爹你吃不惯这里的素食,嚷嚷着让大和尚往菜里放肉哩!”这一席话说得张圭和张天阡都笑了起来,张圭叹道:“陌儿,你这嘴也太刁钻!”

    原来自打正月十六陆尹琮遭张天阡凌辱折磨后,身受重伤。张圭后来通过尹孤玉得知此事,发觉只要陆尹琮在这府里一日,迟早要死在张天阡的手里,心中存了要换地方关押陆尹琮之意;尹孤玉也说若要此人不折损于张天阡之手,必要换地方关押。张圭始终不知要将陆尹琮藏到何处,尹孤玉却提出在峨眉山上自己有一个隐秘去处,将人藏到那里必是万无一失。

    却说这不思设计地牢的妙法还是这尹孤玉传授给她的,是以尹孤玉也有本领将陆尹琮从地牢带出。张圭和尹孤玉便趁着正月十六的深夜,万家安寂之时,将陆尹琮送到了峨眉山上关押。而张圭除了一些带刀随从、弓箭手外,还自有一批兵马,在此之前都在私底下看守不思府,以保陆尹琮万全。这时也在张圭的指示下一同去往了峨眉山。

    而张圭生性谨慎,怕生变故,自忖张天阡武功颇强,还是要他上山一同来保护陆尹琮为好,但是他也不会让张天阡知道陆尹琮在山上。于是今朝他便派人悄悄进府,让张天阡独自上峨眉山来而不要惊动外人。这张天阡还是教妹子知道了,张庄陌担心父亲有什么要紧事,便也一同随哥哥上山。至于这惜芷和怜玉,乃是张天阡要张庄陌带着的,名义是陪伴庄陌,实则是张天阡自己心挂伊人。

    而怜玉和惜芷一听要去峨眉山,不禁大喜,知道八九不离十陆尹琮是被关在那山上。事实也确实如此,怜玉之前的考量基本正确。

    张圭问道:“陌儿,你们来时没有惊动旁人吧?”庄陌答道:“没有,父亲要哥哥独自上山,我们怎会惊动旁人!”张圭点头。

    张天阡问道:“爹,你要我上山有什么事么?”张圭道:“叫你来山上住些时日,看看雪景,不是妙哉!”张天阡回过头看惜芷,道:“不知阮姑娘可喜欢看雪景?”惜芷恭敬答道:“公子,惜芷喜欢看雪景,更喜欢那雪中梅花。”张天阡听了,意气风发,笑道:“山路来时我便看到有白梅,你怎地不说与我听!”说罢,他裘袍微摆,宛如一只轻燕飞出了门,身法着实灵快。不到片刻回来,额头上竟是微沁汗珠,手中正握着三株花枝,枝上都是绽满了洁白似玉的梅花。惜芷看了,心中暗叹:“这张公子虽心狠手辣,倒是好生痴情!可我怎可能有意于他?”她连忙后退,道:“公子,你这样折煞我了!”

    张圭神情忽而大变,片晌后,于无声无息间,只听一阵森然的笑声出现在门口,除了张圭,众人都唬了一跳!那声音里透着寒气:“张大人,你可好呵!”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言戚暮等六个色目人站在门边,宛如没有生气的僵尸一般,目光冷然地望着他们。惜芷和怜玉一阵大喜,知道言戚暮他们来上山寻陆尹琮了,可她俩自是装得不动声色。

    只听言戚暮又道:“张公子,你这梅花摘得不错嘛!可你摘梅的时候怎么没看到我们正往这边来哩?你教这美丽的花朵迷住了眼罢!”言戚暮说完,一阵大笑。

    张圭微微一笑,道:“哎!可不是嘛!他摘梅花摘得兴致很高,浑没看到众位来了啊!”

    五位色目人踏进门内,围成半拱形,言戚暮走上前站在中间,双目泛寒,宛有地中海的冷波在眼底缓流。他死死盯着张圭,未说话,便已有浩威凛凛之势。

    张圭问道:“怎地,你有何见教?”言戚暮冷冷道:“我们不说那些虚的、暗的话了,张大人,你究竟把那陆尹琮藏到何处了?你不告诉我们,是不是心怀鬼胎,想独个将那利益吞了!”他这话说得极重,隐着烈怒,听者不由得胆寒。只见小小一方空间里,竟是剑拔弩张,杀机四伏!

    张圭一听,勃然大怒。他猛地抽过张天阡手里一株花枝,手不见怎么使力,只见满枝繁花,如同狂风忽过,纷纷坠地,那张圭手中徒留一柄干枝。伊克西等人见了,都是暗叫:好深的内功!

    原来这张圭曾习得八卦拳掌,这拳掌糅刚于柔,颇含道家宗义,最是要求内家功夫,是以张圭这内功如汹涌浪涛般十分深厚。徒手去花的功夫完全依托内力,在他看来也便算不了什么。

    他怒道:“好个忘恩负义的言戚暮!我来问你,那日在山林里,是谁帮你将那杀人的黑锅转嫁给老七?这倒不说什么了,可我问你,你杀了咱们十人里那般多人,为了什么?嘿嘿!咱们不妨说个通透!你还不是怕太多人分那利益!哼,我帮你除了老七,说到底也是遂了你的心意,帮了你的忙!你说说,我对你这般大的恩情,你到头来却恩将仇报,这也算不算得上是狼心狗肺!”

    一个色目人在旁怒喊:“你奸猾透顶,还说我们是狼心狗肺!”言戚暮一张脸气得铁青,他心中泛火,顷刻便要与张圭动手。可他素来沉慎,此刻便也非要与张圭辩个清楚!他沉声道:“你休要做假惺惺态!你说的都是外表,里头可不是这样!你的深意就是要……就是……哦是了,是你们中土最古老的话语:杀鸡儆猴!你若非有此意,怎地在山林里又与我们动起手来?你当时说得好听,说是看错了,想你张大人这么高的武功,怎会看错!你就想威慑我等,看你杀得了老七,便也就杀得了我们!”他走近了一步,青气在脸上罩着,大增恐怖,他继续道:“山林里与我等动手,也是对我们之前独自去你们不思府里假山看个究竟的小惩罢!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嘿嘿,那陆尹琮之前便教你们关在那假山里的地牢了,是也不是!”张圭听到此处,身子微震,却听言戚暮又道:“现在自然是不在了,你把他关到这山上了!”他陡地提高声调:“你是偷偷换的,没告诉我们这些和你一同与那厓海会打仗的人!你拿我们当作了什么!你自己不是心怀了巨大的不正之术么!”

    张圭听到这里,不禁冒了一身的冷汗!言戚暮说得句句为准,可他不知道言戚暮是怎么知道陆尹琮已经被他偷偷换了地方,关到这山上来了的。

    一番话说得张圭正是恼羞成怒,他暗想:此时不除掉你们,还待何时!当即左手暗动,猛地向言戚暮抓去!这一抓未到,他只觉轻风忽起,“嗤嗤”数声,只见五枚铁蒺藜从言戚暮身后五位色目人处发出,而眼前一亮,言戚暮双柄如雪寒刃正轻快狠厉地向他挥来!

    张圭一惊,左足着力,右足悬空,猛运内力,全身竟开始急转,便在瞬息之间,已将五枚铁蒺藜避过,“嗖嗖”数声,那铁蒺藜均是贴身而过!他避过那蒺藜后,右手向前,使一招拳掌里的“揽雀尾式”,要将那言戚暮的双刃粘过,便在这时,只听铃铛声响,一条长鞭打着唿哨矫矢而至,却是张庄陌出鞭将那双刃拦住!张圭叫道:“好!”一个地堂腿,向那言戚暮下盘踢去。

    一时之间,张圭和言戚暮、阿提斯和伊克西斗在一处,张庄陌挥长鞭在旁掠阵,不时乘虚直进;张天阡也挥着长鞭与另三人打在一起。只见张天阡长鞭灵动,虽在小屋,可破空之音极响。他被三人围在中央,可一条长鞭竟宛如生着三头的巨蟒一般,教那三人自顾不暇!

    张天阡打斗之余,回头看到阮惜芷和怜玉两人退在屋中角落。他寻思这屋中太过狭小,恐误伤了她俩,当即长鞭轻摆,转成无数圈子,正当那三人不知他鞭指何人之时,长鞭“唿哨”一声绕了一个大圈,三人忙地退后之余,张天阡从窗子纵了出去!

    一出门外,张天阡一柄长鞭更得便宜,正出反卷招数不断!只见皑皑白雪地,一条蓝色身影灵动跳跃,三个色目人虽占着人数之优,可丝毫不能取得上风!突见张天阡一招“反脱袈裟”,身子向斜后方一转,长鞭竟是由左向右横扫,鞭风大作,当真是用巧已极!一个色目人猝不及防,登时被鞭扫中脸颊,只见那人脸颊陡碎,满面鲜血,倒在一旁。

    剩下两个色目人一个使单剑,一个使铁拐,都是使苦力练外家功夫的。张天阡自小习鞭,这手中鞭早就不分软硬,招数都可使得。他遇敌人使狠厉招数时,长鞭舞动迅捷,将招数化解;当自己先机大在时,便放缓招数,以深厚根底出鞭进招。却见张天阡一个“灵蛇千醉”,鞭如长蛇吐信,古怪非常,忽左忽右,令人捉摸不定,仿似要击向那使剑的色目人,便在鞭剑将触未触之际,携着一阵鞭风,那长鞭便打向使铁拐的色目人那里。那人倒是机警,早就料到,矮身避过后,铁拐一个“疯魔入定”,穿过长鞭击打张天阡下盘。

    那使剑的色目人猛然跃起,一个“长虹贯日”俯刺张天阡天灵盖。张天阡虽遭敌人上下夹击,却也丝毫不乱,他一个“风卷残云”,鞭子灵巧至极,将那铁拐搭住卷了起来,随即拉着那铁拐向侧一跃,登时就将那使拐的色目人置于那剑风之下。这一招好生漂亮,自己既避开了危险,还于此间施以敌人重招!只见那使剑招的色目人一声暴喝,剑招收回,向侧翻去。他这一招本使了十成的威力,一收回便是将十成的剑威回覆在己身,翻身向侧已全身不稳,哪成想张天阡忽地出脚,正好踢在他胸膛上,这人没等落地,已是一口鲜血喷在当空!

    使铁拐的色目人吃了一惊,连忙出腿踢去,张天阡这才放了他的铁拐。只见他迅疾抽出一个烟火弹,向上发出,半空里如响了一个炸雷,是他在向山路上的士兵发送讯息!

    两人又自斗了片晌,只见上山路上,如压暗云,乌漆漆能有几千人蜂拥而来!正道“好汉敌不过人多”,这使铁拐的色目人正自得意,以为可以擒住那张圭、张天阡等人,突见山上风云滚滚,竟有不输于己方士兵数量的人飞奔而来!原来他这一个烟火弹发出,不但自己的士兵到了,张圭的人马在山上竟也以为出了什么事,奔涌下山来援!

    此时这张圭、张庄陌和言戚暮等都是战得正酣,招招死命紧咬,哪怕是听到了烟火弹之声都跳不到圈子外头。正是性命攸关之时,当先放松之人便要着了对方的道儿。可此时两方士兵皆到,再不停手恐怕要出乱子,言戚暮马上喊了一声“停”,张圭正合心意,猛地住手,几人都跳到了圈子外。便不多言,都走到了屋子外头。

    言戚暮一见屋外两名色目人倒地不起,心头一惊,又急又愤,圆眼怒瞪,一声冷啸,尖声骂道:“姓张的,你不说陆尹琮身在何处在先,损我两名兄弟在后,上苍为鉴,我与你不共戴天,今日咱们俩便拼个你死我活!”双刃轻翻,刚要出手,猛地半空里“嗖嗖”声响,破空之声极强,只见两枚念珠激射而至,双珠不加回旋,却极精准地打在那言戚暮的两柄雪刀上,只见那质地相当良好的锋刃上,竟是被打凹了两块,然还得说,多亏这刀用上等材料制成,否则非从中间穿透明窟窿不可!

    众人只见念珠而不见发珠人,都是大为惊恐。顷刻间,只见白雪覆盖的另一侧小径上,有一众青袍僧人快步走来。走在中央的是一个长须老僧,他行步稳健,却快如疾风,将身后众僧撇开一段距离,手中快速转着念珠。可奇怪的是,这念珠线已断,可他转起来却如同线未断一般。刚才那两枚念珠显然是他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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