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阴还要争辩,被朱松柏拉住,他清清嗓音对陶勋道:“其实一个小小的孙彰算不了什么,他办案子出现大纰漏,丢官去职也是活该。可靖宁侯不大高兴,他现在就象个赌徒,输了一把就马上想要扳回来。这两天他正竭力在圣上面前主张重审此案,要将一干人犯、证人提到京城来审讯,事实到底如何一审便知。”

    陶勋有点吃惊:要真是重审的话事情就有些难办。

    朱松柏见陶勋没有作声,继续道:“当然了,这件事尚在讨论当中,没有正式定论,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圣上偏向于靖宁侯的意见。”

    陶勋皱眉道:“倘若圣上采纳靖宁侯的意见,朝中不少人便要遭殃。”

    “所以太子殿下正极力设法说服圣上不再另行派人审理此案,如其不成,最不济也要将主审官一职拿下来。”朱松柏顿了顿,盯着陶勋道:“至于亭渊你大可放心,殿下无论如何不会让你再受牵连的。”

    陶勋道:“殿下厚意,臣感激涕零,请青栖先生转告殿下,臣立身正、行事直,从来不惧小人陷害,请殿下勿以小臣为念。”

    朱松柏听陶勋再一次委婉地拒绝太子的好意,再好的涵养也不免微露不快:“亭渊,你有功于殿下,却不愿接受殿下的奖赏是想陷殿下于不义吗?”

    “下官不敢,下官于殿下并无寸功,不敢窃功自肥。”

    朱松柏皱眉道:“此事暂且不论。我临行前,殿下交待,不管怎么说亭渊已经被牵连到案中,无论此案重审与否恐怕都不能全身而退,所以殿下虚太子府左司直郎之职以待君,望亭渊不要推辞才好。”

    陶勋听得一怔,太子府左司直郎是从六品的官职,看来太子这一次还是满有诚意地下了本钱。

    他想了想,道:“臣牵连于案,能否全身而退自然由朝廷律法厘定。臣无寸功,何以反倒升官?况且太子府职官一个个都非常要紧,按本朝制度非位高权重、博学鸿儒者不可任之,臣何德何能敢居是职?而且臣的命运已经由得道高人判过,注定一辈子碌碌无为,是故更不敢窃据此位尸位素餐,以致误己误人。请青栖先生转告殿下,恕臣不敢领受殿下美意。”

    朱松柏没料到陶勋竟会拒绝升官,继续劝了几句后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说什么,朱阴早就料到会有如此结局,所以只附和着稍劝几句虚应人事而已。

    三人话不投机,聊过几句后索然无味,朱松柏和朱阴起身告辞离去。

    陶勋送走两人后心中不禁盘算起来:如果朝廷重审于承宣的案子,主审官仍是靖宁侯一党,他固然可以旧技重施来为自己开脱,可这样一来篡改的痕迹就太明显;而且于承宣一案属朝廷政务范畴,地藏老人曾警告他不得逞仙术干预朝廷政务,前番是为自保不得已而为之,要是再次为自保而干扰此案就说不过去;太子倒是一个助他开脱的理想对象,但太子派朱松柏前来乘危难之机邀他入幕的举动令他心里很有些不快。现在他直接拒绝了太子的邀请,势必得罪太子,说不准太子会不会利用这件案子的机会采取进一步的胁迫行动迫他就范。

    陶勋想了一会儿,打定主意不再利用仙术干预案件审理,如果硬被牵连进案子里定罪下狱,他便用仙术脱身,回家带着父亲遁入深山隐居,做那逍遥自在的世外神仙去。

    想到神仙,陶勋自然而然地想起之前认识的诸位剑仙,褚小蝶的倩影出现在他脑海里,她现在在哪里呢?在做什么呢?有没有偶尔也忆起过他呢?

    第二天,陶勋一进《道典要辑》编纂馆,几个同僚围上来责怪他昨天不该悄然离去,拉他在联名折子上署名。

    陶勋连连推辞,紧辞不肯受命。

    篡改孙彰呈报的文书、证供之举一直在他心里留有阴影,毕竟那算是栽赃、陷害他人之举,他自觉有愧于心,要是再在弹劾孙彰的奏折上署名就有落井下石之嫌,所以说什么也不愿这么做。

    诸位同僚对他晓以大义、苦苦相劝,见他仍不为所动,他们的态度马上变得疏远起来,大有将他划入奸党之列的架势。

    陶勋也不理会同僚们态度上的变化,只将自己当天的工作认真做完就回家。

    过了数天,陶勋从编纂馆回家,就见管家迎出门急冲冲地道:“老爷,不好啦,商行出大事了。”

    陶勋吃了一惊:“出了什么事?”

    “商行一批珠宝在清苑县被官府扣住,古掌柜昨天一大早前去交涉,结果还没到县城就被人打成重伤,现在人正躺在清苑县顺风客栈里。”

    陶勋二话不说,一面吩咐管家备马,一面迅到冯鄂处请下事假。

    按常理从京城到清苑县城快马马不停蹄地赶路也要跑三个多时辰,决计无法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

    陶勋不顾管家和商行伙计的劝阻执意当天只身赶过去,出城后在马脚上贴上自己画的纸符,让马跑起来如同起飞一般,到达清苑县城的时候离城门关闭尚有半个时辰。

    陶勋找到顺风客栈古述居住的房间,一个姓吴的伙计守在旁照顾,看见陶勋进房连忙起身行礼。

    古述也睁开眼睛,张开口却只能出含糊不清的“嗬嗬”之声,半个字也说不清,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

    陶勋问道:“请了大夫没有?古掌柜现在伤势如何?”

    那伙计几乎带着哭腔答道:“我们已经将城里最好的徐大夫请过来,但是徐大夫号了半天脉也查不出结果,最后连诊金都不收就告辞走了。现在古掌柜神志不清,话也说不出来。少东家,您可要做主呀。”

    陶勋安慰了伙计几句,在古述床边坐下来,把住他的脉门输入一丝太元仙力检查身体。太元仙力循脉门进入古述的身体,在他的催动下沿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分别运行一周天。

    陶勋现每条经络中各留有两到三股异种真气壅滞气血运行。譬如足太阴脾经自隐白入后循商丘上小腿内侧,沿胫骨后交出足厥阴肝经前,上箕膝骨内侧前边进入腹部,再经冲门、中极、关元三穴后络胃一路至心中交手少阴经、一路过腹至大包、一路经中府散入咽、舌等处。

    下手之人在关元、中府二穴之间留下阴毒真气以壅滞经络,莫说寻常大夫根本探不出它们的存在,就是武学高手现它们也不敢轻易动手驱散,因为留在经络里的真气习性游移不定、一触即走,如不能断其退路聚而歼之则势必窜入其他经络中,如此循环反复不但受制者苦不堪言,施救者也会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查清楚原理,施救起来就容易得多。天册是以修炼之术为主,总序论述的原理中就明确指出人体的一切徵状都可以通过以仙力梳理经络来治愈,所以天册里没有单独的医术篇,医理多散在修炼经文中。

    陶勋根据这个原理思度出几套施救方案,自信有十分把握。

    他打伙计再去请个大夫过来,等房里再无他人后立即关上门,回身用道术将古述催眠。

    迅地做好必要的准备工作后,他伸手虚空画道符拍进古述体内,古述身上马上泛起了一层白光,白光很快从十二正经、奇经八脉的体表起始穴道和终止穴道里渗进去,然后沿经络走向两头夹攻。道符之力神妙无比化解异种真气如同滚水融雪般容易,留在他体内异种真气前后夹攻无处可逃,很快就被全部消灭。

    伙计带着他请来的大夫过了一刻钟赶到,此时古述已经熟睡,大夫号脉后确诊他并无大恙,开出些温补的药品,收下诊金告辞走人。

    陶勋送大夫出门时额外送上五两银子在他手里,请他对古述的伤势保密。

    大夫虽有些不解,但银钱人人都爱,又不需承担什么风险,自然是收下礼金并满口应承保密。

    陶勋送走大夫回到自己房里将伙计叫进来,问道:“古掌柜是怎么受伤的?动手的人你看清楚没有?你细细给我道来。”

    “少东家,昨天清早商行收到讯,一批珠宝货物经过清苑县时被官府扣住,古掌柜知道您这阵子公务较忙,所以不许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您,带了我和老李快马往清苑县处理。

    走到县城外二十里的树林时,突然从林子里出来五个人把我们拦下来,古掌柜好象认得其中的一个人。对方一上来二话不说就动手,古掌柜没两下被他们打翻在地,我和老李被他们在身上点了一下就浑身酸软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个人在古掌柜身上指指戳戳了半天。

    他们五个人可真怪,做了拦路伤人的勾当,却没有抢走我们身上的财物。我和老李手脚能动后马上过去看古掌柜的伤势,这时候他就说不出话来,我和老李请过路的人帮忙将古掌柜送进县城,老李回京城报信。”

    “古掌柜认识其中一个人?他是谁?古掌柜说什么没有?”

    “没有,古掌柜只说了一句‘是你’,对方就冲了上来。”

    “那五个人长什么样?”

    “领头的人个子很高,脸色苍白好象正在生病,还有一个稍稍矮一点的古掌柜认识他,另外三个五大三粗,大概身高五尺多,满脸凶相。”

    “他们在整个行凶过程中说了些什么?”

    “他们一开始都闷不作声,上来就动手,不过临走的时候那个领头的人说,要想治好古掌柜的伤就得让少东家您三天后亲自到城南土地庙去见他,所以我们才给您报信。他还说,只许您一个人前去,要不然他就绝不再露面,古掌柜如果没有他的解救,活不过一个月。”

    陶勋点了点头,如果不解除禁制,古述的确很难活过一个月,刚才检查完古述的身体后陶勋甚至有点佩服对方手法的精妙,看来下手的人绝对是个武林高手,可那会是谁呢?平白遭此无妄之灾,恐怕不是简单之事。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接着问道:“你知道珠宝被扣是因为什么原因吗?”

    “具体什么原因我们都不大清楚,只知道有人报官,官府就扣押下商行的货物,古掌柜受伤后我们再没到官府去过,一切都等少东家来了定夺。”

    陶勋沉吟一会道:“你就在这里好好地服侍古掌柜养伤,他这两年操心太重,一直没有好好休息,余下的事让我处理。”

    伙计担心地道:“少东家,我们还是报官吧,那些人明显是冲着您来的,您万金之躯,没必要犯险。”

    “自有分寸,你只管照顾好古掌柜,不能出差池。还有,古掌柜的伤势你要严格保密,要是从你嘴里泄漏半个字,我绝不轻饶你。”

    第二天一早,陶勋先到房间里探视古述,昨晚他在古述身上施了安眠术让他好好地安睡,所以此时古述仍在昏睡当中,看着他明显留下岁月痕迹的面庞,记起他当年拼死保护自己的情景心下感慨良多,越坚定替他讨回公道的信心。

    从古述房里出来,陶勋直接奔县衙,递上自己的名帖进去,很快差役将他请进后堂。

    清苑知县姓范名荻字文息,三十多岁,看上去是个精明强干之人。

    主宾双方见礼落座,寒喧了几句后陶勋主动道:“范大人,晚生此次不揣冒昧前来拜访,是有件事想要打扰。”

    范知县笑道:“陶大人想必是为了景福商行被扣的珠宝前来吧。”

    陶勋愕道:“这……的确是为了此事,请问大人如何知道的呢?”

    范知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陶大人来得好快,文息也是昨晚才收到朱大人过来的急件,朱大人信中已经将你跟景福商行的关系讲清楚了。”

    “哪个朱大人?”

    “太子府左中允朱公松柏大人。”

    陶勋心里在咯噔一下:“怎么扯上太子府了?我前几天刚刚拒绝太子府的招揽,过了没两天商行的货物就被扣,其中会不会有关系?”

    范知县继续道:“不瞒陶大人,学生是前科三甲同进士出身,蒙朱大人抬爱推荐到太子门下,前年放了清苑县正堂实任。朱大人在信反复叮嘱让我对贵商行的案子多多照拂。”

    “案子?这批珠宝牵涉到什么案子?”陶勋很是一惊:商行的货物涉案?

    “陶大人莫急,你听我慢慢说。”范知县收起信,解释道:“四天前,本县致仕的前山西参政傅老府上被贼人乘夜潜入盗走一批珠宝饰,贼人离开时被他家仆人现,傅家马上就报官。第二天一大早,本县守门的差役在衙门前捡到一封匿名信,举报说失窃的饰就要被人混带出城,信里详细写明携带赃物之人的模样。衙门捕头根据检举信果然抓住两人,从他们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搜出来珠宝,其中果然便有傅家失窃的那批中的一部分,审问带货的人,招供说是景福商行押送货物进京的镖客。”

    陶勋插话道:“范大人,这事有蹊跷呀。”

    “不错,本官也怀疑这是有人故意布局陷害。据本县捕快调查,傅家失窃珠宝当夜,贵商行押运镖师正宿在城里顺风客栈,客栈里的人并没有看见他们外出,再说就算他们要做案一来不至于笨到挑人尚留在县城的时候,二来不至于笨到第二天一大早就夹带赃物出城。那封检举信也有问题,从傅家珠宝失窃到检举信出现,前后只相隔不到六个时辰,什么人能够暗中这么快地破案呢?而且检举之人以匿名信的方式告,其人却不露面,实在令人生疑。”

    “请问大人,既然怀疑其中有隐情,如何处置仍拘押的鄙商行镖师呢?”

    “不管怎么说傅府赃物就在他们的包裹里,在没有找到其他凶犯之前,他们是最大的嫌疑人,本官只能暂时将他们收监候审。不过你放心,亏我当时见事有蹊跷便马上将此事以快马报给朱大人知道,朱大人既然来信托我照拂于你,我定不敢有负所托,贵商行人和货的安全就包在我身上了。”

    陶勋连忙起身谢道:“晚生在此谢过大人,他日必当重谢大人保全之恩。”

    范知县笑道:“亭渊不必客气,替太子办事是学生义不容辞的责任。朱大人在信中对大人赞赏有加,你年纪轻轻就被点了翰林,又得太子殿下垂青,将来前程必定不可限量,还望日后得意之时莫忘了学生。”

    “范大人言重了,晚生才疏学浅,不过运气好才侥幸入翰林院,加上年纪轻又不懂事,行事乖张偏激不知好歹,哪能入太子殿下之眼。鄙商行的案子只盼大人秉公公断,于愿足矣。”

    范知县听得一怔,陶勋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陶勋肯定是太子面前的新贵,却不知道他刚刚回绝了太子的招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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