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亲王、饮命钦差竟然被人堂而皇之地从城里劫走,滋王府和兖州府得到噩耗后被吓得魂飞魄散,当夜调动全城兵马挨户搜查,兖州城连夜被闹了个鸡飞狗跳。一大清早,兖州城四门紧闭如临大敌,只有一队又一队的军马被派出去追捕劫匪,还有无数信差快马被派出,将上报朝廷的急报和海捕文分送往各地。

    清晨时,太阳露出半个脑袋,辽阔的鲁西平原被镀上了一层金色,驿道弯弯曲曲地延伸着,有时穿过一马平川的田野,有时穿过起伏的山峦和幽深茂密的树林,除了零星早起的樵夫或者农夫的身影偶尔出现,大地仍然沉浸在祥和宁静当中。驿道上每天人来人往,南来北往的过客给沿路的村庄带来不少生意,凡是有驿道经过的乡村或小镇茶庄、饭铺、客栈都比别的地方多,即使在只有几户或者十几户的偏僻地段也有人家摆出个简陋的茶摊供行脚的人们歇脚。

    陶勋坐在路旁的小茶摊里慢慢地吃着早餐,桌上摆着一碗用粗茶冲泡的茶水和十五个白面馒头,摊主人时不时用异样的目光地瞟向他。

    也难怪摊主异样的目光,陶勋天刚蒙蒙亮就敲开了茶摊老板的门,在这个最近的小镇也在四十里外的偏僻小村庄,除非他连夜赶路或者夜宿村子里,否则绝对不可能这么早上门,何况他还是一个穿着华丽长衫(在乡民的眼里)身份显然不低的官宦公子,茶摊老板的记忆里这样打扮的人对他的小茶摊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更何况似他这样一个文弱书生竟要了村里一个半壮劳力饭量的馒头。

    陶勋仿佛没注意到摊主目光的异样,不紧不慢地吃着馒头,他因为忘了与于滇约定具体的时辰,只好先来找个地方慢慢地等,心中惦记着于滇对褚小蝶所言的大祸、想着伊人的倩影出神。

    天色越来越亮,驿道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到辰时末的时候驿道上仍然没有于滇的影子,他有些不安,站起来想向驿道上东来的客商打听。

    摊主见陶勋站起来,赶紧上前道:“老爷要走了,剩下的馒头俺给您包好带走?”语气中颇有如释重负的意思。

    陶勋一呆,旋即明白是摊主嫌自己在这里坐得太久耽误了他的生意。他自嘲地一笑,客气地道:“有劳了。”

    收拾好出来,随便向几个行客打听了几句后,仍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地点。他没等到于滇前不敢离开,无故羁留此地又恐惹人怀疑,去留两难之际恰好不远处的村里人声嘈杂,不少人围在一处,原来是村里来了一位施符买药的游方郎中,卖力摇动铜铃成功地吸引到村民的注意。

    陶勋不觉忆起几年前为了学道术跟随孙思正的情景,那时他们也似这样游走四方卖药施符,当时的法元让他堂堂的少年举人老爷走村串户地摇铃吆喝招揽顾客,美其名曰磨练心志,当年的他为了求取仙道不得不克服心理障碍照作不误。

    偶尔的回忆令他心中生起亲切的感觉,于是牵起马向人群走去。马是他乘夜从济宁境内的一个驿馆里“借”来的,说是“借”是因为他按市价留了买一匹马的银子,而且在马的身上略施一个小法术,用完之后马会自己认路回到驿馆,那些银子就算租马费和给驿丞的压惊费。

    当走到村外三十丈开外时,他不经意间现那个游方郎中竟是一位道行高深的修仙者,以他的神识辨别,此人的道行已经到了出窍后期,这个层次在当前仙道界可以归入一流高手的行列。

    莫非是个修外功的前辈?陶勋如是猜度。

    修外功是修仙过程中极为重要的一门功课,也是道家“和光同尘”的必要经历,是让修炼仙术之人通过入世修炼来提高“功”和“术”的运用水平,而且在入世修行的过程中,以道术顺应天道济世救人时功力增长尤其快,功德大的甚至能够减轻渡劫的危险程度,所以修仙者经常变化形貌掩藏身份出没于凡间做些善事积修外功。

    游方郎中很快地摆好地摊,一块五尺见方油腻得看不出原来色彩的毡毯之上密密地陈列着几十样草药,中间最醒目的位置摆着十几个瓷瓶和一摞黄符纸。

    此人生得干瘪瘦小,脑袋呈倒尖三角模样,头稀疏枯黄,额顶渐秃,鼠目浓眉,葱鼻暴牙,唇上两撇八字胡,长相颇有些猥琐,身上一件补丁摞补丁、皱巴巴、脏兮兮的短衫,领口敞开,露出胸前排骨,脖子上用青绳挂了一块一寸大小、生了铜锈的八卦铜镜,显得不伦不类。

    这人说话的嗓门很大,中气充足,任凭周围乱哄哄的声音如何大,他自我吹嘘的吆喝声依旧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他自称华元朔,是神医华陀的多少代直系后人,继承祖学,医术独步天下,人送外号“气死阎王”,他采的药无一不是天上地下孤绝独存的仙根神草,配的药无一不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效,无论多重的病到了他药到病除,疑难杂症更是没有治不好的。

    华元朔唾沫四溅地吹嘘了小半个时辰,举出无数个活例做佐证,讲得活灵活现,不由人不信服,四周围聚的村民和看热闹闲人越来越多。

    对这样的自我吹嘘,陶勋感觉十分熟悉,想当年孙思正也是这么干的,反正这种活最要紧的就是不怕将牛吹得在天上砸出个大洞,若不能在一开始用话语镇住摊前的人让他们将信将疑,后面的买卖就没法做下去。

    村里人半信半疑,于是有人扶过来一个老者道:“这是张老汉,去年开始腿脚莫名其妙地剧痒难熬,一挠就破皮,破皮就流脓水,脓水流到哪里就烂到哪里,疮口总要个把月才能长好,吃了无数偏方也不见好。你本事那么大就治好他,我们才信你,不然就是吹牛放屁。”

    华元朔吹胡子瞪眼地回应:“我老华从来不吹牛,要是吹牛就是你孙子。”走过去抓起张老汉的左手象模象样地诊脉,一边问道:“你老有六十多了吧?”

    “没有,没有,虚岁六十三。”

    “家里种了几亩田呢?”

    “三十七亩四分。”

    “年纪这么大了还一个人种三十七亩地?”

    旁边人嘲笑道:“你这个郎中胡说八道,张老汉有四个儿子,哪里用得着他亲自下地。”

    另一人驳道:“他家老大和老二已经分家出去了,老三有脚不利索,老四才十一岁,可不就是靠他一个人种田吗。”

    被驳的人不服气地道:“老大老二不是借走了张老汉三十亩地吗?”

    “借是借了,那两小子三天两头不下地,平常还不是张老汉自己种。”

    一个农妇叹道:“张老汉命苦,家里的好地都被不孝顺的两个儿子抢走了,只剩下烂水沟旁的沼地,种什么不长什么,自打得上这怪病后连地也下不了,可苦了他家的老三和老四。”

    张老汉对乡亲的议论勾起满腹伤心,声音哽咽着老眼里滚出两行浊泪。

    华元朔嘎嘎地怪笑道:“这算什么,谁让他当初要整出这两个不孝子?当时把他们直接射到墙上不就没现在的苦吃吗?”

    众人哄然大笑。有人骂道:“你这张嘴真缺德,小心菩萨报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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