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是搞刑侦出身,对这种暗藏小东西的机关,有着异于常人的灵敏触觉,考量的角度也有所不同。

    不过这个小亭子实在太过简单,柱子横梁之类的木头没有中空暗格,中间是实心的石桌,地板是青石,也没有甚么奇特之处。

    李秘找了大半天,结果是一无所获,累得满头大汗,只好坐下来,又细细整理了一下思路。

    正没头绪之时,有风起,李秘顿感清凉,此时却听到一阵清脆的竹响,抬头看时,这亭子四周却是悬着一根根竹签子,如同风铃一边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来。

    “这是甚么?”

    吕崇宁想来也没怎么到花园子逛过,便将目光转向了通房丫头,那大头娃娃一般的小丫头当即解释道。

    “这些都是少夫人与老奶奶一道去庙里求回来的签子...”

    李秘对古时民俗也不太了解,不由问了一句:“还有这等规矩?”

    那通房丫头摇了摇头道:“别个是没有的,少夫人对老奶奶说了,若是求到头等上签,便挂在这亭子里头,图个吉利...老奶奶是个迷信的,所以每次求得上签,都会让人挂在这里...”

    李秘闻言,不由一阵失望,许是睹物思人,通房丫头不禁感慨道:“少夫人虽然不喜欢来这花园子,但每次都会挑一些好签字,让老奶奶唤人挂着,少夫人可是真心体贴的...”

    吕崇宁闻言,也是悲从中来,不由拍了拍通房丫头的肩头,主仆二人也是眼泛泪光。

    李秘起初不觉意,后想了一下,不由陡然激动起来,朝通房丫头问道:“你适才是说,这些签子都是少夫人精心挑选的?”

    那通房丫头不明所以,迷茫地点头道:“是,少夫人说了,有些签子虽然也是上签,但神明有意,挂上了反而不好,这些签子都是少夫人花费心力挑出来的...”

    李秘不由心头大热,纷纷将那些签子都取了下来,在石桌上排列开来,不过这些签子上的谶语都牵强附会,明面上狗屁不通,却模棱两可,方便解签之人东西南北地乱说,正反都能够说得通。

    “一号签,周公假梦点白衣,他日打马御林池。”

    李秘拿起一根签子,不由小声念了出来,旁边的通房丫头却带着些许喜色在一旁解释道。

    “这是早两个月,少夫人给少爷求的上上签,希望少爷能够考试高中...”

    李秘又拿起一根,却是六号签,上头写着:“剑眉星目似宋玉,丰神俊逸气蹁跹。”

    那通房丫头又笑道:“这是给三房叔叔的小姑娘求的姻缘签,叔叔给小姑娘说了长洲县贾茂才的公子,也确实是个俊俏的少年人...”

    李秘下意识觉着这些签子肯定蕴含着某种信息,可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些签子实在太多,想要筛查也有些困难。

    听得通房丫头如数家珍一般说着这些签子的来历,李秘不由喜从心生,微笑地盯着通房丫头,那丫头不由面红耳热。

    “丫头,你且来找一找,这签子里头可有你不认得的!”

    “不认得的?”通房丫头不由疑惑,可还是照着李秘的吩咐,来到了石桌前。

    她对这些签子实在太熟悉,一根根挑选着,还能说出签子的来历和寓意,甚至连具体日子都记得,经过她的解说,李秘几乎能够看到,这张氏根本就是个完美无缺的儿媳妇!

    过得半天,眼看天都黑了,李秘都有些耳烦了,那通房丫头也不再说话,只是埋头挑选,终于是惊诧地轻咦了一声!

    “先生,这里有个新的签子...”

    李秘闻言,不由激动地跳了起来,抓过那签子一看,上头刻着:“新葫装陈酒,老树发青枝”。

    又是模棱两可的老套路,只是通房丫头却认得仔细,这签子是早先没有的!

    李秘一看抬头,上面用朱砂写着,四号签。

    张氏难道来这花园子,就是为了这根新签子?这签子会不会是传递信息的密码信?

    如果是密码信,必须具备两个部分,一个便是信息池,而另一个则是提取信息的钥匙,这签子实在太简单,如果要解密,那么签上的谶言便该是信息池,而能够作为钥匙子的,便只有抬头的签号了!

    “一号签,周公假梦点白衣,对应的该是个周字,六号签,剑眉星目似宋玉,对应的就是个宋字...四号签,新葫装陈酒...是个陈字...”

    李秘将这些签子都排开来,让吕崇宁找来纸笔,那纸上不多时便列出几十个字来。

    只是一个字能够传递的信息又能有多少?

    李秘放眼看去,这些字也没什么太多的营养,一时半会儿也没能看出个究竟来。

    李秘甚至尝试着将这些字组合起来,可即便有吕崇宁这个老牌秀才帮忙,一时间也是无有所得,词句搬凑,毫无内涵。

    李秘也是一阵头疼,本以为找到了张氏出走的原因,却被这些疑似密码信的签子给挡在了真相的门外。

    吕崇宁自然也是心急的,若不是李秘进行调查,他还不知道妻子原来为全家人祈福了这么多次,更不知道这些生活中的小细节。

    他对妻子是真心疼惜,这些小细节仿佛让他再度认识了妻子,对于李秘,他也更加的认同。

    其实他认同李秘的另一个原因是,李秘让他参与其中,而且类似这样的文字工作,会体现他这个秀才的价值所在,就好像他也有能力为妻子报仇一般!

    “李先生,眼看天色也晏了,咱们且把签子收了,回去吃过饭再推敲不迟。”

    李秘也知道欲速则不达,便点了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三人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去吃饭,此时却有一名家丁,急匆匆跑了进来,朝吕崇宁道:“少爷,外头有个官差,说是有案子上的事情要通报...”

    吕崇宁本以为官府会拖延,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人了,当即朝那人道:“把他带进来吧。”

    那家丁又跑了出去,不多时便带进来一名青衣皂鞋的衙役。

    “小人见过吕茂才。”那衙役倒是有礼,伸手不打笑脸人,吕崇宁虽然对官府失去了信心,但还是回了礼,朝那衙役问道:“公差哥哥今次又有甚么事情?”

    那衙役从怀中取出一纸公文,递给吕崇宁道:“本县太爷让小人过来给茂才送牌票了,尊夫人的案子已经水落石出,太爷通告茂才,明日到县衙去结案...”

    “甚么?结案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凶手是谁!”这次非但吕崇宁,便是李秘也是大吃了一惊!

    “是这样的,咱们回衙之后,便派人张贴文书,海捕那目击之人,可早些时候有人告发,那庄稼汉子陈实出于畏罪,已然悬梁自尽了,在其留下的遗书之中,对谋害尊夫人的罪行供认不讳,所以案子自是了结了。”

    “陈实!这不可能,他一个庄稼汉子,又哪里懂写甚么遗书!”眼看着就要揭开迷雾,此时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李秘也有些坐不住。

    那衙役带着嘲讽道:“怎么?难道咱们整个县衙也比不得你一个李秘不成?这天底下就许你最聪明,别个都是蠢蛋子?眼下有证有据,案子便该了结,岂容你半点质疑!”

    吕崇宁听得此言,不由涌出泪水来,喃喃自语道:“查了半天,没曾想到,竟然是这个天杀的狗才,如此说来,那所谓的目击者,都是这挨刀杀的狗才编造出来的了!”

    吕崇宁还在痛哭大骂,李秘却心思飞转,口中喃喃自语道:“陈实...陈实...陈...陈!”

    李秘似乎抓住了什么,当即跑回亭子,抓起了适才那个新签子,签子上解密出来的,可不就是个陈字么!

    再往那纸上一看,他终于找到了这些字的共同点!

    里头大部分的字,诸如周、宋、郑、陈,全都是姓氏!

    莫不成这个新签子上的陈,暗指的便是陈实?可这个庄稼汉子,与张氏又有些甚么秘密?

    李秘脑子里涌出大量的信息来,如同蛛网一般杂乱,却仿佛只要轻轻一拨,就能够全部理清一般,可却又不知道该拨哪一处!

    他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暂时放下,又抓起了一支签子来,这通房丫头也是个精细的,早将这些签子按着时间顺序排列好了。

    李秘拿着签子,朝通房丫头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签子?”

    通房丫头看了一眼,稍微回忆,便答道:“是二月十五...”

    李秘看了一眼,签子上写着:“无缘对面不相逢,有缘月公牵红线。”

    “十二号签,是个红字...红...洪!”

    李秘仿佛抓到了关键,朝那衙役问道:“二月中旬可有命案发生?苦主可是姓洪!”

    那衙役被李秘的气场给震住了,回忆了一番,结结巴巴道:“命案是没有的...咱们这里也没姓洪的人...”

    李秘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但仍旧不气馁,又抓起一支签子,问了通房丫头,又转向衙役道:“年前可有苏姓之人受害?”

    “年前的事情...我又不是刑房书吏,哪里记得这许多...”

    李秘不由狠狠地瞪了那衙役一眼,衙役本就是个低贱的人,最是欺软怕硬,李秘连刑房司吏都不放在眼里,强硬起来之后,那衙役也就老实了。

    李秘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想着要去刑房书吏那里查对,此时那衙役却拍了拍脑门子道。

    “啊,我想起来了,姓洪的苦主确实没有,但长洲县的范举人家,有个女儿名唤红姨,才十四五岁,二月中的时候失了踪影,如今都还没找着...”

    李秘心头陡然一震,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一张纸,仿佛挖出了一座宝山,今次可不止要到吴县的刑房,只怕连长洲县也要走一趟了!

    吕崇宁见得李秘双眼灼灼,胸脯起伏不定,入了神一般,不由问道:“先生,先生?”

    李秘这才回过神来,也不忍当场说破,只是朝他说道:“没事,明日我陪你到县衙走一遭便是了。”

    那衙役看着李秘,低声嘀咕了一句甚么,便告退出去了,吕崇宁带着李秘离开花园子,而此时,花园子的外墙上,一道黑影快速闪现,仿佛错觉一般。

    夜色笼罩下来,乌云如浸透墨汁的大棉被,低低地压在头顶,仿佛随时会坍塌下来,将整座吕宅都给毁灭了,让所有秘密都无法宣扬出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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