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海君带走了顺和君离开了,僧侣们也释放了出来,跟着安倍玄海,安顿在了光海君为李秘安排的住处,李秘却是让李如梅带着,来到了李如松的中军大帐里头。

    诚如李如梅早先所言,李秘背负的那杆血色龙旗,果真摆放在李如松的大帐之中,用木匣装着,却没有盖起来,仿佛仍旧散发着苍凉悲壮的血腥气。

    见得李秘过来,李如松也没有太多意外,朝李秘道:“这回满意了?”

    李秘却是摇了摇头:“还有一件事。”

    李如松面色有些阴沉,朝李秘道:“贪心不足蛇吞象,年轻人要懂得见好就收啊……”

    李秘却仍旧摇头道:“这次不是为了我。”

    “说吧。”李如松沉思了片刻,到底还是朝李秘如此说道。

    李秘也就直言不讳了。

    “临海君这桩事,足以让光海君受封王世子,然则朝鲜乃是我大明属国,册封王世子是大事,必须要请示皇帝陛下,要献上正式的国书……”

    李如松眉头拧成明显的“川”字:“我李如松虽半生戎马,但对朝廷规矩还是知道一些的,捡要紧的说。”

    李秘当即问道:“请问李帅会出面受纳朝鲜国王的请封国书么?”

    李秘如此一问,李如松也是恍然,他虽然是主帅,但只负责打仗,接受国书这种事,是要文官来做的,眼下他独揽大权,顺手受了这国书倒也无可厚非,但到底是不合规矩。

    “你是说你来受这国书?”李如松看了看李秘,李秘却摇了摇头。

    “不是我,上奏国书请封王世子,这是大事,是奠定朝鲜藩属国地位的大礼仪之事,也可以说是我大明接受万国来朝的盛事,这样的事情,当然不会是我来做……”

    李如松到底是迟钝了些,朝李秘问道:“不是你来做,你还问了作甚,直接让他们遣使送到皇帝陛下面前不就成了么?”

    “朝鲜遣使自然可行,但朝鲜刚刚经历了战争,百废待兴,我朝将士凯旋班师,他们也必须派人随行,感谢我天国援助,若我是朝鲜国君,此时顺带把国书呈上,是最合适的时机。”

    “可皇帝陛下对册封王世子之事还是需要考量的,若朝鲜方面答谢之时一道送过去,皇帝陛下若是拒绝册封,难免要显得小气,可若是答应下来,又不是自己心仪的人选,如此一来,岂非相当于咱们把一道难题丢给了皇帝陛下?”

    李如松听得李秘分析,也是后知后觉,幸亏李秘来提这个事情,否则还真就给忽略了!

    “那你觉着该如何?”

    李如松此时是明白了,若是自己受了这国书,往后可就要替皇帝陛下背锅了。

    而且背锅的几率非常的大!

    朱翊钧若是喜欢光海君,早在光海君出使大明求援之时,朱翊钧就会答应册封光海君为王世子,可朱翊钧却没有这么做,足见朱翊钧是不太满意光海君的。

    若自己将这国书领了回去,朱翊钧发现朝鲜这边请立的竟然还是这个光海君,便只能把李如松给推出来背黑锅,说李如松擅自受领国书云云!

    可以说,李秘这个提醒,可是帮了他李如松一个大忙,替他避免了一场大麻烦!

    李秘知道李如松读懂了自己的意思,想了想,朝李如松道:“如果我消息无误的话,皇子殿下应该还在辽东镇吧?”

    朱常洛早先偷偷渡江过来,是为了探望李秘,也是为了犒赏军士,可擅自行动并不合规矩,大明这边也是极力掩盖消息,加上倭奴刺客横行,也并不安全,便让朱常洛退回到了辽东镇。

    此时李秘提起朱常洛,李如松也是恍然大悟!

    难怪李秘信心满满,原来早就想好了对策,没人比朱常洛更适合干这个事情了!

    他是替父出征,严格来说是代表着皇帝的意志,接受朝鲜请立王世子的国书也是理所当然,但他到底不是皇帝,而且年纪也不大,若朱翊钧不喜欢,到时候要拒绝,朱常洛完全可以充当这个缓冲!

    再者,朱常洛一直呆在三屯营大后方,最近才转到了辽东镇,眼下战事停歇,安全无虞,朱常洛到朝鲜来加恩加威,也是合情合理,非但能够增长大明国威,还能够鼓舞士气!

    皇子殿下朱常洛来朝鲜走一遭,加上大明军队的战功,朝鲜国百年内必然都不敢有半点违逆了!

    如此一想,这个事情的好处实在是太多,李如松不得不考虑其可行性了。

    “皇子殿下金枝玉叶,朝鲜这边战乱刚歇,怕是不安全……光海君是个急不可耐的人,临海君的事情必然会爆发开来,册封王世子估计也会很快,若是派卫队去迎接皇子殿下,各种规制仪仗,慢吞吞地来回,早耽误事情了……”

    李如松身为主帅,心思周全,顾虑大局,也是非常体贴,李秘却是趁机道。

    “李帅,皇子殿下也不小了,眼下又是战事,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皇子殿下自己组建一支卫队,也未尝不可……”

    “你说甚么!”李如松可不是随便可以糊弄的愚蠢武将,虽说皇子殿下有卫队,但那些都是京营和锦衣卫的人,是皇帝陛下的人,虽说保卫力量不太足够,但皇子殿下若是自己招募卫队,性质可就变了!

    李秘却全当无知,朝李如松道:“这有甚么大惊小怪的,京营和锦衣卫那帮吃饭不干活的东西,哪里能让人放心,当个门面看个热闹还成,李帅难道真指望他们能保护皇子周全?”

    李如松是边军主帅,对京营和锦衣卫本就看不起,李秘此言也是正中他的心事,不免要点头认同这种说法。

    “李帅别忘了,皇子殿下身边还有黄辉这样的人物,不会让他胡来的,况且,皇子殿下受到冷遇这么多年,哪有甚么胆子,他这样的性子,皇帝陛下又岂会猜忌甚么?”

    李如松沉思了良久,最终才朝李秘道:“这个事情你去做,跟本帅一点干系没有,若是责怪下来,你自己去背,别赖我身上就成。”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李帅你倒是撇得干净,说到底我做这个事,还不是为了李帅您?不然就当我没提过这一茬,皇子殿下不消过来,让朝鲜老儿派人抱着国书,跟着你的军队班师回朝得了,看看到时候陛下会打谁的屁股!”

    李如松听得李秘此言,也是咬牙道:“你不去当奸商可是浪费人才了,这脑子里装这么多弯弯道道,难怪怎么都打不死!”

    李秘也呵呵笑道:“我就厚着脸皮当李帅是在夸奖了。”

    李如松也是笑了,朝李秘道:“你派个人牵头,剩下的事情我让如梅去做就成了。”

    李如梅在一旁撇嘴道:“大哥,你可不能这样,横竖你只有我这么一个弟弟么?如柏他们就不能去做?”

    李如松一巴掌拍在自家弟弟的脑袋上:“混账东西,哥哥让你吃了头功,眼下整个大明军都知道你这个白甲神箭如梅将军,其他几个兄弟可曾抱怨过?”

    李如梅嘀嘀咕咕抱怨道:“这头功又不是捡来的,那也是出生入死赚来的啊……”

    李如松也是好气,抓起桌上一枚砚台就丢了过去:“快滚蛋!”

    李如梅拂袖一卷,本想卷起那砚台,谁知却甩向来李秘这边来,眼看着要打到李秘,一道人影却挡了下来!

    砚台毕竟不轻,又有尖角,打在那人手背上,当即就红肿起来,然而那人却是没有叫疼。

    官英娘千里寻夫,甚么苦头都吃过,这种事情也就不算甚么了。

    李如松见得官英娘并不懂武艺,但却如此保护李秘,也心头佩服,随口赞道。

    “你这奴婢倒是不错……”

    李秘严肃地纠正道:“她不是奴婢,她是都督佥事杨元未过门的……”

    杨元毕竟有家室,既然有正妻,官英娘就不能说是妻子,可若是说妾室,也不妥,因为他们没办过婚礼。

    “杨元?杨元的女人怎么会服侍你?”李如松也讶异起来,李秘也不隐瞒,将官英娘千里寻夫的事情说了一遍,李如松也是大为惊奇。

    “原来你是官英娘!我还见过你,只是怕你不认得本帅了,你兄长官秉忠乃是甘肃宁夏协防总兵,我在宁夏平叛之时,还曾与他并肩作战呢……”

    官英娘也有些尴尬,朝李如松道:“是,大将军是来过我家,不过奴认得如梅兄长,却是不认得大将军……”

    官英娘不是唐突之人,她是大家闺秀,说话做事那都是非常有礼的,这句话对李如松可是非常冒犯的!

    李如梅是丰神俊逸的美男子不错,但也不能厚此薄彼,只认李如梅而不认李如松啊!

    李如梅刚刚才被兄长用砚台打,此时也是窃笑起来,朝官英娘道:“早在牡丹峰上我就认出妹妹来了,只是公事在身,一直没敢相认,如今看来,妹子到底是记得如梅这个哥哥的。”

    李如松是个有话说话的人,当即不悦道:“难怪被杨元这厮骗成这般,凭啥只认如梅不认我!”

    官英娘对二人的脾性想来也是有所体会的,此时朝李如松解释道:“当时大将军已经是总兵官,高高在上,一身杀伐威严,小女子岂敢冒犯尊严,倒是如梅哥哥甚么时候都吊儿郎当,是个没正经的,当初还调笑过小妹,所以记忆尤深……”

    官英娘这么一说,李如松也是哈哈大笑起来,毕竟敢在他们面前这么说话的,除了李秘,也就官英娘了。

    “难怪李秘让你跟着他,倒是一个脾性,就知道嘴巴上占本帅便宜,既然杨元是你心仪的,本帅也不会拿他如何,眼下已经调到神机新营去了,以后想要照顾他,找这个只会动嘴皮子的就好,可别来寻我麻烦!”

    虽然说得嫌弃,但毕竟是他乡遇故旧,李如松眉宇间也是洋溢着喜悦的,官英娘便掩嘴笑道:“杨郎虽然是为了保家卫国,但苦了我母女这么多年,却是事实,我兄长不同意这门亲,小妹颠沛这些年,吃尽苦头,如今遇到如松如梅两位哥哥,哥哥又岂能不为小妹做主?”

    官英娘这么一说,李如松也是哭笑不得,李秘此时也趁机补刀:“李帅,打伤了人可是要赔的……”

    “胡说,谁打人了!”

    李如梅再一旁低声道:“我作证……”

    李如松没好气地笑骂道:“都给我滚去饭厅,请你们吃一顿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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