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渐晚的时候,柳柔则还是留了个心眼,让贴身宫女先去东侧门看了看。

    韩朔恰好进宫,从东门而入,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小宫女飞快地跑回去禀告,柳柔则心道楚潋滟还当真是仁心,便披了斗篷往东门去了。

    结果到的时候,竟然没看见韩朔,倒是宋渝手下的一个侍卫站在那里,看见她,遥遥地招了招手。

    柳柔则觉得奇怪,不过看四下无人,便小步走过去问:“可曾看见了韩太傅?”

    那侍卫一愣,拱手道:“娘娘。属下应邀在此等候,不曾看见其他人。”

    柳柔则疑惑地皱眉,心思流转间,猛然地察觉到了不对。刚准备转身离开,一回头就被禁军围了个严实。

    心渐渐沉下去。她看着人群里慢慢站出来的宋渝,当下就什么都明白了。

    楚潋滟果然没有那么心软,终究还是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狠角色。她怎么就一时大意了,错信了她。

    被押到显阳殿的时候。皇上和韩太傅都在,皇后坐在一旁,目光狠厉地看着她。楚潋滟也撑着身子来了,端着茶很是优雅地笑。

    有一瞬间她觉得那笑容很眼熟,想了想才发现。韩朔也喜欢那样笑。勾着唇,眼梢微挑,风流又儒雅,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狐狸。

    跪在地上,与那侍卫并肩。柳柔则冷冷地一笑,垂了眼眸。

    “大胆柳氏,你可知私会外姓男子是个什么罪过?”皇后怒道:“本宫还以为你知事,却不想你竟然被抓了个正着!”

    柔妃跪着,轻笑,声音里有些怨恨:”臣妾私会外姓男子?旁边这个人臣妾压根就不认识!”

    韩朔一脸正色,瞧着下面道:“不认识?那就奇怪了,不认识的话,娘娘为何会去东侧门?还作这一身打扮。”

    斗篷下面是一身海棠色的宫装,头上没有什么首饰,很是素净。与往日的浓妆艳抹不同,她这次是想干干净净同他说会儿话的。

    柔妃抬头看向座上那男子,他还是那样的风华如旧,眉眼间带着的温柔让她恍然又回到了那雪地里的马车上。禁不住,就想伸出手去靠近他。

    可惜现在,韩朔是要置她于死地了。往日的恩情全然磨灭,他现在是要帮着楚潋滟除掉她。

    多狠的一颗心啊,她也真傻。他对楚潋滟都能狠成那样,何况自己呢?

    “柔妃,你可还有什么话说?”高氏看着她问。

    摆明的一场陷害。她今天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去了。柳柔则直起身子来,看向韩朔,突然笑了。

    “我有话要说,也认下这罪过。”她道:“只是终究是要死的,临死之前还问太傅一句话。”

    潋滟端着茶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

    突然觉得柳柔则是比自己还要可悲的,在韩朔身边这么久了,也是说弃就被弃了。更可怜的是,哪怕被弃,她也还是喜欢他。没了尊严、没了心、没了命。你说这女人啊。不甘心地想向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求心,到底是有多作践自己?

    “娘娘是妃嫔,臣是外臣,没有任何瓜葛。”不等她开口,韩朔便先道:“臣没有什么能回答娘娘的,也请皇上皇后明鉴,臣对皇室之心,可表日月。子虚乌有之言,切莫再听。”

    皇后神色复杂地看看他,再看看下头跪着的柔妃,心里也是疑惑。

    那天是柔妃带着守宫门的侍卫来显阳殿告诉她,沉贵妃与韩太傅有染的。她听着那些话,再查查沉贵妃的侍寝记录,当真也就信了。可是现在这情况,怎么看也觉得柔妃有事瞒着她,并且她说的那些话,也不一定尽是真的了。

    瞧她现在看韩太傅的眼神,倒让人觉得与太傅有染的人是她了。

    柳柔则脸色白了白,听着韩朔的话,心里痛得厉害。指甲陷进肉里,她强撑着身子,像是要豁出去一般,颤抖地道:“我柳柔则一生只爱过一个男人,甘心做他手中刀,弓上箭。可现在落到这样的地步,我竟也不恨他。只是想问一声,这么多年来,他可曾对我再有过怜悯之心?就像最开始将我从雪地里救起来一样!”

    司马衷莫名其妙地听着,见大殿里的人都变了颜色,疑惑地转头问潋滟:“爱妃,她这是跟谁说话呢?”

    潋滟脸色微微僵硬,抿着唇道:“皇上,臣妾也不知道,兴许她是疯了吧。”

    韩朔沉着脸瞪了潋滟一眼,接着抬手吩咐:“快将柔妃娘娘请下去。听皇后判决吧,”

    怜悯?那是什么东西?他当初将人从雪地里救起来,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天下苍生需要怜悯的太多。他韩朔的怜悯可珍贵着,断然不会轻易与人。

    有禁卫进来拉人,连着旁边的“奸夫”一块儿带下去。没人关心她今天到底是为什么遭此横祸。但是从今以后,柔妃这名头是不会再存在于宫中了。

    柳柔则的眼眸灰暗了下去,又悲又痛地看了韩朔好一会儿,咬着牙任由禁卫将自己拖了下去。

    潋滟一直看着她,直到那海棠色的身影被拖到门口。她才看见柳柔则的嘴唇动了动。

    “一生为情惹伤心,但愿来生不逢君。”

    手不知不觉倾斜了一些,热茶洒了些出来,烫到了手。潋滟倒吸一口冷气,将茶盏放下,拿出帕子来将茶水擦了,低笑:

    “热闹看够了,臣妾要告辞回去了。皇后也请保重身子,继续养病。”潋滟起身朝皇上皇后行礼,淡淡地道。

    高氏“嗯”了一声。没敢多说。现在瞧着潋滟,她多少有些尴尬,也不知是不是当真错怪了她。小皇帝倒是兴致勃勃地道:“爱妃去休息吧,朕晚上过去陪你。今天这事儿就交给皇后处理了。”

    柔妃平时就爱缠着他,少个人烦他,他倒是觉得挺好的。只是不知为什么,沉心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好。像是有些……悲切?

    “臣妾遵旨。”皇后应了一声,韩朔便也跟着起身道:“臣今日进宫是要同皇上商议修建运河之事,这会儿后宫无事了,便请皇上移驾太极殿吧。”

    昨天潋滟给他的信,只说让他?昏从东侧门入宫,顺便找个人在那儿站着。宫里头给他传了消息说柔妃去找了她,他一笑,也明白潋滟的意思。

    少一个柔妃,还会有其他人被送进宫来。他当真是不痛不痒。只是这会儿不知怎么,看旁边这丫头的表情,心下也觉得有些不痛快了。

    “好啊,太傅,去太极殿吧。”司马衷站起来,拉着韩朔就往外走。潋滟跟在后头也退出了显阳殿,扶着含笑的手坐上软轿,慢慢往沉香宫去。

    可是轿子没走一会儿,竟然改了方向。潋滟察觉到了,却没吭声。

    “娘娘,前头是御花园。”含笑的声音有些沉重。

    潋滟点头,喊了一声“停轿”。

    轿子停在御花园的东入口,潋滟下来,四处扫了一眼,低声道:“含笑你带着轿子先回去吧,本宫去逛逛就回来。”

    “是。”含笑屈膝,吩咐轿子调头,继续往沉香宫走。

    能让轿夫改方向,那人必然是有事找她。潋滟不关心他怎么敷衍小傻子,只慢慢地往太液池那边走。走到假山后的洞口处,站了一会儿。

    “娘娘。”韩朔来得不快不慢,一身绛色的绣云官袍也不是太显眼。

    潋滟挑着眼角看他:“太傅好闲情,不让本宫回去休息,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韩朔抬头,脸上还是似笑非笑,上前拉着潋滟的手就钻进了后头的洞穴里。

    潋滟皱眉,大哥那件事她还耿耿于怀,没寻着时机去救。这会儿韩朔要同她亲近,她是觉得浑身上下都别扭。

    “伤可好些了?”韩朔毫不避讳地挑开潋滟的衣带。小心地拉开她的衣襟,看了看她肩头那一处最严重的鞭伤。啧,疤痕好重,愈合得还不是很好。

    潋滟冷笑:“多谢太傅关心,本宫这伤还得养一段时间。只是疤痕丑陋。可能以后要请多多包涵了。”

    假惺惺,韩朔最让人恶心的地方,就是实在太假惺惺了。

    “你没用我拿给你的生肌膏么?”韩朔皱眉:“柔妃应该拿给你了,而且没动什么手脚。”

    潋滟挑眉:“是有一瓶那个东西,休语收着呢,还没用。”

    语气生硬,听得韩朔也着恼。他心下只庆幸潋滟这一张脸没事,不然他可能就没现下这样不动声色了。

    “楚中丞如今还在狱中。”韩朔换了个话头,淡淡地道:“臣去看过了,没受什么罪。”

    潋滟抬头看他:“韩朔,你就不能放过他?”

    韩朔笑:“娘娘哪里的话,楚中丞犯了大罪,没诛连就已经是臣求了情。还能指望他能保住性命么?”

    掌权者,玩弄人命于鼓掌。潋滟知道,若是他想救,就算是凌迟的死罪,也是有活路的。可是现在,韩朔一脸玩味,明显就是喜欢看她着急。大哥死了,对他百利无一害,他又怎么肯放过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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