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交趾上任的张信只带了四名身强力壮的张家世仆,而张辅又挑选了十二名经验丰富的家将随行。一应行李也极其简单。除了几箱笼衣物之外,便是随时随地都用得着的金银,那些累赘的饰物摆设全都不带。临走之时相送的也只有自家的亲人,张晴张赳姐弟自是痛哭了一场,然而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目送着父亲的马车徐徐远去。

    张张越张赳三人来南京的最大任务已经完成。无论英国公张辅还是其他人都已经竭尽全力,这也已经是众人能够得到的最好结果。

    在送走了张信之后,张赳跟着张辅处理自家家产,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行事也渐渐沉稳;张除了补入军中当值,依旧是和一群公侯伯家的贵胄子弟打猎聚会,在圈子里人缘极好;而张越则是依照杜先生的吩咐闭门读书鲜少出门,结交的几个朋友也时不时登门造访一番,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转眼间严冬已经过去,如今已经是三月春光明媚的时节。英国公府上下都脱去了冬装,换上了轻薄的春装。王夫人原本预备给张越三人重新添置几套,兄弟仨却都说衣裳已经够穿了,于是她也只得作罢。英国公张辅自从去岁冬季从交趾回归之后,还不曾往五军都督府任职,一直都是闲居家中,有三个侄儿陪着倒也惬意。

    这一日,一家人晚饭过后在上房捧着茶闲聊的时候,张辅便笑道:“如今担任交趾总兵官的乃是丰城侯李彬,他也算是一代名将,攸弟在他麾下为将,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和我交情还算不错,我托他另外照顾信弟,他满口就答应了。如今也就只有金乡卫还在闹倭寇,不过皇上已经命当地卫所指挥部署迎击,这天下总算是太平多了。”

    别人听到倭寇也就罢了,可张越一听到这倭寇两个字立刻皱起了眉头。他进京之前,郑和的舰队踏上了第五次下西洋的路途,这大明海军空前强盛,然而浙东沿海的倭寇之乱始终没有消停过。倘若在如今大明军事强大的时候不下死力,以后的事情就很难说了。

    正当他寻思如何开口的时候,张却忽然放下茶盏霍地站了起来,一脸郑重地说:“大堂伯,我进神策军也已经有两个月了,虽说结识了不少好朋友,但每日点卯训练终究不是我的所愿。我习练武艺多年,一直想征战沙场。如今我的资历还上不了什么大阵仗,但浙东既然闹倭寇,还请大堂伯让我去那里历练历练,哪怕是当一个小兵也好。”

    张辅没料到张忽然会提出这样一件事,顿时愣住了。而张越尽管知道张的脾性,此时也着实吃了一惊,但更生出了一丝佩服——在神策军中按部就班地提升,总比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搏军功容易多了。更何况,和大明北征南征相比,杀倭寇算不上多大的功勋。

    “哥儿,你过了年才刚刚十八,就算要上战场也太早了。”

    “可是大堂伯初战上战场,也只有二十出头,何尝怯过阵?”

    听到张这不服气的口吻,张辅不禁哑然失笑。他虽然少年入军,但真正意味上的第一次上战场却是在建文元年靖难之役开始的时候,而且一上阵就是指挥同知。在此之后父亲战死,他却无法尽人子的孝道,孝服未除便再战沙场屡立战功,也曾有过年少英气勃的时候。此时此刻,瞅着昂挺胸的张,他最后点了点头。

    “你既然有此心意。那倒是有一个机会!”他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张越。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前次你三弟恰好有缘面圣。在皇上面前说你能拉两石强弓。箭法百步穿杨。皇上倒也好奇地问过两回。后日皇上会到小校场阅神策军。你若是能以武艺打动皇上。别说浙东金乡卫。就是想去哪里也使得!”

    “啊!”张顿时喜形于色。高兴了好一阵子方才想起张辅前头那句话。连忙转过身去对张越深深一躬。认认真真地说。“多谢三弟地举荐!”

    张越连忙将张扶起。笑道:“倘若大哥这次能够得偿心愿。到时候再来谢我也不迟!”

    张赳在旁边看着。忽然站了起来。竟也是一本正经对张辅一揖到地。旋即诚恳地说:“大堂伯。爹爹之事已了。我想过几日回开封去。虽说已让人捎了回信。但个中详情祖母和娘毕竟都不清楚。再者我也不能一直在这里给大堂伯和大伯娘添麻烦。父亲不在。我是张家长房长孙。如今小半年未尽孝道。该回去奉养祖母和娘了。也该将那些变卖折下地金银带回去。”

    这话说得极其妥贴。和他平日地冲动大相径庭。张辅心中满意。见张越也站起身来。他却轻轻抬手压了一压:“我之前也去信和婶娘提过。原就打算过两个月让赳哥儿你回去。如今你既然如此有心。早些回去侍奉长辈也是应当地。但越哥儿你不妨留在京师。一来你地老师杜宜山如今在朝为官。二来也是为了你前程计。这事情我已经和你父母说好。婶娘也答应了。所以你不必提什么回去地话。”

    眼看张辅三言两语安排好了三兄弟地去留。此时此刻。王夫人也站起身来笑道:“这小半年大伙儿吃住都在一块。我也看着你们和自己地孩子差不多。按我地本意。原是不愿意哥儿和赳哥儿离开。不过你们一个有心上进。一个要孝敬长辈。这都是正经地事情。所以我也不拦着。你们兄弟三个来京师这些时日。在大事上头都是一条心。我和你们大堂伯看着很欣慰。以后就算分开了。也不能忘记了兄弟情分。不能忘了自己是张家地人。明白么?”

    这都是应有之义,三兄弟自然是齐声应下。等到出了上房前往芳珩院的路上,张看了看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忽然扭头对张赳说:“小四,以前我看你不顺眼,那有你的缘故,但大多是我的偏见,总之是我这个大哥不对。家里的事情就都交托给你了,二弟和我一样是个爆栗性子,他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大哥……”张赳停顿了一下,这才嗫嚅说道,“你若是真去了金乡卫,千万小心一些,战场上刀剑无眼,唔,一路平安……”

    仿佛觉着说得太多太不着边际,他急忙转身来到张越身侧,仰着头说了一句“三哥也保重”就逃也似地跑了。站在原地的张越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心想又不是明天就走,何至于现在就说保重之类的话。

    望着天上忽隐忽现的那一抹月牙儿,他不觉笑了起来。不论怎么说,这一趟南京之行,他们三兄弟的关系比之前亲密了许多,单单是这一点,也算是此行不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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