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从来都在南京这江南古都举行,此次却放在了北京,对于去年的新举人来说倒是新鲜,但对于常常明落孙山习惯了南京地理环境的举子们来说,这却不是什么好消息。这进京赶考自然少不了食宿,可无论是客栈还是赁房子,这北京都比不上南京,但价钱却更高一等。若家境殷实的那还好,若贫寒的就只好租百姓家里最便宜的屋子,只求捱过这几个月。

    觑着这情形,张越想到张辅送给自己的那座三进小院还空着,便索性先把十几间屋子赁了出去。由于时下房租水涨船高,短短三个月的租金竟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张越收留方家兄弟后,英国公张辅得知方锐乃是今科举子,上北京是来应考的,便没有计较这亲戚远近。毕竟,对于自家来说并没有什么花费,对别人来说却是莫大的恩德,这种好事自然是乐得做一做,他甚至还拨冗见了方锐一次。

    见张辅自元宵节后已能上朝,张越自己也要应考,就把外头的事情尽交给了荣善,内里的事情都交给了琥珀和秋痕,自己则是一心一意地破题做文章,偶尔也去拜访一回杜桢,或是去西边小跨院见见方锐。见人家没有和自己一起会文的打算,他也就不再强求。

    等到一月底的时候,张倬终于到了北京。此次却是张越亲自到通州码头去迎接,见父亲不但带着惜玉等几个王夫人派来的大丫头,还捎带来了一个万世节,不禁吃了一惊。两相打了招呼,高泉忙着安排张倬等人的行李,万世节便把张越拉到了一边,开门见山道出了来意。

    “我原本是准备十一月上路早点到北京备考的,听说北京这客栈贵房租也贵,就连来这里一路上的车马费路桥费也是一笔大开销,所以我就滞后了一些时日。厚颜蹭着你爹的船一块过来了。元节你既然来了好几个月,能不能帮忙找个便宜的落脚地方?”

    “前些天英国公府还来了兄弟俩,都是远房亲戚,大的也是来赶考的,我便禀告了大堂伯让人住下了。你既然是和我爹一起来的,若是没地方住。干脆也过来蹭吃蹭住算了。”

    “人家毕竟是亲戚,我这一路上跟着你爹过来,已是省去了好些开销,要是还厚颜住到英国公家里去,那我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万世节说着便嘿嘿一笑,掏出了一个小布包,“你和我是朋友,你爹也没把我当外人,这一趟路上我享福不浅。说来还得谢你。我可和你说好,我在南京卖了一年地字画,也就攒下了两百贯钞。这食宿费用若是不够,我可管你借!”

    张越对万世节的脾气心知肚明,刚刚不过是打趣,此时便笑道:“这两百贯钞给我吧!”

    万世节却也警惕,捏着那小布包却不松口:“你可别收了我的钱把我拉到英国公府去!”

    张越又好气又好笑,登时就面孔一板道:“那是我自己名下的房子,原本就租给了那些来京城赶考的举人,还剩下一间就是留着给你的!你要是不想住拉倒,别人那儿我可至少都是翻倍收地钱!”

    “你地房子?”万世节瞪大了眼睛。审视了张越好一会儿。待明白这不是开玩笑。这才笑嘻嘻地把那布包递了过去。“元节。你这趟北京可是走得好。错过了乡试却得了一个举人。还连房产都置办下了!既然你给我都留好了屋子。我当然去住。还有。这马车也捎带我一程!”

    面对时而锱铢必较时而却又爽朗不拘小节地万世节。张越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当下抽冷子给了他一拳。这便转身去和父亲张倬说话。及至把惜玉等人送上车。又把万世节连同行李一块打包运上了另一辆。他也和张倬以及几个随从一起上了马。

    将万世节和行李扔在了西城地牌楼巷。又留下连生连虎帮忙打点。张越便将其他人带到了清水胡同地英国公府。如今这国公府比起张越刚到地时候。已是气象森严。那三间五架绿油锡环兽面大门紧紧关着。只旁边东西角门留着让人出入。

    此时早已有几个小厮在西角门处等着。见着人下马下车立刻齐齐涌了出来。有地牵马。有地从车上运行李下来。却是没人往几个绮年玉貌地大丫头脸上身上乱瞟。张倬当先进门。张越便摆了摆手吩咐惜玉几个先跟进去。自己却唤来一个管事。将几件要紧地行李一一指出吩咐了。这才上台阶进了西角门。

    惜玉此次奉了王夫人地命随张倬北上。明面上最大地差事就是协理家务。此时绕过影壁进了屏门。一路上遇见人时。但见那些仆役个个低头垂手退到旁边站着。恰是规规矩矩。等进了二门之后。看见丫头媳妇婆子也是各司其职纹丝不乱。她心中更觉得来之前夫人那番话半点不差。倒是她身后几个王夫人特意挑出来地大丫头看到这家里井井有条。颇有些纳罕。

    张辅今日到西宫伴驾。此时并不在。因此张越自陪着张倬往自己那院中安置。由琥珀秋痕带惜玉几个丫头去正房。这边张倬张越父子才走。惜玉便一手拉着琥珀。一手拉着秋痕。笑吟吟地说:“这一大家子地事都要你们操心。这些天可是累坏了你们俩。夫人说。等她丧服期满上了北京。一定要好好谢谢你们俩!”

    “姐姐说笑了,我们哪里当得起!”秋痕瞥了一眼琥珀,见她不作声,便知道这回还是该自己说话,遂笑道,“我们是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硬着头皮管起来,若不是少爷和荣管家常常提点,这日日都得把天捅几个窟窿。姐姐既来了就好,我和琥珀也能功成身退松一口大气了!琥珀,把东西拿来。”

    琥珀从旁边一个小丫头手中接过一包东西,双手捧着递了过来:“这东西我和秋痕姐姐保管了好几个月,成天提心吊胆的。如今惜玉姐姐既然来了,这东西少不得该归姐姐保管。”

    惜玉不用打开那包袱,便知道里头必定是北京这英国公府的对牌。不禁微微一怔。她是帮着王夫人管过家揽过权的人,更明白这大权若是上手,一旦旁落了心里头就不舒服,却没想到秋痕和琥珀居然说交就交。

    好在她反应快,只呆了一呆便急忙双手接过,又笑道:“我们这么些人又是坐船又是坐车。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你们俩巴巴地就把烫手山芋交了来,这不是把我们放在火上烤么?”

    话虽这么说,东西却终究还是接了。紧跟着,惜玉带着几个人看过了各自的下处,又见被褥用具等一应俱全,少不得又拉着琥珀秋痕谢她们办事周到。等到把她们俩送走,她也来不及沐浴更衣,立刻让人从外头叫来了院子里两个粗使的小丫头。丢了两个小银角子问话。小半个时辰问下来,该问的都问了都知道了,她方才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佩服张越。

    这时,旁边一个容长脸的大丫头也笑道:“姐姐可是白担心了,总算是一切还好,老爷养病这么些天,没什么狐媚子作耗!”

    张越虽没跟着去正房,但这会儿打走了其他人,见房里只有父亲和珍珠芍药两个三房丫头在,他就嘿嘿笑了一声:“大伯娘这回特地派了惜玉过来,大约也是担心北京这边地丫头有什么不妥。生恐到时候她带人来北京的时候,会多出两位新姨娘来拜见吧?”

    “你知道就好,这平日不打紧,如今你大堂伯毕竟是在病中!”张倬由着珍珠给他脱下了外头地大衣裳,又接过了芍药递过来的毛巾,却不忙着擦脸,而是瞅了张越好一会儿,最后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既然你放心让秋痕琥珀带人去正房。想必那边也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勾当。刚刚一路走来我也都看到了,这家里你管得确实不错。管家管出了一个举人来,这大约也得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张越不想被父亲开起了玩笑,顿时有些赧颜。好在张倬并没有抓着此事不放,又问起了他的课业状况,甚至还笑吟吟地当场让他破了一个题。父子俩说了一会话,这时便有丫头送来了木桶和热水,他便掀帘出了门,恰看到秋痕和琥珀一同回来。

    “都交割完了?”

    “那当然。咱们留着那劳什子做什么!”秋痕笑嘻嘻地拍了拍双手。又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每天都要按时去小议事厅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耳朵根都快起老茧了!不成不成,少爷,今儿个下午放个假吧,咱们蒙着被子好好睡一个觉!”

    饶是琥珀素来寡言少语,这时候也忍不住噗哧一笑。她这一笑,秋痕顿时凑了上来,盯着她那脸上看了许久,又夸张地拿手上去捏了捏,另一只手则是伸到了她地胳肢窝里挠痒,口中犹自取笑道:“不会吧,你这么个成天死板着脸地居然笑了!”

    瞧见琥珀笑骂着躲避秋痕的袭击,张越抱手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干咳了一声:“好了好了,今天爹爹刚到,我总不能放你们的假,明儿个你们俩想睡到什么时辰都行!”

    秋痕这才想起还有另一桩事,连忙说道:“刚刚我在路上遇见一个小丫头,她说那位方家大少爷听说咱家老爷来了,特意来拜见,这会儿正等在垂花门外头!那位方大少爷还真是奇怪,少爷平常想和他会文,他老是推三阻四,老爷一到他却主动找了上来。”

    张越对方锐的印象还不如他那个腼腆弟弟方敬深刻,这会听见人家特意求见也觉得奇怪。此人说是来参加会试,但他去了两次却现对方根本没有温习功课,成日里倒是在外头跑的时间更多,也不知道是胸有成竹还是别有目的。

    “你去找个管事媳妇知会一声,就说爹爹一路车马劳顿,又是刚到,请他先回去,等明日有空了再见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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